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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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置身沼澤,越是掙扎就越是被纏得更緊,時濛繃著神經在緊握混沌中微薄的一線清醒,才找到機會張開牙齒,狠狠咬下去。 血腥味蔓延的瞬間,隨著一聲吃痛的倒抽氣,身體的壓制轉換為眼神的禁錮,傅宣燎微微弓著背,自上而下地看著剛咬他一口的人,呼哧呼哧喘著不知是興奮還是憤怒的粗氣。 不,沒有憤怒。 時濛看見那雙他描繪了許多次的深邃眼睛里,除了稠密的懷念,唯有泛濫的癡迷。 好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壓抑許久的天性終于迎來釋放,他嘶吼著、近乎狂熱地在自由的天地里撒歡奔跑。 “我不走?!备敌堑难凵窈秃粑瑯訜霟?,“我知道,你不想我走?!?/br> 如果說之前的判斷都是推測所得,這次便是經由過往實踐得出的肯定。 面對他的逼近,時濛大可像之前那樣無動于衷,冷漠抗拒,可時濛選擇了搶奪和銷毀,正是仍然在意的證明。 總算在這場難熬的拉扯中獲得正向反饋,傅宣燎迫不及待地扯松左邊衣領,拽到胸口處,讓時濛看皮膚表面印刻的痕跡。 還是那場雨。 時濛慢慢睜大眼睛,看著剛被銷毀的那幅畫活了過來,落在一個連著心跳、滲進血rou肌理、只要活著就不可能磨滅的位置。 嘴唇翕張,半晌,時濛顫聲道:“你瘋了……” 見他終于給予反應,傅宣燎呼出一口氣。 “是啊,我瘋了,以前是你瘋,現在換我?!备敌菗P唇,“你看,我們是不是絕配?” 先是你偏執地強求我一場,再是我偏執地非要把你搶回來,這才叫公平。 他松開時濛的手腕,握住其中一只手,讓柔軟的掌心準確抵在自己起伏的胸膛。 “我把恢復完整的一顆心交給你?,F在,輪到你兌現承諾了?!?/br> 第53章 時濛從身到心都在發著抖,觸著灼熱皮膚的掌心尤甚。 他想不明白,明明表達了抗拒,甚至為了佐證態度說盡難聽的話,做盡過分的事,眼前這個人為什么還是可以堅持如斯,不屈不撓地黏上來? 難道他知道了? 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時濛摁了回去。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他甚至都沒有走進來過。 喧囂的心跳暫且被安撫,時濛垂眼咬唇,用舌尖舔去不屬于自己的味道,卻意外地讓鐵銹味在口腔彌漫。 他這一口力道十足,直將傅宣燎嘴角都咬裂。鮮紅的血順著嘴角向下淌,被傅宣燎用手背揩去,另一只手還抓著時濛的手腕不放,高大身軀籠罩在上方,是一種聽不到回答就不放人走的架勢。 最后的底牌亮出,他的心也在狂跳,期待與害怕并行,如同等待審判的罪人。 可是時濛卻說:“你不用這樣?!?/br> “不用做這些?!?/br> 不用變成瘋子。 “你本來就沒做錯什么,所以不需要求得原諒?!?/br> 我本來就不該把恨傾倒在你身上。 傅宣燎的心懸了起來:“那你,不再……” 甫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不能這樣假設,這樣約等于給對方提供破局的方法。 果然,時濛順著他的話,替他補全未盡之言:“是的,我不愛你了,也不恨你?!?/br> 傅宣燎忽地怔住。 他沒想到,從未將愛宣之于口的時濛,先說出口的卻是不愛。 不再愛,也不再恨,一切都成了比過往云煙還要虛渺的空蕩。 抬起頭時,時濛眼底的迷惘失措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理智的沉靜。 “對于過去的所作所為,我也該對你說聲對不起?!?/br> 對不起,像個瘋子一樣纏著你。 “不,你沒有……” 眼看傅宣燎著急反駁,時濛一改疏于開口懶得多言的習性,搶先一步將主動權握回手中。 “我沒有承諾能給你?!彼K于回答了那個問題,“也不想要你給我的任何東西?!?/br> 一場來勢洶洶的危機化解于無形。 許是受了打擊,之后幾日,傅宣燎沒再步步緊逼,卻也不曾憤然離去,偶爾時濛出門采購生活用品,或者去醫院復診,還是能在不經意的回頭時看到他的身影。 安靜得連潘佳偉都不適應,有一次問時濛:“那個大哥……就是從事特殊職業的那位,是回去工作了嗎?” 時濛這才知道他倆之間還有過關于背景來歷的交流。 答不上來,時濛說:“不知道?!?/br> “唉?!迸思覀@氣,“看他那么生猛,還以為能多堅持一會兒呢?!?/br> 言語中大有棋逢對手、英雄惜英雄的意思,分明前兩天剛經歷完“生死時速”的時候還罵罵咧咧,說傅宣燎簡直不是正常人,虧他還幫他說過話。 過了會兒,時濛問:“他告訴你的?” 指的是職業這件事。 潘家偉想了想:“也不算吧,是我猜的,他沒反駁,你之前不是說你和他以前是……那種關系?” “嗯?!睍r濛低頭看一眼掌心。 人們都愛用有名無實來形容貌合神離的契約關系,他和傅宣燎也是契約,卻是有實無名。 不過本來就是一段從皮rou交易開始、難以啟齒的糾葛,所以怎樣定義都可以。 過完生日,一年也差不多走到尾聲。 通過這些日子的復健,時濛的右手已經恢復到可以正常用筷子的程度。 先前因為不方便,江雪給他買了雙兒童用的訓練筷,兩根連在一起,手指可以套進去,頂端還鑲了小動物玩偶的款式。 時濛不覺得哪里丟人,用了好久,現在已經可以用這筷子順利夾起花生米。 這天,他試著把一整盤新炒的花生米從一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里,只花了不到五分鐘,并且手部關節僅有些微酸痛,他忙坐到畫板前,久違地用右手畫了幅速寫,模特就是那盤花生米。 畫完拍照發給江雪和馬老師,江雪直呼明天就開始給他準備復出的畫展,馬老師也很欣慰,說:“照這個恢復速度,說不定能趕上決賽?!?/br> 時濛用左手繪制的那幅人像畫,已經高分通過初賽預選。不過他沒有樂觀到認為自己左手的畫技已經爐火純青,能得到評審青睞,多半是因為題材恰當。 想起那幅畫上的主角,時濛猶豫一陣,到底還是遵從內心,將這幅代表他有所恢復的畫仔細地卷起疊好,放在墊滿泡沫紙的箱子里,寄往經常給他寄來東西的那個地址。 響應速度超乎想象的快,寄出去的第三天,時濛就收到回信。 李碧菡在信中說:從小到大你都是個堅強又果斷的孩子,無論別人說什么,都可以堅持自己的熱愛。為你高興的同時,我亦感到慚愧,為之前二十多年的得過且過,如果我早些下定決心,現在就不用在這里為身外之物奔走忙碌,實在自找麻煩。 隨著來信增多,李碧菡寫信的語氣也越發熟稔,起初還有些拘謹,如今似乎已經把時濛當成相識多年的老朋友,無論是掏心窩子的還是家長里短,什么都說。 見她把離婚官司形容為自找麻煩,時濛抿唇一笑,心里自是知道她努力維持和時懷亦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孩子。 如今擺脫這段婚姻,也是為了孩子。 她有著小學課外讀物上所有描述的母親的特征,是一種無視歲月更迭歷久彌新的美麗與溫柔,柔到時濛心臟發軟,盯著信末留的那串號碼看了良久,到底還是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界面的加號。 不到三分鐘對面就驗證通過,正當時濛手指懸在鍵盤上,猶豫著該怎么打招呼,對面先發來一張照片。 是剛寄過去的花生米速寫,用質感很好的木頭裱了框,掛在一面空白墻上。 緊接著,李碧菡發來一條文字信息:最遺憾的莫過于沒有看著你長大,幸好現在開始還來得及,我為你準備了一間房子,從現在開始,里面會掛上你所有的練習作品。不要急著進步,慢慢的也可以,mama永遠陪著你。 幾天后,在潘家偉的指導下學會了視頻通話,時濛本想打給江雪試試實cao,江雪在忙工作沒回復,他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和李碧菡的聊天框,問她有沒有空。 視頻很快播了過來,時濛還沒準備好,就手一抖按了接通。 畫面出現,今天李碧菡打扮干練,看背景正坐在車里,去往哪里的路上。 即便如此她仍然興致很高,看見時濛的臉出現在屏幕里,眼角眉梢都浮起笑意。 時濛今天穿了她給買的羽絨服,戴著兜帽,像個剛出社會的大學生。 就是太瘦了,不知送去的食物都補到了哪兒,李碧菡心疼道:“我這邊再有幾天就能處理好,到時候就有時間了,每天煲不同的湯給你喝?!?/br> 時濛還是不習慣接受無條件的照顧,也不太習慣和李碧菡如此靠近。 “不用?!彼麆e開眼說,“我可以照顧好自己?!?/br> 通過這段時間的來往,李碧菡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因此也不急于將兩人的關系修補到正常母子的狀態,而是像寫信那樣,借著視頻的機會同他聊了些日常。 說到原本屬于時濛的那份股份已經拿回,將連同李碧菡本人的一起轉到時濛名下,包括還在談判中但已經板上釘釘的部分時家資產,時濛搖頭道:“我不需要那些東西,你不用這樣……” 不用這樣為我奔波cao勞。 似是聽到了未盡話語,李碧菡先是一愣,繼而微笑。 “無論你要不要,該屬于你的,一樣都不能少?!?/br> 她看著小小一方屏幕里的時濛,罕見地展現出作為疼愛孩子的母親固執的一面:“或許與過去和解這件事,只有等到一切回歸原位,我才能做到?!?/br> 經由提醒,后來,時濛曾無數次問自己是否真的放下了,是否真的表里如一,與過往達成了和解。 答案是不知道。 他躲在一具堅固的殼子里,任憑外面的人敲門告訴他天已放晴,他依然不敢輕易出去,除非覺得足夠安全,才會探出腦袋四下張望。 他怕一旦感受過陽光,就再也不想回到陰冷潮濕的地方。 悲劇往往都是由固執和貪婪造就,他寧愿未卜先知死于絕望,而不是被歲月慢慢吞噬,活回從前的令人嫌惡的模樣。 所以他拼命否認過去,否認記憶,為的就是防患于未然,不給悲劇重演的機會。 哪怕現實總是枉顧他的意愿,發生一些措手不及的意外狀況。 今年的冬天來的比往年早一些,陽歷十二月剛去過一半,潯城的溫度就降至負值。 雖然屋里有地暖,李碧菡還是擔心時濛受涼,抽空購置兩床新的羽絨被寄來,讓時濛樓上樓下各放一條,這樣平時畫累了懶得上樓,可以直接去沙發上躺躺。 買的時候還特地問一句:“現在就你一個人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