第205節
“但他也可以非常討人喜歡,這一點你肯定有發言權?!鼻兴_雷對珍妮送過一個打趣的眼神,珍妮白了他一眼,“這確實是明星常見的問題,內外失衡,只是每個人處理的辦法都不一樣——這也是我欣賞克里斯的一點,他幾乎已經完全習慣了忽視這種孤寂感,享受明星身份帶來的特權,而你也知道,這種特權到底意味著一種什么樣的生活——特殊待遇,影響力——你的眼光注視的地方都會成為富饒之地——” 珍妮不由自主地點著頭,切薩雷則繼續說道,“但他在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后,就中斷了這樣的享樂,當然,他現在和米爾關系不錯,但在他遇到米爾之前,試著想一下他是怎么在大宅里生活的,那么大的一間屋子,只有他一個人——現在我們都知道這種感覺是怎么樣的了——而他可以隨時拿起電話,享受二十多個妙齡女郎的陪伴——” “好吧,”珍妮嘆了口氣,“你說服我了,克里斯的確值得贊賞,尤其是我們都知道幾年前他有多幼稚?!?/br> 話雖如此,但她依然為切薩雷選擇體諒克里斯的難處而耿耿于懷,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做出怪相,而切薩雷——他居然發出了愉快的輕笑,這又是那難得一見的真正的笑,讓他在一瞬間看起來年輕了不少,甚至就像是個剛畢業不久的社會新鮮人,還會因為一個無聊的玩笑而樂不可支—— “你是故意的,”珍妮瞪著他說,“你完全是故意的,是嗎?可惡,而我還墜入你的圈套中——” 切薩雷真的笑出了聲,他一邊笑一邊說,“抱歉,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么需要別人的稱贊——居然真的渴望到了這個程度,看來從某種角度來說,你的幼稚和克里斯比也是不相上下……” 珍妮死死地瞪著他,憤怒地咀嚼著嘴里的生菜,切薩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他看了珍妮一眼,又偏過頭,肩線輕微地顫動了幾下,才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不過,說真的,我確實沒想到你和克里斯一樣,也需要別人的夸獎,”他說,“因為你明顯要比他成熟和有自制力得多,我想你也很清楚這一點。某種角度來說,克里斯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而你已經是個社會人了,我們的婚約正是說明了這一點——很難想像你能給克里斯安排一段假婚約,你會很擔心他搞砸的?!?/br> “他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闭淠輷u了搖頭,由衷地說,“你可以說他沒長大,但你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他要比我們都更有底線?!?/br> “確實如此?!鼻兴_雷想了一下,往嘴里送了一口意面,“所以他比不上我們有錢——世界是公平的?!?/br> 珍妮只能無言地點了點頭,餐桌上一時陷入了沉默,她妒忌地看著切薩雷享用rou醬意面——雖然看似健康,但毫無疑問的重鹽重糖,因為放了西紅柿醬,但看起來真的該死的好吃——嚼著嘴里沒味兒的沙拉,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發現了很有趣的一點?!?/br> “hm?”切薩雷還埋首在餐盤上方,舉著叉子往嘴里送意面,他沒有放下叉子,只是對她挑起眉毛——珍妮發現他在私下的場合,或者說真正的居家場合,表情其實還蠻多的,而且有時也沒那么得體和優雅。 “我們都不喜歡假結婚,這一點可以肯定,”她放過了剛才得到的這個認知,繼續地說,“但不喜歡的點各有不同,我,很明顯,我不喜歡婚禮,也不喜歡為了錢出賣我的私生活,總的說來,我是不喜歡這件事象征的意義,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但你,你不喜歡的主要是在鏡頭面前表演,還有保鏢、狗仔的跟拍,你不喜歡的是這件事帶來的不便,但對于為了錢而第一次結婚這一點,你好像適應良好,怡然自得,是嗎?” 切薩雷一邊嚼一邊思考,過了一會,他指著珍妮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嘴,一邊吞咽一邊說,“你的觀察力一直值得贊賞,確實,我好像的確是這么想的?!?/br> “可——”珍妮說,把不解的意思塞在一個音節里表達了出來。 “聽起來的確違反常識?!鼻兴_雷略微考慮了一下,“不過我真的認為這沒有什么——這是一段目的明確的婚姻,它有它重要的意義,能為我們解決一個切身而且緊急、事關重大的問題,沒有任何混亂不清之處,從開始到結束,雙方都保持友好,沒有傷害,也不會波及到善意第三方——你不得不承認,它比馬里布、比弗利山莊,甚至是全美80%的婚姻都要更有建設性,不是嗎?” 面對泰然自若的切薩雷,珍妮第一次嘗到了欲語無言的滋味,她想要尋找推翻這個論點的證據,但卻無法有效的思考——有一部分的她情不自禁地思考著切薩雷這句話所透露的信息:他的童年,他父母的(她側面注意到的)多次婚姻,還有‘波及到善意第三方’暗示的那些故事,那些結合切薩雷曾經透露的信息,可以輕易猜測到的故事—— “呃……好吧?!弊罱K她決定不去觸碰這個話題,這個話題有些——太私人化了,并不是朋友可以輕易提起的——“我沒想到你對婚姻的看法會如此的……現實,你知道,因為你對莉莉安曾求過婚——” 珍妮說完就后悔了——他們從未談起過莉莉安逃婚的那個夜晚,她私下曾認為那是切薩雷最脆弱而悲痛的一個夜晚,起碼是她見過的最悲痛的夜晚,而當時她并未被邀請見證那一幕,所以貿然談起這件事給人一種……過線的感覺,即使現在的談話氛圍很自然和輕松。 “抱歉,”她迅速說,低下頭去喝水,不敢直視切薩雷的表情,“我不是有意……你就當我沒說好了?!?/br> 切薩雷沒有在第一時間說話,但珍妮能感覺得到他并沒有生氣,恰恰相反,他散發出的氣場讓她感覺到他正在思考—— 她壯著膽看了他一眼,切薩雷確實沒有流露出憤怒、悲傷、生氣,或者是任何受到創傷的反應,他的肩線甚至沒有繃緊,看得出來,她的這個問題不讓他覺得被冒犯,也沒有激起他的防御反應,恰恰相反——如果珍妮的觀察沒有出錯的話,在淡金色睫毛之下,切薩雷確實流露出了懷念的眼神,并不悲傷,而是充滿了緬懷,看起來,莉莉安對他來說已經完全是過去式了——一段美好的過去,但它畢竟已經是過去了。 “你說得對,”最終,他開口說道,重新拿起叉子,開始卷動意面?!霸浳业拇_沒有這么清晰的認識——可能這會讓你不可置信,但我的確也年輕過——” 珍妮忍不樁哈’地叫了一聲,“雖然被你猜到,但我還是要說——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有年輕過?!?/br> 切薩雷的唇角出現了輕微的笑意,仿佛是在說著‘不出所料’,他一本正經地把面條送進嘴里,在幾下咀嚼后繼續話題,“我確實有過年輕、無知的時光,如果要我說的話,一直到現在我都還保持著比較純粹的饑.渴狀態,我還有非常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只是我的弱點和無知之處未必要為人所知,更完全不必為我的客戶所知。他們只需要知道我有多出色,多可靠就夠了,我在什么時候會感到不安、迷茫、沒有把握、搞砸——這是我自己的事?!?/br> “所以在代理我期間,你還經常是一邊摸索一邊嘗試,然后裝成個老手的樣子訓誡我?甚至在大夢剛開始創辦的時候,甚至在現在都是如此?”珍妮夸張地高喊了起來,“所以你完全是個大騙子?所有人都被你沉著的外表騙了,不知道你毫無真材實料,只有臉皮功夫——甚至連臉皮功夫都是裝出來的?” “不論我有多少次是一邊學習一邊處理問題,當我訓誡你的時候,你要相信,杰弗森,我都一定是非常有底氣的,”切薩雷送給她一個白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因為你當時就是這么的菜,這么的愚笨——現在,我們到底是要斗嘴還是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珍妮當然想要繼續談論這個話題,她和莉莉安甚至都沒怎么討論過這方面的事,她慌忙在嘴上做了個拉動拉鏈的動作,乖巧又求饒地對切薩雷眨動著雙眼——而切薩雷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在我26歲的時候,我從沒有認真考慮過婚姻,在我心里這是個混沌的概念,既然很多人在20歲后半段結婚,而我又有一個穩定交往的女友,那么,在交往三年以后求婚,是合乎邏輯的,也是合乎期待的——起碼是合乎一般女性期待的,也是負責任的?!?/br> 他重新開始卷著意面,“對于求婚以后發生的事,我也只有一個模糊的想法,我們應該會過上傳統的白籬笆生活,因為莉莉安就是這么一個傳統的女孩——你知道她的個性?!?/br> 珍妮也忍不住加入切薩雷,和他一起微笑起來,因為莉莉安確實就是這么一個女孩,一個讓人想到她會微笑的女孩。 “而這種生活也符合我的期待,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絕對不會像我的父母一樣,總是匆忙的結婚和離婚,我確實挺向往這種白籬笆生活,我不知道求婚以后我們該怎么實現這一點,”切薩雷聳了聳肩,“但,既然大部分人都是這么做的,那么我想它應該就會那么自然地發生。所以,我求婚了——然后你當然非常清楚接下來發生了什么事?!?/br> “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跳掉這一段?!闭淠萁ㄗh道,但切薩雷搖搖頭。 “這并不是痛苦的回憶,”他說,“現在已經不是了,恰恰相反,莉莉安的反應讓我現在想來尤為慶幸,如果不是她保持了清醒,我們也可能會陷入上一輩的覆轍里,開始又一段匆忙而缺少考慮的婚姻——然后結束得大為難堪,給當時可能存在的孩子帶來深重的影響——在你沒有考慮清楚的時候步入婚姻,不是負責任的做法,相反,這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很高興莉莉安最終讓我明白了這一點,也讓我明白,我并沒有能力去擁有這樣的生活?!?/br> “呃……”珍妮說,她覺得有些尷尬,因為這話聽起來的確很可憐。不過切薩雷看上去倒是還很正常,他似乎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 “這不是什么需要回避的事?!彼f,“你很清楚,莉莉安不喜歡好萊塢,這種厭惡已經影響到了她對我們兩人未來的憧憬,而她的不喜歡是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的,我不能要求她來適應好萊塢,理想的選擇是我離開好萊塢,選擇另一個行業,一個不會頻繁觸犯到她底線的行業,但我——只是不愿意這么做,我很清楚,她非常愛我,她也許是我能遇到的最好的女孩,而她也已經為我忍耐了好幾年,現在應該輪到我付出了——但我只是不愿這么做?!?/br> 他喝了一口水,聳了聳肩,“一個不能把愛人放在事業之前的人是不能擁有婚姻的,起碼不能擁有傳統意義上的,我憧憬過的那種婚姻,這是非常簡單的事實,基于簡單的公理:你把時間花在哪里,哪里就會回報你。實際上,弄明白這一點以后,我反而輕松多了,這塊迷霧消散了,我明白了它的運作原理,也明白我不可能兩者兼顧,而我也已經自然的做出了選擇。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在我和莉莉安的關系里,真正感到愧疚的人是我,你看,在我搞明白這一點之前,我浪費了她太久的時間,也讓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如果不是她對好萊塢的厭惡陰錯陽差地拯救了我們,也許我們會用很多年才能痛苦、費力地發現這個道理,造成——我之前說過的那些麻煩的傷害?!?/br> “噢?!闭淠莸吐暽?吟起來,“別告訴我你還把這些話告訴她了?!?/br> “我的確告訴她了,”切薩雷說,他露出微微困惑的表情,“這有什么不對嗎?” “沒什么不對,”珍妮無力地說,“但我猜她聽了肯定不高興?!?/br> “的確,她哭了,”切薩雷古怪地看了珍妮一眼,像是在好奇她為什么能猜得這么準,“她說她為我感到抱歉——其實她不必,這純粹只是選擇問題——我可以誠實地告訴你,不知為什么,知道我可以完全放棄這樣的嘗試,反而讓我有種……放松的感覺。而這可能也是我對于假結婚這個主意并不反感的原因,我想,既然我沒指望過擁有多神圣的婚姻,或者干脆是擁有婚姻,那能利用它為自己解決一個麻煩其實是相當理想的選擇,不是嗎?” 珍妮有種欲語無言的感覺,在那么一瞬間,她也情不自禁地和莉莉安一樣,對切薩雷感到抱歉——他越是真誠的困惑,這種抱歉的感覺就越濃烈,她明白自己不該把真實的想法說出口,然而—— “我能明白你的感覺,”珍妮說,她嘆了口氣,這口氣主要是對她自己嘆的——真的,她不該說的?!岸疫@話也不該由我來告訴你,尤其是在我主張我們應該繼續履行婚約之后——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切薩雷……” “也許你覺得你沒有能力愛人,或者你選擇不去愛人,或者戀愛在你的生命中居于很次要的地位——”她望著切薩雷真誠地說,想要把自己的情緒傳遞給眉頭微擰的他——他甚至還在卷著意面,“而我也不能對你保證你一定就有這樣的能力,你依然會遇到真正的愛人,然后你就會后悔——我不會對你說這些瞎話,但我要告訴你,真的,你要相信我,我要從過來人的角度告訴過你,不管你對正常的婚姻生活有多漠然,多不抱希望,這依然不意味著你能毫無障礙地把自己的婚姻當成籌碼,去交換別的利益,也許現在你覺得自己可以,但當你真正結婚的那一刻——你會感受到這個主意真正的滋味,到那時候它才會回過頭狠狠地咬在你的屁股上,真的,到那時候你才會明白,你的想法是錯誤的,不論如何,你不應該這樣慢待自己的人生,你不應該這樣慢待自己,這么做付出的代價,要遠遠比你想得更大……” 她望著切薩雷,望著他的眼神緩緩發生變化——先是狐疑,然后是觸動、深思,更深的懷疑——毫無疑問,就像是剛才的切薩雷,她的話實在透露太多信息了,以至于對掌握了足夠細節,對她足夠了解的聽者來說,這番話本身就包含了一個故事,她可以想象得出邏輯的推演和建構——她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她在不為人知的過去里曾結過婚?這一切是否和上一次她忽然對某個富家子弟的另眼相看有關?而她在經歷過一次以后,知道它有多么的沉重以后,還會選擇再一次重蹈覆轍?這難道不是—— “這難道不是……”切薩雷開口說,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字句,但最終還是直接地說出口,他深藍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幾乎有些發綠——專注地凝視著珍妮,似乎是想要通過這個尖銳的問題重新認識她,“如果你對此早已有深刻的認識,卻還是選擇這么做——這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是啊,”珍妮低聲地說,她無法不贊同切薩雷的說法,“這難道不是很可悲嗎……”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同居第一夜(下) 能夠看得出來,切薩雷和剛才的她一樣感到了自己言論中的不當——珍妮突如其來的低沉,似乎讓他誤以為自己的這個問題傷害了她,而這則讓他陷入了一片凝重的沉默:很顯然,切薩雷不是很擅長處理這種感情上的尷尬場面。他如雕像一般凝固的臉上所透露出的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幾乎讓從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回憶里回過神來的珍妮感到了歉疚,她現在的心情的確說不上有多好,但這絕不是切薩雷的問句所引起的感受,甚至更不是現在的處境所引發的感想。 “我想,這確實是很可悲的,”她以肯定的口吻開口說道,“因為這是一種無能的表現,就像是我們剛才在討論的——我們這么做的原因,是我們沒有能力在保全自己的同時獲得我們想要的結果,所以不得不苛待自己……其實所有并不基于相愛的婚姻幾乎都有一個這樣的基礎,所有的政治聯姻,所有因為將就產生的婚姻,所有的掘金女郎在嫁給老金礦的時候——我想她也會感受到相同的挫敗和不安,而我認為我們的可悲程度還較為輕微,因為這畢竟是個短期的婚姻,不像是政治聯姻要持續一生,也不像是那些對愛還懷有希望,但不得不嫁給年齡,嫁給‘想要孩子,但無法獨立撫養’這個現實的女性一樣,必須面對自己的失敗,更不像是掘金女郎,為了改變自己的處境和命運,不得不欺騙別人,出賣自己,不顧一切地追逐著每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還要真誠地催眠自己,讓自己相信這段婚姻中真的有愛存在……” 她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過分高亢和夸張,連忙收斂住了情緒,平靜了一下以后,這才繼續地說,“和他們相比,我們至少還有主動權——我們追求的還不是那么基礎的東西,我們還不是那么的無能?!?/br> 切薩雷沉默了一會兒,他用一種奇特的眼光打量著珍妮,仿佛她正在展示的是全新的一面——一個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跟前展露過,至少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一面,過了一會,他緩緩說,“確實,真正促成這段婚姻的并不是我們對于失去金錢的恐懼——” 當然,當切薩雷提議靠結婚來轉移財產的時候,他們這么干是為了錢——為了一大筆錢,為了彌補之前的錯誤,但在事態升級以后,當他們被irs盯上以后,珍妮選擇高調繼續婚姻的時候,錢已經確實不是他們考慮的第一要素了。珍妮點了點頭,“這就是剛才我想要糾正你的,你的形象——你作為ceo的形象,公司的影響力,潛在的敵人,這是我們看重的東西,這是我們需要通過一次婚姻來解決的問題,而這么做并非因為我們需要錢……錢對于現在的你和我來說,已經不是問題了,切薩雷,真正重要的是我們想要做的事,我們想要通過大夢實現的理想,我們想要達到的高度——真正重要的是追求卓越——” “追求卓越,永遠追求?!鼻兴_雷說,他的表情平靜了下來,就像是有一種負擔——一種并未表現出來,但一直隱隱存在,一直暗地里在他們的交流中添加阻礙,制造尷尬的負擔,悄然消失,這讓他看起來寧靜得多了——一直要到現在,你才會意識到之前的他多少都有幾分緊繃。 “是的,重要的是這一點,為了錢和生存交換,可悲?!闭淠菡f,她舉起手來示意,“建立在欺騙上的交換,可悲,沒有終結的交換,可悲,這些所有的可悲和一次倉促的婚姻一樣,最終都會造成痛苦而混亂的結果,影響到周圍很多人的生活。但為了卓越的交換,就像是你說的,一次干凈的、友好的、默契的合作,可悲嗎?也許依然是可悲的,但它同時也是可敬的,起碼這是成功者的可悲,甚至距離偉大就只有那么一步之遙了?!?/br> “你對自己的評價就那么高嗎?”切薩雷說,他真的微笑了起來,靠著椅背伸長了雙腿,“距離偉大只有一步之遙?huh?” “如果我們追求的目標不是以個人為中心,”珍妮說,“而是以群體為中心,我不知道——我猜,如果你的志向是保護野生動物,為了籌集到足夠的經費和政策傾斜,建筑一個保護區,你和我協議結婚——想想吧,如果是這樣——” 切薩雷想了想,然后大笑起來,他將脖子靠上椅背,沖著屋頂發出了哧哧的笑聲,伸出手抓著金發。 “這聽起來會是一部很好的電影,我猜,典型的藝術片,混合上一些性的迷惑、思考,還有人性的卑微和偉大,諸如此類,”他笑著說,“但,回到正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的,如果我們是為了這個假結婚,那我們就是偉大的?!?/br> “同時也是可悲的?!闭淠菅a充說,“起碼在那些堅持為了愛而結婚的人群眼里,我們是偉大而可悲的。不過我猜那樣的話,我們在結婚時的感覺會好一些——起碼要比為了一間電影公司而結婚的感覺要好?!?/br> “而為了一間電影公司和它代表的一切結婚,又比為了生存,為了錢財——或者完全迫于無奈,為了虛無縹緲的政治需要而結婚的感覺要好得多?!鼻兴_雷帶有些微嘲諷——以及自嘲地說,“可悲的程度要輕得多——烏拉?!?/br> “你簡直難以想象,”珍妮卻沒有切薩雷的興致,她搖了搖頭,低聲地說,“一樣是犧牲一次婚姻,那些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為了從絕望里走出的人,站在圣壇前會是什么樣的一種心情……你簡直無法想象她的生活和我們的生活之間差距了多少——這并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你無法想象她有多無知而蒙昧,有多么的無助和掙扎,是多么的孱弱……也許你可以和她談笑風生,也許你們時常擦肩而過,但你們完全無法互相理解,你不會明白錢對她來說為何那么重要——對你來說,錢是這世界上最不需要擔心的東西,你有太多的辦法得到它,而她呢,她也不會理解你的世界,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無能和低微,還會為自己取得的成就而沾沾自喜,就像是……” 她看了切薩雷一眼,沒有避諱地說,“就像是某些時候的你一樣,她會讓我……現在的我,情不自禁地為她感到抱歉……” 切薩雷沉默了下來,但沒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今晚似乎是個奇妙的夜晚,有這么多敏感的話題被提及,每個話題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嚴陣以待,甚至可以說是不提為上,而他們針對這些話題展開了如此大膽的討論,表達了這么尖銳的態度,但卻沒有一個人因此受傷,仿佛在此時此刻,不論是不那么光榮的過去,還是性格中固有的缺陷,難以釋懷的心結,都不會是可以被用來攻擊自己的軟肋,不是需要戒備防護的隱痛,而是可以坦然承認的不完美,可以在討論中隱然得到彌補——也許無法一次性解決,無法治愈,但疼痛依然可以被舒緩,傷口依然可以被呵護,在這樣的討論中你可以相信世界終究是向著好的一面發展,而你也不再需要永遠保持堅強,在險惡的外部世界里,總是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放下戒備修修補補,你會相信世界不僅僅是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息的風暴,你會相信在旅途中你能到達綠洲,你會相信在終點的確有一塊地方在等待,也許它不是天堂,但總有那么一兩處地方,會和你期待的一樣。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為了追求卓越而犧牲,本身已經是一種成功?!弊罱K,切薩雷依然沒有主動詢問什么,而是緩和地總結,“——如果這是自我安慰,那我得說,你確實做得不錯?!?/br> “起碼我寧可選擇為了追求卓越而犧牲一次婚姻?!闭淠莺敛华q豫地回答,“如果要我選的話,是的,我會這么選?!?/br> 她忍不住笑了笑,“這么看的話,我的進步的確不小——這一次站在圣壇前的時候,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幸福的了,想想看,也許在我第三次結婚的時候,我就真的是為了全人類——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而結婚了?!?/br> “到那時,不適感應該已經相當輕微了,”切薩雷揶揄地說,“如果真有那么一次的話,我想,怎么著你也應該習慣了吧?!?/br> “我想應該是如此?!闭淠菀残α似饋?,“不過我知道,即使到了那時候,也一定會有人為我難過的——莉莉安就一定會為我感到抱歉?!?/br> “是,莉莉安一定會?!鼻兴_雷的臉色柔和了下來,在這一刻,他的聲音幾乎可以用輕柔來形容,“莉莉安是這個社會的良心所在?!?/br> “而我們呢?”珍妮問,“我們這種人呢?” “我們這種人則是人類文明前進的車輪?!鼻兴_雷說,“比較小的那種,你知道,我們的目的畢竟沒那么高尚,但不論如何,我想,正是成千上萬個我們推動著社會在不斷的前進,也許是走向毀滅——但不管怎么說,沒有我們,世界的變化一定會緩慢很多?!?/br> “聽起來真的很刺激,”珍妮把最后一片西蘭花放進嘴里,“就當我是自我安慰好了——其實我蠻高興我是這種人的,我想,和莉莉安比,我的人生起碼會精彩很多?!?/br> 切薩雷笑了起來,他站起身開始收拾碗盤,“所以,這就是新家的第一頓晚飯——毫無產出和實際意義的哲學對話?!?/br> “如果你覺得這就是哲學的話,”珍妮站起身去拿廚房紙巾,“那你的大學成績肯定沒我想得那么好——而且這也不是沒有實際意義,起碼這讓我的幸福感增強了不少,空蕩蕩的大宅、即將到來的婚禮——感覺都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不是嗎?這些畢竟是我們的選擇——這畢竟是追求卓越應有的代價?!?/br> “這么說,你順暢地完成了一次自我催眠,”切薩雷說,他彎下腰開始研究洗碗機,而珍妮對他的背影大翻白眼。 “我發現你有時候實在很討人厭——”她來來回回地把桌上的臟污擦去,大略收拾好料理中使用的碗盤,而后,見到切薩雷還沒有起身,便走到他身邊一起蹲了下來?!俺鍪裁磫栴}了嗎?” “我有點不確定它有沒有接上電源?!鼻兴_雷說,“面板沒亮,但——” 他往右側探身的同時,珍妮注意到左側似乎是一個插座,兩個人差點撞到了一起,切薩雷不得不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幫助她保持平衡。 可能因為兩人吃的食物冷熱程度不同,他手心的溫度和珍妮的皮膚有明顯差異,掌握的力度,熟悉的,略帶海鹽味的男士香水味——那種熟悉的緊張感又回來了,但這一次,珍妮發現她不再那么尷尬、恐懼,她不知道是切薩雷的哪句話讓她下意識地放松了戒備,反正結果如此,她依然能感到自己的雞皮疙瘩正威脅著要紛紛起義,但現在,她的本能已經不再驅使著她想逃了。 他們對視了一眼——也許時間比通常的眼神交匯要久一些——但幾乎是同時笑了起來,化解了剎那間的緊繃感,珍妮說,“插座似乎是在左邊,看到沒有,在那塊抹布擋著的墻面下方……” 很快,洗碗機的液晶面板亮了起來,切薩雷為咖啡機做好了定時,和珍妮一起魚貫走出廚房。 “你對這頓餐點感覺如何?”他要比平時多話一些。 “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專職的沙拉廚師,”珍妮說,他們一起踏上了樓梯,“西蘭花有血腥味——它不該在雞rou后入水的……你呢?” “我本想招待你吃一點意面——哪怕是一口也好,”切薩雷罕見地有些尷尬,“一點碳水化合物對健身而言無傷大雅——不過我最后放棄了這個主意?!?/br> 這沒什么好笑的,但珍妮忍不住開始笑,她幾乎和切薩雷同時開口,“所以,我們確實需要一個廚師——” “所以,我得開始切實學習烹飪——” 這真的沒什么好笑的,但不知為什么,珍妮的笑聲變得更大,而切薩雷也開始搖頭輕笑,他在二樓拐角處停住了腳步?!巴戆?,珍妮,明天見?!?/br> 珍妮一邊笑一邊走上三樓,“晚安ie,明天見?!?/br> 登上臺階,打開廊燈,走到走廊盡頭,看了看黑漆漆的海面,頂著強勁的夜風關上窗戶,再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走廊另一側是她的衣帽間,來到漆黑一片的主臥室,打開照明燈,走進空無一人的大房間,環顧陌生的環境—— 這一切本應該讓她感到不安和恐懼,但珍妮現在感覺真的不錯,她的思想已經擺脫了暫時的低潮,揮著翅膀去到了更高更遠的地方,她在想她的下一部文藝片——她無心的比喻和切薩雷的揶揄給了她一些靈感,她有種感覺,順著這條路往前走,沒準她真能找到她想要拍的電影:不論票房,不管獎項,只是想演的電影;她在想著她的過去,她久已經遺忘的少女時代;她在想著剛才的晚餐,想著切薩雷的話,“如果你不能把愛人放在事業之前,那就最好放棄追尋‘白籬笆’式的婚姻”,這讓她想到了丹尼爾.戴劉易斯和他的妻子,她想要知道切薩雷和丹尼爾誰更自私一些——也許切薩雷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女孩,可以像麗貝卡一樣為他犧牲,而這會極大地改變他的生活…… 她在想著她的將來,想著她的兩次婚姻——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珍妮模模糊糊地想到了這個問題,她在思考著她的第三次婚姻——她已經為了不同的理由結了兩次婚了,她會結第三次嗎?她會遇到一個讓她想要步入教堂的男人嗎?誠然,如切薩雷所言,這一切并不是那么的順理成章,尤其對她來說,更不可能在大部分人都結婚的年紀自然而然地結婚,婚姻需要爭取、努力和犧牲,對她來說更意味著可以預料的精彩故事,無窮的外部因素和多重博弈——婚姻以及這之后的一切,必然也意味著事業上的暫停和分心,意味著權力天平的搖擺和動蕩——她會怎么選擇呢?和切薩雷一樣干脆放棄期待,還是暗自盼望自己能有丹尼爾的運氣,和自己的真命天子一見鐘情? 也許……也許她還是對婚姻有些朦朧的憧憬的——當然不是她和切薩雷的虛假婚,又或者她和前夫的那種買賣婚——而是真正的婚姻,因為愛而締結的那種——不過,這又引來了另一個問題—— 她將要結第二次婚,已經有了好幾個男朋友,也許還有一些傾慕的對象,可她……曾真正地愛過誰嗎?朦朧的初戀、前夫、克里斯、薩爾維……這些人和她的感情,真的算是愛嗎…… 不知不覺間,珍妮走到了窗前,透過玻璃望向了花園,景觀燈的朦朧光照映出了一片茵茵綠地,可以明顯地看到,正下方的房間里投出了一束淡黃色的燈光,灰塵和小蟲在燈光中上下飛舞,順著直線投向了遠方懸崖的一片濃黑。 “也許可以在花園里種點香草……”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跳進了腦海,實際、有趣,來自東方人的種植天賦擠走了所有的形而上學?!鞍倮锵?、迷迭香什么的,又可以驅蟲,又可以烹飪——我一直想要種點什么,可惜以前的別墅真不合適——今晚的rou醬加一點龍蒿草肯定更香……” 她的胃仿佛蠕動了一下,珍妮咽了咽口水,轉身去拿她的瑜伽服,“一點碳水化合物的確無傷大雅,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要吃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