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此時就連坐在最高尊位之上的九五至尊慶隆帝也轉頭望著自己身側的武惠皇后,頷首笑道:“這尚家二小子有點意思?!边@位年輕的帝王不過二十許的年紀,生得白皙儒雅,風度翩翩,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若不是此刻身著龍袍冠冕,倒以為是太學里的書生。 陸怡君淡淡應聲,鳳眸黯沉,不知在想什么。 這一局,尚玉衡利用廉化的狂傲自大“巧妙”贏下。最后一局的“劍”,鳳翎衛就算是輸,與虎賁軍也是打了個平手,已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如果是平局是贏的話……不,不可能。鳳翎衛中劍術最好的是尚玉衡,可與秦烈相比,至多算是不分伯仲。尚玉衡剛剛打完一場,就算是勝了廉化,那也得耗掉半條命。若勉強上場,對上秦烈必輸無疑。鳳翎衛中剩下的,比起秦烈都要差上一大截,派誰上來都是輸。 可經歷了剛剛那場大逆轉,眾人心中對這一局也產生隱隱的期待:鳳翎衛必不會坐以待斃。 虎賁軍大統領秦烈的臉色陰云密布,提著長劍登臺。 眾人對鳳翎會派誰好奇起來。 待秦烈登上擂臺,提劍而立時,陸放舟才漫不經心扛著一把重劍晃悠悠出場。這廝是拿慣了刀的,拿劍的姿勢也如同握刀,毫無尊貴優雅風范,站到秦烈對面,相比這下,秦烈氣宇軒昂,玄色腰帶上的鎏金虎頭稱得他恍如戰神臨世,而陸放舟就像一個街頭混江湖的老大。 見著上來的人是陸放舟,秦烈眉頭微挑,朗聲笑道:“澹遠兄,請教了?!?/br> 陸放舟懶懶道:“放心,我必不會手下留情,尤其是……”他的聲音一頓,“敢打我女人主意的,得要掂量掂量命夠不夠硬?!?/br> 秦烈面不改色,笑:“澹遠兄說笑了?!?/br> “少廢話?!标懛胖蹝嗥鹂冈诩缟系闹貏?,“動手吧!” 看臺上的人不曉得兩人說什么,看樣子這兩位大統領關系還不錯,三言兩語之后,十分中規中矩拉開架勢打起來。秦烈是頂尖的劍術高手,陸放舟技不如人,但皮厚、耐力好、抗打,掄起一把重劍見招拆招。秦烈攻,他退,再攻,再退,不知疲倦地與之周旋。 一刻后,兩人仍在臺上你攻我躲,“配合”得極為默契。 看臺上的人忍不住搖頭,這陸家果然權勢滔天,比武比成這樣,都不忍心看下去。 秦烈心知耗下去不妙,可陸放舟那是自小與尚玉衡……哦,被尚玉衡打大的,別的本事不說,挨打的本事絕對天下少有。雖被秦烈長劍逼得毫不還手之力,陸放舟卻仗著秦烈不敢真傷著他,就這么跟他硬耗著。他的目的很明確,就算贏不了,也絕不能輸!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妙流逝…… 此時日上中天,夏日酷熱,看臺不少嬌滴滴的貴女已被曬得懨懨無力,哀聲一片。一些文弱的官員也不停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眉心也熱得厲害,恨不得扯下緊裹的衣領,可當她看到最高尊位上的帝后,身著厚重嚴實的儀服,卻要時刻保持天子儀態,坐得紋絲不動。 想必更苦吧? 眉心又望向前方的江臨月,依舊脊背挺直,端莊大方,又忍不住想笑。 尚玉衡啊尚玉衡,她之前真太“小看”他了。 “喂,都打了一柱香,該停手了吧?”“是啊,還有完沒完呢!”有不少人嚷嚷道。 賽制中只規定墜落擂臺都輸,卻沒限定時辰。之前秦烈雖注意到了,卻并未放在心上。此時,他才給終于明白尚玉衡的“良苦用心”! 陸放舟只躲不攻,他又奈何不了,再這樣下去只能言和??扇羰茄院?,虎賁軍就輸了! 虎賁軍絕不能輸! 秦烈心一橫,下手越發重了。他手中所持雖是鈍器,但若擊中要害部位,也是會要命的。陸放舟畢竟平日疏于練習,被連擊中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小子,除非你有本事把老子弄死,不然老子絕不會認輸?!标懛胖蹜袘心ㄈプ旖堑难E,一臉挑釁。反正只要他不認輸,虎賁軍就必輸無疑! 秦烈面色陰沉得可怕,有那么一瞬,他真想一刀捅死面前這個涎皮賴臉的男人??伤€是忍住了,他的滔天怒意無處可發泄,提起長劍,長嘯一聲,猛劈入如磐石般堅厚的擂臺,頃刻間擂臺從中間裂開! 秦烈丟掉長劍,冷道:“不打了?!?/br> 陸放舟罵道:“狗|日的,還有臉沖老子擺臉色?老子就是仗勢欺人怎么了?你要是有種的話,明著來打???敢咱家老二下黑手,老子弄不死你!” 秦烈冷笑:“清者自清,秦某技不如人,告辭!” ☆、第54章 瓊林宴 鳳翎衛贏了,盡管贏得有些……心酸,但終究是贏了。 曾經眉心覺得尚玉衡太過執著于輸贏,不過是一場比試而已,何以落了便失魂落魄,輸不起?殊不知,鳳翎衛是尚家先祖一手創立,當年何其意氣風發,令人聞之起敬?尚玉衡不僅是為鳳翎衛的尊嚴與地位而戰,更是為尚家、為自己的尊嚴而戰。 前世,鳳翎衛的落敗,在于鳳翎衛的整體衰頹,即使尚玉衡再拼命、再出色也無法以一人之力扭轉大廈之將傾。這一世,尚玉衡聰明之處,是他認識到,鳳翎衛,不是他一個人的鳳翎衛。他成功激起鳳翎衛所有男兒的血性,即使玩世不恭如陸放舟,也豁出去拼! 一場比試,讓世人看到,鳳翎衛不是金玉其表敗絮其內的繡花枕頭!他們是有血有rou、有尊嚴、有理想,可持槍報國、浴血拼殺,頂天立天的好男兒! 經此一役,虎賁軍絕不甘于落敗,而鳳翎衛也不會再怯戰。 好的鐵,只有經千錘百煉,才能百煉成鋼。 眉心望著臺下被眾人擁簇著的挺拔身影,墨發一絲不茍束起,衣領挺括,嚴肅得近乎古板。人群中,他沒有江臨川清風明月般的天人之姿,也沒有秦烈的氣宇軒昂,他常常沉默著,不善言辭,更不懂得討女孩子的歡心??伤褪窍矚g這樣的他,沉默,低調,而強大。 仿佛是感應到眉心的注視,尚玉衡驀然抬頭,搖搖相望。隔得太遠,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眉心只能依稀感覺出他在笑,微蹙的眉頭,緊抿的嘴唇,瞬間舒展開來。 “哇!那個……那個是鳳翎衛的剛剛打敗扛大刀的人嗎?他在沖我們笑呢!”有少女驚嚇道。 有人接口:“嘁,真沒見識。他就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尚玉衡?!?/br> “???他就是玉公子??!一直只聞其名,從沒見過呢!” 有個聲音嬉笑道:“喂,瞧你小臉紅的,不會是……” “別自作多情了,人家已經成親了?!?/br> “???”那個嬌俏的聲音驚問,“成親了?娶的是誰家姑娘?” “喏,就是她……” 一瞬間,無數道灼灼聚到眉心身上。眉心置若罔聞,癡癡盯著臺下,沒有像此刻這般,想他。恨不得肋生雙翼,飛到他身邊,緊緊抱住他…… “她是誰???怎么從來沒見過?”嬌俏的聲音怒問。 有人壓低聲音笑道:“顧六小姐,你小哥哥與尚玉衡情同手足,你居然不知道?” 這位顧小姐,正是顧云庭異母meimei,顧蘭芷。顧蘭芷今年剛滿十五歲,雖知道尚玉衡的名字,也曉得與自己的小哥哥交好,但她向來瞧不起尚玉衡。即使她只是顧家不受重視的庶女,卻依舊看不上靠“抱大腿上位”的尚玉衡。 倒不是說顧蘭芷嫌棄尚家家道敗落,這小姑娘自小崇拜大英雄,最見不得沒骨頭的男人。尚玉衡整日與陸放舟顧云庭混在一起,不就是巴結逢迎嗎?可今日一見,另她大為吃驚。大楚第一猛士廉化的名號她是聽過的,竟然被尚玉衡玉衡一把從臺上摔下去! 原本顧蘭芷一直傾心的人是秦烈,家里也有與秦家結親的打算。 可她看到了什么? 秦烈竟跟京都最有名的浪蕩公子哥陸放舟打了個平手?! 她不懂得武術,只曉得輸贏。即使是秦烈打得陸放舟毫無還手之力,可最終卻是平局。這令顧蘭芷實在無法接受。反而是一直被她瞧不起的尚玉衡,令她芳心大動。 可尚玉衡居然已經成親了? 旁邊那少女又附到顧蘭芷耳邊低低說了些什么,顧蘭芷臉色大變,憤然回頭,斜睨著眉心,嚷道:“喂,你就是尚玉衡新娶進門的女人?” 眉心愕然,剛要張口,尚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道:“誰家丫頭,如此不懂規矩!” 顧家主母朱氏聽到動靜,冷冷瞥了顧蘭芷一眼,臉上掩不住的厭惡之色?;厥讓ι欣戏蛉诵Φ溃骸靶⊙绢^不懂事,隨口胡言,老夫人且莫放在心上?!敝焓纤孕∈锹犞欣戏蛉说膫髌骈L大的,即使尚家早已今非昔比,積年的威望猶在。 顧蘭芷被訓斥后,小臉漲得通紅,憤憤瞪著眉心,一臉“你等著,有你好看”的表情。 她旁邊的少女掩口輕笑。 “蘅兒……”朱氏對少女投以警告的目光。 少女撇撇嘴,似渾然不在意。一個是沒娘的庶女,一個是破落戶,有什么可怕的? 一段風波暫時平息。 卻似在眉心心中投入一顆石子,令她久久不能平靜。 按著原定儀式,大試之后慶隆在朱雀大殿大宴群臣,武惠皇后于棲鳳宮宴請各家女眷。 天氣炎熱,人潮擁擠,在等待的過程中有幾個嬌弱的女眷竟中暑暈倒。武惠皇后下懿旨,若有身體不適者,可告假回府。尚府一眾女眷皆身著三重交衽云錦長裙,烈日炙烤下,亦是昏昏沉沉。眉心以為依老夫人的脾氣,定會辭謝歸家,誰料老夫人竟面色恭肅,毫無離去之意。 老夫人不提要走,其他人也不敢多嘴。 縱是眉心心急如焚,也無可奈何。 尚月芙跟著宮中教養嬤嬤學了數天禮儀,疊袖正襟而坐,還能強撐著。尚月蓉年紀小,身體又弱,有些吃不消。幸而小羅氏預先帶來幾小瓶清涼露,灑到丫頭頸間額頭,驅散暑氣。 出來這一趟,眉心對小羅氏刮目相看。這女人平日看里瞧著陰惻惻難以相與,竟是個胸中有丘壑的奇女子。三言兩語間,似對兵法、鳳翎衛、虎賁軍了如指掌。 小羅氏面上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必高看我,我知道那些,原不過是為了討好男人?!?/br> 眉心:“……” 所謂御宴,排場極基奢華盛大,與宴者卻苦不堪言。留在棲鳳宮的各家女眷有數百人,按著身份品級依次入座內殿、大殿、外廳。出乎眉心預料的是,尚家的座次被安排在內殿。 內殿左右各置五張案幾,眾人盤膝而坐。待眾女眷悉數落座,武惠皇后才施施然前來,坐到正中尊位上,執起酒樽,恭祝大楚國昌民安,綿澤萬世…… 座無虛席的大殿靜可聽針,無一人敢發出聲響。 祝辭言畢,王妃公主、世家命婦依著品級上前敬酒。待到尚家時,已然過了兩刻。尚老夫人雙手執銀質酒樽,引著家中女眷,躬身上前。老夫人口中贊大楚昌明,帝后福祚澤萬世。武惠皇后回禮,贊尚家滿門忠烈,國之棟梁,兩相執酒飲。 一番折騰下來,直叫人精疲力竭。 眉心暗嘆,皇后也挺不易的,光是內殿諸人禮罷,恐怕連手都要舉麻了。 內殿的需一一上前敬酒,余下大殿、外殿人集體恭祝。禮畢,宴飲啟,整整耗掉近一個時辰。眾人無不餓得頭暈眼花,饑腸轆轆。眉心也快餓瘋了,恨不得連盤子都要吞進肚子里。然而,沒人敢在御宴上大吃大喝,都不過矜持地嘗上幾口,便放下筷子。 世上對殘忍的事,不是挨餓,而美味佳肴擺在面前,卻只能看,不能吃。 好不容易熬到武惠皇后離開,眉心趁人不注意,飛快藏了幾塊香酥小餅入袖中。眾女眷從棲鳳宮退走,又等了半個時辰。從棲鳳宮步行至東安門,要半個時辰。再從東安門到西重門,又要半個時辰。等回到尚府,恐怕天都要黑了。 眉心仰望巍峨寂寥的宮墻,焦急難耐。 她想見他,非常想。 見周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眉心摸出袖中的香酥小餅,悄悄遞給尚月蓉一塊,以長袖掩面,正要往嘴里送,忽有四個梳雙鬟的宮裝侍女行來,對尚老夫人恭敬行禮,說是武惠皇后有請。 “啪嗒!”香酥小餅掉到地上。 跟著宮女步入棲鳳宮內苑,來到一處清幽的水榭。一池白荷花,又大又美。清香溢遠,沁人心脾。水榭四處安置小幾,擺滿精致的茶水點心。眉心匆匆掃一眼,發現江臨月和陸家顧家眾女眷也在,才松了一口氣。原來是皇后的私宴,方才嚇得她差點…… 但愿是她想多了。 武惠皇后斜靠錦墊兒,淡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br> 大殿之上離得太遠,此時眉心才看清陸怡君的容貌,一身深紫七重領束腰錦衣,鳳眸微翹,高貴明艷。陸家是皇后的娘家,幾位命婦伺候陸怡君左右,專撿討喜的話說,逗得陸怡君大笑。尤其是江臨月,緊挨著陸怡君,殷勤添茶勸酒,儼然一對親姐妹兒。 皇后笑了,眾人自然也跟著笑。 氣氛陡然輕松許多,大家隨意吃吃喝喝,談笑風生。 眉心坐到靠遠的位置,只埋頭吃點心。這種場合,她真心不喜歡。尚家眾人,除了老夫人一直泰然自若,能夠應對自如外,也無不拘謹。 待賓主興盡,一一起身告辭。 誰料尚家一眾人行至垂花拱門,又有宮女過來,說是武惠皇后要單獨見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