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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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復咀嚼著這兩個相近的名字,腦海中如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時濛卷入過往的洪流,逼他將扎在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出來,細究到底哪里出了錯。 自時濛記事起,楊幼蘭似乎就對時沐有著不同尋常的感情。當年時沐病重,她催著時濛去做骨髓配型,甚至說出了“求求你救救他”這樣的話。 當時時濛只當她為破壞別人的家庭遲來地愧疚,良心發現想補償,卻沒想過是出于本能。 母親對孩子本能的愛。 事實上,時濛并不在意這些虛無縹緲的疼愛與關懷。 他獨慣了,自出生起就一個人行走在這冰冷的世界里,以至他對旁人的漠視與惡意習以為常,得過且過,也就無心追究被如此對待的原因。 反正不會有人告訴他。 而且太累了,光是活著,追逐那點微末的光芒,就讓他精疲力竭。 所以當意識到某些事情可能從根源上就出現錯位,時濛最先的反應是惶恐,緊接著便是逃避。 他怕被打擾,怕固有的認知被顛覆,怕出現難以承受的后果,對該有的預判和處理更是茫無頭緒。 可他也較真,倔脾氣,還性急,既然讓他發現了端倪,他就斷不可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剛才電話里孫雁風沒有正面回答他,只讓他不要胡思亂想,顯然是不愿意將真相告知于他。 時濛想,那便只能從時懷亦那邊入手了。 打過一針疫苗,想起蔣蓉的叮囑,時濛把寫明下次注射時間的單據收好,開車前往集團本部大樓。 他很少去那個地方,上次還是五年前時懷亦帶他去參觀,問他以后想不想在這里工作。 時濛的回答自是不想,他只想畫畫,并且不想讓李碧菡認為他是敵人。對于自己在這個家里的地位,時濛一向拎得清。 只是如今回頭細想,能說出“你必須擺正自己的位置”的人,為何突然改變態度,希望他進入家族企業? 心跳夸張地震動耳膜,接著是眼眶、太陽xue,然后是腦袋,最后擴散到整具身體里。 前路通往未知,每向目的地靠近一米,就好像離真相更進一步。 今天是休息日,集團大樓一層人煙稀少,走進去都能聽見腳步的回聲。 時濛沒有工作證,前臺小姐也不眼熟他,聽他說來找時懷亦,先問有沒有預約,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拿起電話:“稍等?!?/br> 前臺的線路一般無法直接打到總裁辦公室,中間轉了幾道。時濛無心細聽他們說話的內容,只敏感地察覺到打電話的前臺小姐又看了他幾眼,似在確認什么。 約莫五分鐘后,有人從電梯間走了過來,是名男性,相貌普通,上班族打扮,時濛對他沒印象。 “時少爺?!彼麉s認出了時濛,堆著笑恭敬道,“時總在開會,派我下來接應您?!?/br> 時濛便跟著他往樓梯間方向走,后面跟上幾名保安模樣的人。 和大多數寫字樓一樣,時家本部集團大樓的一層高而空曠,設有通往各個方向的眾多不用功能的門。 穿過樓梯間,從一扇原本關閉著的門里來到一條幽長安靜的走道里,時濛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 “不上樓嗎?”他問來接應他的那個男人。 “時總在開會,”那男人說,“讓您先在下面等一等?!?/br> 時濛仍然覺得奇怪,既然要等為什么不在休息室之類的地方,偏把他領到大樓最外圍的走道里? 并且這條走道通向室外,那頭似乎連接著停車場。 就在這時,時濛耳尖地聽見熟悉的車引擎聲,和他于許多個周六在時家大宅樓上聽到的一模一樣。 緊隨其后的是開關車門的動靜,看到那個高大身影出現在通道盡頭的瞬間,時濛顧不得思考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徑直向前跑去。 有傅宣燎在的地方,時濛本能地無視其他人,因此輕易忽略了背后急促的腳步聲。 危險逼近的聲音。 被堅硬的棍狀物擊中后腦時,時濛剛要出聲喊傅宣燎的名。 他喜歡直呼他的名字,因為他在被賦予許多身份之前,在學長、傅總、時沐的朋友、傅家獨子之前,首先是時濛愛著的人。 可惜喉嚨里發出的微弱聲音被巨大的轟鳴取代,時濛甚至沒來得及回頭看到襲擊者的臉,就向前踉蹌兩步,不受控制地趴倒在地。 意識脫離身體的前一秒,時間被拉得很慢很長。 暈眩令痛感并不明顯,時濛拼命睜大眼睛,看著道路盡頭的那個身影。 那人背對著他,似乎感覺到什么,停下腳步,朝兩邊望了望。 然而許是趕時間,他并沒有停留太久,便抬腳繼續大步向前走,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淹沒在刺眼的白光中。 直到徹底離開時濛的世界。 第30章 上午九點半,會議室。 傅宣燎看著圍坐長桌旁神色凝重的與會者們,心中波瀾不起,只盼著這場股東大會別開太久,有這閑工夫他還不如去鶴亭尋個清凈。 然而主角遲遲不入場,會便開不起來。有幾個坐不住的起身去外面,通過開著的半扇門看出去,吸煙室里兩個人互相點煙,不知在聊些什么,狀態稍有放松,猛吸幾口之后將煙夾在手里,繚繞的煙霧令視線變得模糊。 冷不丁的,傅宣燎想起時濛曾經也抽煙。 姿勢卻比他們優雅多了。不知跟誰學的,時濛點煙的動作慢條斯理,視線微微下垂,等著火星攢聚,煙草被燒成裊裊青煙,他往往不會馬上吸,而是將手臂撐在窗口,手腕耷拉著,夾在指間的煙也將落未落似的。 然后他才會把燒短一截的煙棍送到唇畔,唇微張抿住濾嘴,吐出的煙很淡,像佇立在一座遙遠的荒島,一抹薄紗將他與周遭隔絕。 或許他生來便是如此,孤冷寂寥,與塵世格格不入。 說白了就是冷漠,對周遭的人事物都不屑一顧,漠不關心。想起昨晚時濛將“死”字輕飄飄掛在嘴邊,傅宣燎不由得攥緊了拳,很難不為他蔑視生命的行為感到惱怒。 他非但蔑視自己的生命,還輕視別人的,死亡在他口中仿佛是件有趣的事,心硬到連眸中含水地望過來,也不是在為他犯下的過錯懺悔。 時濛的喜歡是控制欲,是霸道占有。 這樣的喜歡,無人消受得起。 所以傅宣燎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教訓。除此以外,待李碧菡和時思卉母女倆奪回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話語權大增,便可借機請她們幫忙解除那份合同。 幫她們便等于幫自己,傅宣燎如此勸服自己在這里坐定。 會議開始前五分鐘,時懷亦和時家母女才姍姍來遲。 時懷亦看起來面色不豫,尚未落座先發話問時濛在哪里。 “他來了也聽不懂,回頭我們告知他結果就好了?!睍r思卉說著,扶母親李碧菡坐下。 昨天時沐祭日,李碧菡淋著雨在墓前哭到昏厥,只得一晚休息又趕來參加這場硝煙彌漫的會議。從周遭的竊竊私語中,傅宣燎聽出在座多數人原本就站在李碧菡那邊,如今見她憔悴不已還堅持出席,更添幾分同情。 目光對上的時候,李碧菡向傅宣燎點了點頭,遙遙打個招呼。 臨開場,時思卉接了個電話,掛斷后繞到傅宣燎這邊,壓低聲音道:“有點事需要處理,我離開一會兒,拜托你幫忙照顧一下我母親?!?/br> 雖然疑惑在這緊要關頭還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但到底不是傅宣燎該管的,他便答應了。 “謝謝?!睍r思卉笑了笑,頗為輕松地說,“等這事結束了,我送你一份大禮?!?/br> 十點整,會議準時開始。 同一時間的另一邊,時濛慢慢睜開眼睛,收回對身體自主控制權的那一刻,他便通過黑暗的視野和緊勒的束縛感,判斷出自己的眼睛被蒙了布條,手腳也被繩子捆住。 他側身躺著,卯起勁掙動幾下無果,干脆放棄,轉而豎起耳朵,企圖通過聲音判斷所處的形勢。 身下的地面冰涼,手指夠著蹭了蹭,觸感像是水泥地。時濛還通過蒙眼布的遮光程度確認這間倉庫似的地方門窗緊閉,并且面積不大,因為屏住呼吸可以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目測至少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在打電話??上щx得太遠聽不清,依稀只捕捉到“還沒醒”“怎么處理”“快點來”幾個關鍵詞,時濛呼出一口氣,心想看來是臨時起意。 膽敢聯合前臺和保安在集團本部大樓動手,這伙人的頭目必定大有來頭。 再多的就推不出來了,時家是楓城本地根深葉茂的世家大族,親戚多仇家也多,親人中也難保沒有眼紅主家日進斗金的,背后搞小動作再常見不過。 不過時濛自認只是時家可有可無的一個人,他不參與公司決策,主動放棄繼承權,哪值得他們大費周章綁架? 不對,還是有點價值的。 時濛想起了自己擁有的百分之十的股份,當年時懷亦將股份轉讓予他的時候,理由便是“給你傍身”。雖然時濛從未關心過這些收益,但是按照時家的發展勢頭想來是塊肥rou,至少對于集團內部的股東們有足夠的吸引力。 那么綁架他的人極有可能是為了這部分股權,看見他來到集團大樓,以為他要做什么損害他們利益的事,匆忙之下先將他綁了再說。 而能在偌大的時家本部大樓遍布眼線,并cao控基層人員為己所用,此人的身份必不一般。 就在一個猜測在腦中迅速成形、呼之欲出的時候,時濛聽見哐的一聲,倉庫的鐵門從外面打開了。 作為時家的大小姐,時思卉從未來到過如此偏僻骯臟的地方,進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霉味弄得皺眉,下屬搬來椅子她也不忍心坐,怕弄臟了衣服。 不過看到被捆住手腳像垃圾一樣扔在地上的人,時思卉的表情松弛下來,甚至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等著一天已經很久了,先前母親狠不下心處理這個野種,她在時家的話語權又不夠,只好裝好女兒、好jiejie,暗中等待時機。 如今時機成熟,好比忍辱負重的人終于等到翻盤的機會,時思卉心中暢快,這件事本可以交給下屬全權處理,她偏要趕來欣賞,親眼看著憎恨了許多年的人一朝落難。 本來她沒打算出聲,省得留把柄,更不想臟了自己的手,孰料地上被蒙住眼睛的人默默地聽了一會兒,忽然啟唇道:“時思卉?!?/br> 被點名的時思卉愕然,下意識倒抽氣。 這讓時濛更加確認自己的判斷,他輕輕一笑:“果然是你?!?/br> 片刻的慌亂過后,時思卉很快平靜下來。 既然已經被知道了,也就沒有再隱藏的必要,她拖過被下屬擦干凈的椅子,在時濛面前不到兩米處坐下,蹺起腿,居高臨下地俯視趴在地上螻蟻一樣的人:“說吧,是誰通知你今天開股東大會?” 時思卉的發問無疑驗證了時濛的猜測。想著幾乎被他遺忘的股份卻被所謂的家人如此惦記,時濛又笑了聲。 當他挑釁,時思卉示意一旁的保安動手。 重重一腳踹在時濛胸口位置,他猛地往后滾了半米,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再笑???”時思卉怒道,“看你還能笑到幾時!” 向來不知循規蹈矩為何物的時濛便放聲大笑起來,哪怕嗓音沙啞,牽起胸口的痛令他咳嗽不止。 許是因為平日里獨來獨往對所有人都視若無睹,時濛這一笑把時思卉弄得愣住。 她站了起來,意在觀察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瘋了似的上前,腳尖踢了踢他的胳膊,被時濛突然的彈跳嚇得連連后退。 “瘋子,你這個瘋子!” 時思卉氣壞了,再度示意保安給他點教訓。 時濛被扯著前襟從地上拉起來,雨點般的拳頭肆無忌憚地落在他身上,與悶重的擊打聲同時到來的是皮rou被碾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