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李秀娘早晨圖省事,只弄了幾個玉米餅,涼了后硬邦邦的咬起來費勁,另外她還舍不得放鹽巴進餅子里,咀嚼起來一點味兒也沒,往常何富肚子餓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吃就行。 可這會兒有了比較,才知道媳婦之間也有差距啊,那差距還不是一般的大。 何富極力博同情,可惜何生捧著自己的rou醬罐子一毛不拔,就是個不講情面的鐵公雞,好說歹說費了不少口舌才弄了幾勺吃。 何富只一想想都郁悶。 想到此,何生不由笑了一聲,揉了揉滿足的肚子后,躺上床慢慢的竟也睡著了。 ☆、第23章 何生不在家里時,張惜花就是最早起床的人,今天也是比公公何大栓要早三刻鐘,何大栓路過灶間,撇了一眼正勤快做家務的兒媳,張惜花忙喊了一聲:“爹?!?/br> “嗯?!焙未笏c了點頭,獨自繞到雜物房里拿了扁擔水桶,便匆匆走出家門。 這個時候,張惜花才知道啥叫一脈相承,自己丈夫那性子,不就與公公很像嘛,父子倆皆是少言寡語極了。 估摸著是何生小時候有樣學樣模仿著公公平日行事養成的,張惜花很好奇幼年時的丈夫,她簡直無法想象小小的他擺出個一本正經嚴肅著臉是何等姿態,也許很可愛罷? 神思間,張惜花不由想到自己的兩個弟弟,大弟張祈升如今可不就越往自家爹的性子走? 特別是祈升板著臉訓斥弟弟時,那小嘴抿緊,眉頭皺著,眼神犀利的瞪著犯錯事的張祈源,直把張祈源瞪得承認錯誤才肯善罷甘休。 祈源性子跳脫些,不管是被哥哥罵了一通也好,揍了一頓也罷,轉頭就跑到大姐那兒求安慰,言語里少不得道幾句哥哥的不對。 每當那個時候,她先由得祈源把不滿全吐出來,再來就會慢慢的引導祈源自己認識到錯誤,小人兒深切反省后,也會理解哥哥雖然方法強硬了些,但都是為了自己好,他以后基本不會再犯同一個問題。 張惜花幾乎是把祈源當兒子一般養,那會兒娘懷了身孕,趙郎中說胎不穩,但不贊同蔡氏流掉孩子,蔡氏年紀大了之前生產時沒養好導致身子又弱,流了孩子恐有大危險,可若是生下他,也有很大危險,一時張家人全都懵了,張大福手足無措,張惜花不得不出面安撫住爹娘的心。 之后她精心的照料著才順利生下最小的弟弟,弟弟生下來那會兒很是弱小,爹娘都以為長不大呢,所幸如今他長得跟同齡的孩童沒啥不同了。 也不知爹娘有沒有聽話的去買些陳糧放家里呢?她想到此便忍不住擔憂。 陽西村那邊 自從大女兒女婿回了趟娘家,蔡氏與張大福兩口子倒是很聽話,沒幾天果真去鎮上買了一批陳糧家來。 買的都是那種放在衙門庫房里好幾年的積糧,圖它價格便宜。長了米蟲之類的也不怕,洗干凈放鍋子里煮熟了一家人照樣吃得歡騰。陳糧運家來后馬上解除了一家子沒米下鍋那捉襟見肘的尷尬。 老實漢子也有自己的精明。張大福嘗到了甜頭,趁著價格低廉時,又一連出了幾趟鎮子買了幾批回來。如今家中的存糧,少說也可以支撐到來年開春。 這時候莊稼已經結了稻穗,正是充實籽粒期,整個大良鎮轄區的水源干枯程度還沒達到很嚴重的地步,大多數人都抱著老天爺會下雨的念頭,家家戶戶沒絕了對豐收的期盼,因此很多人并不舍得花錢去買糧食。 這可真是被張大福趕了個先機,等到許多人意識到去縣里買陳糧時,那價格已經翻了兩三倍不止,一時間好些人家捶胸頓足。 張大福得知后,嘴里不斷哼哼著贊揚自己的先見之明,而蔡氏連連道僥幸,虧得他們聽了大丫頭的話,不然還不曉得這日子該如何過下去呢。 張家那邊的情況,張氏夫妻沒忘記托了口信傳給張惜花,等她得知了消息后總算解了憂心。 在世間討生活,誰都不容易,人也不喜歡孤獨一人生存下去,只要想著親人好好的存在這世界上,心里便有個支柱有寄托,家人互相扶持著再困難也沒啥可怕。這也是張惜花的心里話,她珍視著自己的親人,當然時常擔憂他們。 張惜花剛洗刷了鍋,準備動手煮食時,何富蹭了過來,一進門就露出憨厚的笑容來,他是從床上爬起來,怕自己一會忘了,大早就觍著臉呵呵央求道:“哎!嫂子,你還沒做完飯罷?昨兒個那rou醬味道絕了,可何生哥不給我吃呢,你給我點吧?” 那么大的個頭,何富竟然能做出如此可憐巴巴的摸樣,令張惜花噗嗤一聲樂了,問道:“我弄了你倆人一天的分量呢,他怎么不給你吃?” 何富咬牙道:“哪里曉得,晚上他家來嫂子你自己問他罷?!甭砸煌nD,他又惱怒的說道:“我就說了,怎么可能沒我的份呢?!?/br> 以前何生哥沒那么吝嗇啊,因那rou醬好吃,何富就多搗了幾勺子,何生的臉孔霎時黑得跟剛從炭窖鉆出來沒洗臉似的。 何富好生郁悶,眼巴巴的望著張惜花道:“嫂子,今兒你還做嗎?若真的想給我吃一點,就單獨分出來給我罷?!?/br> 瞧著那一臉怨氣,這兄弟倆是要散伙的節奏嘛,那她可就罪過了,張惜花瞇起眼笑道:“那行,弄好我給你分出來,還勞煩你待會兒來家里取,順道把他的飯食帶上山?!?/br> 何富心滿意足的出了何家門,張惜花搖了搖頭,她是一點兒也不相信自己丈夫會做出那樣的事。 怎么可能,想想何生那性子,定是何富覺得不夠吃卻不好意思直接說,才找了個由頭特意登門求多弄一些的。 可憐何富以為自己告了狀,晚上何生哥到家后一定會被嫂子數落一通,不然她只埋怨他幾句嘴也不錯啊,結果張惜花壓根不信。 不僅如此,晚上夫妻倆躺在床上時,張惜花還問:“何郎,可是吃食不夠?明兒要不要我多做點帶去吃?” 何生聽著耳畔媳婦的軟聲細語,情不自禁點了點頭,片刻后待曉得天黑她看不到,直接道:“那個rou醬還能做嗎?有就給我多弄一些?!?/br> 搭配餅子可好吃呢,何生又想到那個味兒,忍住了嘴里的口水不讓媳婦發現,不然被知道多尷尬。 張惜花心里一喜,翻了身挨緊何生,笑著道:“有,這幾日都可以做來吃呢,留了幾塊rou我給保存得好好的,你喜歡那我天天做?!?/br> 她言語里雀躍之情如此顯而易見,何生受到了感染,那一整天的疲乏竟瞬間去了大半,他清了清嗓子便道:“要少給阿富一些?!?/br> “???”張惜花以為她沒聽仔細,驚訝的又問:“你剛才說什么?” “咳咳……”何生臉色一僵,很不自然道:“沒什么,早些睡罷?!毕M娴臎]聽清楚,何生細想一番便止不住的尷尬,覺得難為情便翻身背對著媳婦。 張惜花睜著黑亮的眼睛盯著丈夫寬厚的背部,她剛才聽真切了,丈夫說少給何富一些,該是不高興今早她按著兩人同等的分量吧? 本來她打算偷偷給丈夫多一些,可是何富竟然等在門上看著她分,一樣的小陶罐子,張惜花窘迫著臉實在受不得何富那一副自己厚此薄彼的神情,最后只能平分了。 何富立時高興的捧著rou醬罐子,笑著道:“嫂子,我家那口子今天做多了幾個餅子,我可不小氣,到了山上會分給何生哥吃的?!?/br> 人家都這樣了,張惜花只能攤手表示沒辦法。 殊不知,何富到了炭窖面對何生時,又是一個嘴臉,掩飾不了得意道:“嫂子可都說了,免得何生哥你再吃獨食,特意分成兩份了!你我分的都一樣多!哈哈……”說完還伴隨著一陣陣大笑聲。 不是親的血緣,那也做了十幾年兄弟了,何生哪里不了解何富的德行,知道他嘴里一句話也不能相信,可想想媳婦是自己的,為啥要給別的男人做食物??? 雖然知道情有可原,何生當時依然有點不高興。何生自認為不高興的原因純粹是看不慣他的嘴臉,誰讓何富自己攤上了個不會做飯的婆娘啊,怪誰?為啥要自己忍著對方??? 當然了,這話何生是憋在肚子里不會講出去的。 他悶悶不樂的進了家門,見到笑意盈盈的張惜花時,胸腔中徒生的那股火氣莫名又降下去了。頓時,何生覺得真要生氣,只能生自己的。 翌日一切照舊,很是平淡而寧靜。 趁著空閑時,張惜花去了一趟江家給雁娘檢查身子,江家留了江小山在,江大山與江鐵山兄弟倆去自家那兩畝田地里擔水去了,兩人干活快,不用幾天就可以做完。 于是,他們提出過來幫何家的忙,何家共有十五畝水田,八畝山地,光靠何大栓父子倆挑水還真的很不容易。 況且何生如今正忙著炭窖呢,大良鎮這里出的炭火不易熄,很少有煙,很是受大戶人家歡迎,有專門的商人過來大批量收,再販賣到各處去,這當中有個時間差,因此并不是等到天氣轉涼入了冬后才開始賣炭火。 這也是何家急急忙忙要把炭弄回家的原因。弄完這一窖,還能趕著再燒幾批炭。雖很辛苦,想到能收獲銀錢也值得。 像他們這樣的小作坊,大良鎮有不少,何二叔與何生家這幾年依然靠著賣炭火存了一些銀子。 對于江家兄弟的提議,何大栓與何曾氏都沒有拒絕,何曾氏提出要給他們每人一天五文錢,江大山強烈的拒絕了。 何曾氏想想他們糧食不多,便打開了地窖讓他們搬了兩麻袋紅薯,一麻袋去年的稻谷,另外送了一把雞蛋過去。 何曾氏態度很強硬,若是他們不收,那就不接受他們幫著干活了。 江家兄弟收了東西,挑水很是賣力,每天到點便跟著何大栓去田間勞作了。 這仨兄弟品性好,勤勞又懂得感恩,張惜花當時便感慨一番,覺得雁娘一定會很有福氣的。 ☆、第24章 江家的屋頂近來新添了茅草覆蓋,房子里收拾得很整齊,此刻煙霧從一旁灶房飄出來,張惜花進門時,江小山聽到腳步聲探了腦袋出來,馬上笑著道:“何生嫂,快進廳里坐吧,我洗了手就過來?!?/br> 江小山比何生小兩歲,今年十九,三兄弟中模樣最周正就是他了,他也比兄長們高了一個頭,許是年歲小一些,身上壓著的擔子沒兄長們重,江小山面容常帶著笑并不總是掛著愁苦的表情。 張惜花道:“我就看看雁娘,你忙自己的吧?!?/br> 江小山縮回灶房前道:“她在房里呢?!?/br> 房間一陣索索聲,雁娘支起身子揚著頭往門口張望,待見了張惜花來,便靦腆的一笑,小聲道:“惜花姐……” “哎?!睆埾Щ☉曈謫枺骸敖駜哼€疼嗎?” 雁娘垂低頭道:“好多了,也不那么疼了?!?/br> “還有一些疼是正常的?!睆埾Щㄟ呎f邊幫她把脈,脈象很是平穩,“過得幾日,你就可以像尋常那樣走動了,做些簡單的家務也可?!?/br> 雁娘心中一松,一雙眸子瞬間便亮起來,不確定的詢問道:“做飯刷碗都可以嗎?” 張惜花點頭道:“可以。不過別干重活,擔水挑柴之類的暫時不可行?!?/br> “嗯!”雁娘重重的點了點頭,似乎在保證一般道:“我只干些輕省的?!边@些日子,江家兄弟為了照顧她,每天必須得留一個人在家里,耽誤了不少活,雁娘想著自己若是能照顧自己,并把每日的飯做好,那可就減輕了他們不少負擔。 聽聞了這樣的好消息,雁娘立時笑瞇瞇的望著張惜花。 那雙大眼睛靈動而有神,比之前雙目無光看起來的確好了不少。張惜花自己亦是松口氣,世間的婦人活得比男人更艱難些,聽聞了雁娘被賣到江家前的際遇,張惜花免不得感慨一番。 說起來,張家日子雖然窮苦,至少她爹娘健在,他們寧愿自己餓著也要喂飽孩子們,即使被生活逼迫得賣田賣地也從未想過賣掉四姐弟中的任何一人。 張惜花那陣子被夏士元的事件迫得活不下去時,蔡氏生怕她認同了那些長舌婦的惡毒言論自尋短路,一刻不停的守著自己,張惜花當時真覺得天塌下來,可還是咬咬牙忍過了那段艱難期。 后來,娘家很多村民見不得夏汪氏狂妄的作風,倒回頭安慰張惜花,為她說話。流言蜚語發酵了一段時間不攻自破。雖然還是有些人私底下閑話,可活著都不容易了,誰有那個時間理會他們? 張惜花相信黑暗總會有撥云見霧的時刻,同樣的,雁娘的生活只要有心過下去當然也會變好,畢竟江家兄弟的品性擺在這兒呢。 整個大良鎮如江家兄弟這般因為貧窮而兄弟們娶一個妻子的現象并不少見,隔壁村就有兩戶呢,雁娘之所以引起側目,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她是花錢買來的。 雁娘只有活得更堅韌,才可以消弭掉村子里人的偏見??赡苁俏飩漕惏?,張惜花心中憐惜她,所以對她傾注了一份真心。 江小山在灶房里蒸雞蛋羹,從蒸籠里端出碗,放涼了一些后,就端著雞蛋羹進了房間,嘴里招呼道:“何生嫂,我多煮了一份,你趁熱吃?!?/br> 雞蛋羹是道很簡單的吃食,把雞蛋打出來添了水攪勻后,抹點鹽進去,隔開水蒸熟,最后撒點蔥花,舍得的人家還會滴兩滴油。江小山蒸出來的這碗便金黃金黃,上面幾顆蔥花,沾染了油光,顯得非??煽?。 張惜花笑著拒絕道:“給雁娘吃,我在家里吃了再過來的,等會就走了?!?/br> 江小山撓撓頭巴望著張惜花道:“雁娘有呢,還在灶臺那兒放著,我馬上就去端過來?!?/br> 雁娘也勸道:“惜花姐,你吃吧?” 張惜花蹙眉道:“吃什么吃?再這樣我明兒就不過來看你了?!敝v完故意板起臉,她心里很明白,江家兄弟賣野豬rou賺的錢,買了糧食再買些給雁娘的補藥,還要留出些花用,能有多少存余? 江小山無法,避開到灶房里面去了。雁娘垂低頭,不敢再相勸,她小時受了很多苦,心思免不得很敏感脆弱,害怕惜花姐真生自己的氣不再理會她。 張惜花嘆一口氣,岔開話題柔聲問:“昨兒那些棉布棉花,你做完了嗎?” 雁娘紅著臉,腦袋垂得更低了,聲音如蚊子一般?。骸澳莻€……那些都是鐵山哥做的,如今已經弄完了?!?/br> 張惜花一愣,恍然明白了。至于江鐵山為啥懂針線活,還不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唄,父母雙亡,身邊沒個婦人幫襯,只有自己動手了。 三人中要數江鐵山最是心思細膩,耐得住,縫縫補補之類的活,做得也有模有樣。 倒是想不到那么個粗糙漢子,捏著針線是個啥摸樣,張惜花想想心里很是松口氣,人家愿意給雁娘做針線,說明并不因是花錢買的媳婦而作|踐她。 雁娘又補充一句:“他說不讓我動手,怕傷了神影響身子,昨天便加緊趕制完了?!闭f這句時,她心里是很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