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周景平是參加完一個會臨時決意過來的,杜長遇聽說他要去cbd那個挺出名的大廈時還小小的驚訝了一下,周景平生活規律,常年是家里和辦公大樓兩點一線的生活,甚少來這種年輕人朝九晚五的地方。 周景平也不瞞他,惆悵的嘆了口氣?!芭畠撼隽它c事,我臨時開個小差?!?/br> 杜長遇跟了他五六年,也不算是生人,周家的情況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心里跟明鏡兒一樣,周書記一共兩個女兒,可是能讓他這么著急上火的,除了跟先前妻子生的那個,再沒有別人了。 對周嘉魚杜長遇也不陌生,平常這爺倆礙面子誰也不理誰,周景平但凡有什么東西要給周嘉魚或者有什么事兒要囑咐她,大多是杜長遇來回跑腿辦的。 那時候周嘉魚還在上大學,也剛剛談戀愛,她一個人在上海周景平總是不放心,又不好拉下臉來直接說惦記她,只能派杜長遇在周末常常從北京過去看她。 為此,周景平還曾經動過讓兩個人在一起的心思。 當時杜長遇聽完,嚇了一身冷汗出來。周景平從辦公室拿了外套往外走,笑呵呵的問他。 “怎么就不合適呢?覺得嘉魚不好配不上你?” 杜長遇連連否認,在領導身邊干工作久了,就越難揣摩他的心意,雖說這話兒是下班了關起門來說,但是該有的本分和界限還是不能丟的。 “是我不合適,領導您就別為難我了?!?/br> 周景平溫和一笑,“我記著你是念完了人大碩士就被分到機關來了吧?這些日子在我身邊干的不錯,要是論頭腦和本事該是我們嘉魚配不上你才對?!?/br> 杜長遇神情尷尬,給周景平拉開后排座椅的車門,為難的憋出一句話?!凹昔~……心思不在這兒?!?/br> 周景平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上車,朝杜長遇笑道?!澳悴辉敢膺@事就先擱下,當我沒說?!?/br> 那時候是個冬天,目送著周景平的車走遠了,杜長遇站在大院兒里怔了半晌,才回過神兒來離開。那一年的杜長遇才二十七歲,在周景平身邊兩年,還是個待人處事謙遜小心的大男孩。 對于印象中那個漂亮善良的周嘉魚,他想都不敢想。 于是這件事,一擱,就擱了三年。 這三年里,杜長遇在工作上越發游刃有余,人也鍛煉的越發精干成熟。與周嘉魚這種偶爾接觸的特殊關系,也似乎止在了周景平模棱兩可的那句話上。 黑色轎車一路往城中最著名的商業大廈駛去,周景平坐在后排,沉默不語,間歇從后頭傳來報紙翻動的輕微響聲。 周嘉魚鬧出了這么大的新聞,雖然沒指名道姓的傳,但是不可避免還是會對她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傷害,杜長遇為了穩妥,還是回頭征求周景平的意見?!耙灰胰ッ襟w那邊……?” 周景平抖了抖報紙,難得斟酌了一會兒?!跋鹊鹊?,等我跟這小子談完再說?!?/br> 之前杜長遇是聽過王家兒子與周嘉魚在一起的,也偶爾在送周景平回家的時候見過兩次,所以他認識王謹騫,但王謹騫并不知道他。 杜長遇比王謹騫長了幾歲,又是在周景平身邊待久了的人,說話行事與王謹騫不太一樣,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斯文儒雅在。 面對這個在金融圈里名聲不算小的男人,杜長遇也沒有太客氣,直接把人請到了周景平所在的茶樓里。 王謹騫剛經歷一場盛怒,身上的戾氣尚未完全消散,待人的時候也多了些往日沒有的傲氣。他與杜長遇一起進入電梯,全程無話,杜長遇站的比王謹騫遠了一些,目光無聲下落,已是將這位傳聞中年輕的執行官先生打量通透。 王謹騫沒穿外套,一件白色襯衫被他剛才煩躁的時候從領口拽開了兩??圩?,雖是半垂著眼睛,脊背卻是挺的筆直的。 杜長遇唏噓,到底是名不虛傳的小威爾先生啊,難怪了周嘉魚會哭的這么厲害…… 茶樓的二層里,周景平已經斟好了茶在等,杜長遇行至樓梯口不再上前,指了指上頭?!巴跸壬约荷先グ?,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br> “杜秘書?!蓖踔旘q不輕不重的叫住欲走的杜長遇,謙和轉身朝他道?!奥闊┠闼退丶??!?/br> 回家二字,被王謹騫低沉的聲線微微揚起,刻意帶了些強調。 杜長遇一驚,霎時抬眼與他對視,心里忍不住嘆他王謹騫好快的反應。 在兩個人吵成那個架勢都不忘在暴怒之余關心周嘉魚的去向,甚至能在這個關頭出言提醒自己,還真是,不可輕看。 王謹騫泰然自若看著杜長遇,禮貌微笑?!澳俏揖拖壬先チ??!?/br> 杜長遇不露聲色,與他頷首告辭?!昂??!?/br> 周嘉魚下樓的時候與杜長遇撞上,怕她出事,杜長遇給樓下等著的司機打電話攔住周嘉魚。 他從茶樓出來的時候,周嘉魚正被司機鎖在車里,神情空洞的看著窗外,像丟了魂兒是的。 杜長遇淡然一笑,讓司機上車。 周嘉魚警覺,坐起來紅腫著眼睛問他?!澳阋臀胰ツ??” 杜長遇回頭給她遞過去一盒紙巾,便十分有禮節的轉過來不再看她。杜長遇沒聽王謹騫臨走時跟自己說的話,第一次逾越了界限像尋常朋友般問她。 “你想去哪里咱們就去哪里?!?/br> 杜長遇這個人相處起來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十分妥貼,周嘉魚和他認識這幾年雖然自己的很多*拜周景平所賜,沒少讓他知道,但是這個時候是她和王謹騫兩個人的事情,她不想說太多,也不想讓杜長遇介入太多。 她想了想,垂眸道?!八臀一貙W校吧,我車停在那兒了,我想找朋友散散心晚上會自己回去的?!?/br> 杜長遇欣然同意,跟司機指了指前面的路?!叭大?!?/br> ……………… 一間十幾平米的茶室,中間置放了一張寬大的梨木桌,四周有竹子將屋里映襯出大片綠意,周景平坐在桌前,正低頭飲茶。 王謹騫敲門而入,見到周景平不卑不亢的叫人?!爸苁??!?/br> 兩只宋代官窯燒出來的開片杯,周景平拿出一只擱到對面,用玻璃壺里燒開的熱水過了一遍,才不緊不慢的開口。 “過來坐?!?/br> 泡過一遍的金駿眉茶湯顏色紅的沉穩鮮亮,周景平給王謹騫斟了一杯?!叭肭锪?,人容易上火,喝點茶這心里頭的火氣就能消一消,年輕人現在大多不講究這個,你嘗嘗?” 跟爹媽那一輩兒的人打交道不能急,就算知道周景平是為了什么來找自己,王謹騫也得耐著性子喝了這杯茶。 “怎么樣?” 王謹騫心想著我現在一肚子氣哪有功夫品你這茶葉怎么樣,guntang的水喝下去,除了舌頭發麻就沒別的了。 “苦?!?/br> 周景平呵呵笑了笑,“是說心里頭啊,還是嘴里頭啊?!?/br> 王謹騫不撒謊,“都苦?!?/br> “苦不算什么,要是疼起來可就麻煩了?!敝芫捌綌苛诵σ?,一下嚴肅起來?!爸旘q,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我家樓下,你跟我保證什么了?” 王謹騫正襟危坐,“記得?!?/br> 周景平怒了,把茶杯重重的撂在桌上,從鼻腔里哼了一聲?!澳乾F在是怎么回事兒?出了事就想不認人?不想要她了?覺著她給你丟臉了?” 王謹騫急忙反駁,“不是!” “那我剛才看著她怎么是從你這里哭著出去的??!”周景平瞪眼睛唬了王謹騫一下,頭一回提高了聲音?!安还苓@事到底是個什么結果,她做錯了沒有,但你答應我的作為一個男人就得必須做到!” 王謹騫低頭,憋著剛才跟周嘉魚的肝火朝周景平認錯,緊緊抿著嘴唇?!笆俏也粚?,我不該跟她吵架,也不該……” 也不該心狠跟她說那樣的重話。 自己的女兒什么秉性自己最清楚,周景平知道報紙上的東西八成與王謹騫并沒有什么干系,只是在車里看著這些年都不曾在自己面前哭過的女兒心里壓抑,一時故意把話說的不講理了些,想看看王謹騫到底是個什么態度。 倒是像個男人。 周景平緩了臉色,“兩個人在一起,吵架在所難免,但是要是因為在氣頭上說些個沒道理的話就傷感情了?!?/br> “這事兒是嘉魚做的欠考慮,現在出了這樣的結果也是我們誰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想來跟你興師問罪的,畢竟……你們兩個孩子才剛在一起沒多長時間,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希望因為這個讓你們出現嫌隙,當然,具體該怎么辦是你和她的事情,我們不過問,可是你得明白,作為父親,不管我在嘉魚的成長道路上盡沒盡到責任,不想讓她受到傷害這一點是不會變的?!?/br> 王謹騫沉默不語,周景平又給他的杯子里添了杯茶?!皥蠹埫襟w上的東西不實,我也不信我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這幫孩子辦事情總是太狠,這樣不給自己留余地也容易把事情鬧的更大,至于該怎么辦你們就不要cao/心了,也不要告訴嘉魚,知道嗎?” 王謹騫不甘心,“這個就不用您老費心了,我知道該怎么做?!?/br> 周景平冷哼一聲,拿起一旁的藏藍色夾克衫?!澳銈冋痰牟灰捕际抢献拥耐L!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接下來的事情該怎么辦!” 他起身要走,王謹騫跟在他身后送他。周景平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過身來?!凹昔~……我欠她的已經很多了,有些事讓我這個當父親的也盡一盡心,不管走到哪一步了,和她好好談談?!?/br> 王謹騫苦澀一笑,點頭應下。 說是談談,談何容易啊。 一個從來沒想過跟自己天長地久的愛人讓他該怎么出言挽回,縱是情路流轉向來臉皮深厚的王謹騫,也第一次從心底生出了些無力感。 ☆、第五十九章 杜長遇送了周嘉魚回學校拿車,這個時候是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學校后門人很多,學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買晚飯。 杜長遇心里擔憂,怕記者咬住周嘉魚不放,特地囑咐她把車鑰匙給自己在這里等著,待他把她的車開到另一條相對開闊安靜的街上,才讓她回來。 周嘉魚情緒不高,低垂著眼,強打起精神跟杜長遇道謝?!拔易约夯厝ゾ托?,今天麻煩你了?!?/br> 杜長遇站在車門旁邊,手里還攥著她的車鑰匙,小熊的鑰匙扣被他套在食指上,狀似無意的轉了個圈,出言安撫她。 “嘉魚,這點事兒不用放在心上,睡一覺明天起來就都過去了,這幾天要是有什么狀況你隨時給我打電話,不要怕?!?/br> 不要怕,這個時候杜長遇的一句不要怕,讓周嘉魚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忽然得到了些許放松,心里無限酸楚。 她今天去找王謹騫,多希望他也能像杜長遇一樣,只為了溫聲細語的同她講一句不要怕,你有我。 可是……想起幾個小時前兩個人在他辦公室劍拔弩張的情景,周嘉魚眼眶一熱,顯現控制不住。她作勢上車,不想讓杜長遇看見自己這樣,只匆匆又跟他重復了一遍剛才同樣的話。 “謝謝,麻煩你了?!?/br> 杜長遇從容不迫的往后退了一步,目送著她離開。待周嘉魚啟車要走,他忽然出聲叫住她。 “嘉魚?” “怎么?”周嘉魚停下來,轉頭看他。 一張毫無防備的女人面孔就這么直直的撞入杜長遇的眼中。周嘉魚的眼睛還有哭過之后的紅腫,鼻頭也紅紅的,她今天穿了一件高領的黑色薄毛衫,略顯蒼白的臉色讓她在秋日微凜的風中讓人無端生出了幾分疼惜感。 杜長遇盯著她有幾秒的失神,迅速移開目光尷尬的咳了一聲。 “……最近聽說你姥爺的身體不太好,你抽空,記得回去看看他?!?/br> 杜長遇每日都跟周景平在一起,這些年雖然周嘉魚的生母和他離婚了,但是周景平作為女婿倒是從來不對胡家的二老像尋常離婚夫妻對待雙方父母那樣冷漠,逢年過節總是要親自去看看他們,畢竟二老曾經對他當年有過很大的幫助,做人不能忘本不能不感恩,何況,周家與胡家,還有周嘉魚這么個外孫女在。 所以杜長遇說的話,很大一部分是能代表周景平的意思的。 周嘉魚心里懊悔,知道最近這段時間是自己疏忽了,她朝著杜長遇感激的點點頭,難得露出了一個不怎么好看的微笑?!拔抑懒?,這幾天就去?!?/br> 杜長遇平靜的也朝她笑了笑,“開車小心?!?/br> 一直目送著周嘉魚拐過了街口那個燈崗,才回頭往自己的車里走。 他穿著深藍色的西裝,系了一條暗紋的淺色領帶,三十歲的男人身上總是帶著一些和周遭年輕學生不一樣的特質,他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不疾不徐,從容而沉穩。 他一上車,司機就跟他說了件事兒?!皠偛拍闶謾C在車里一直響,我擔心周書記那邊有工作就先給你接起來了,結果是紀家那個兒子打過來的?!?/br> 紀珩東花名在外,沒幾個人不認得他。 杜長遇有點驚訝,“他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