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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太陽雨在線閱讀 - 第30節

第30節

    在時沐尸骨未寒的時候干出這種事,無論動機為何,本身就不該被原諒。

    想通這一點,傅宣燎驅散了縈繞心頭莫名其妙的罪惡感,洗完澡回到臥室,看見佝著背坐在床頭發呆的時濛,連憤怒的情緒都調動不起來了。

    更懶得與他多費唇舌,傅宣燎繞到床另一頭側身躺下,打算抓緊天亮前最后的時間睡一會兒。

    不多時,熟悉的動靜,以及纏上腰間的手臂,令傅宣燎心底升起一股荒謬的諷刺。

    被用那樣的字眼羞辱,還能狀若無事。

    剛才還斗雞似的逢人便啄,現在又開始裝乖巧小白兔了。

    其實時濛曾經乖過。傅宣燎至今都記得那個總是跟在屁股后面的安靜小孩,還有念書后時不時從高年級門口經過、視線狀若無意與自己相撞的清秀少年。

    傅宣燎甚至想不通,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樣。

    如果他一直那么乖,也不至于……

    手腕相觸,沒碰到那顆存在感很強的藍寶石,傅宣燎忽然意識到自提出解除合同以來,時濛就沒再戴過那條被改成手鏈的項鏈。

    屬于他的他不要,不屬于他的他卻要強行占有。

    迷迷糊糊間,傅宣燎想,他不會學乖的,永遠不會?!?!山!與!氵!夕!”

    不然他們也不至于走到這非愛即恨、非死即傷的地步。

    許是連日睡眠不足的原因,又或許是因為傅家的床很好睡,時濛這次又到日上三竿才醒。

    傅宣燎不出意外地已經不在臥室里,時濛起床簡單洗漱,穿好衣服走到客廳,他特地留心往餐桌上看了幾眼,可惜空蕩蕩的,并沒有傅宣燎留下的便簽條。

    蔣蓉聞聲從廚房里出來,看見時濛客氣地笑:“我隨便弄了點早餐,吃過再回去吧?!?/br>
    時濛應下并道了謝,等到蔣蓉把餐盤端出來,他才想起什么,補充道:“伯母,新年好?!?/br>
    這祝福來得突然,語氣也生硬,令蔣蓉有些意外。想著這孩子平時少言寡語,多半不習慣同長輩打交道,她又理解了幾分。

    “欸,新年好?!笔Y蓉招呼道,“坐吧,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不用太拘謹?!?/br>
    聽說傅宣燎和他爸出去給幾個資方拜年了,時濛問:“那他今天還回來嗎?”

    蔣蓉說:“說不準,他們倆平時應酬多,大概要吃過晚飯再回?!?/br>
    時濛點點頭:“謝謝伯母?!?/br>
    蔣蓉被他的左謝右謝弄得尷尬又心慌,從果盤里叉了片火龍果到他碗里:“來,多吃點,你不是喜歡吃火龍果……”

    即便急急收了聲,深玫紅色的果rou卻已經落在了時濛面前的盤中。

    想起從許多人口中聽說過的乖張事跡,加之自己是促成合同解約的主導者,蔣蓉以為時濛會生氣,至少會表現出被冒犯的憤怒。

    結果他只是盯著盤子里的火龍果看了一會兒,然后用筷子夾進嘴里,平靜地又說了聲“謝謝”。

    吃完飯收拾碗筷,時濛主動幫忙洗碗,蔣蓉擦完桌子就沒事可做,站在水池邊插不上手,沒話找話道:“以前也沒見過你在家干活,沒想到這么熟練?!?/br>
    時濛想了想,說:“我還會做飯?!?/br>
    他把洗干凈的碗放在一旁,從水槽里拿起另一只,接著道:“我可以把傅宣燎照顧得很好?!?/br>
    蔣蓉起初不明白他為什么說這些,后來想起從國外回來那天看見傅宣燎房間收拾得干凈整齊,才意識到時濛興許有在她面前好好表現的意思。

    再回頭想傅宣燎說的“躲還來不及”,便很難不對面前這個連討好都笨拙不已的孩子心生惻隱。

    “宣燎他呀,看著人高馬大,其實是個愣頭青,一張嘴尤其不會說話,如果平時有冒犯你,還望你多多擔待?!?/br>
    蔣蓉這話說得委婉,時濛也不是傻的,一紙未解除的在那兒,他自是能聽出其中的勸慰之意。

    時濛也從來沒把此類溫言當做理所當然,他甚至清楚地明白傅宣燎心有怨氣,且沒義務遷就自己。

    因此他把所有得來不易的好都放在心里。

    “沒有,他對我很好?!睘榱俗糇C,時濛說,“他昨晚收留了我,還煮面給我吃?!?/br>
    似是沒想到時濛會這樣回答,蔣蓉先是一愣,而后轉過身拿了條干毛巾,站在一旁擦去碗上殘留的水跡。

    她邊擦邊說:“這套房子裝修的時候,沒考慮到做家務是否方便,尤其是廚房,做飯阿姨向我反應過很多問題,包括灶臺偏右靠墻,炒菜的時候容易撞胳膊,頂燈位置偏,切菜的時候正好擋光?!?/br>
    “我先前總覺得這些不算問題,習慣了、克服了,湊合湊合就好了?!笔Y蓉接著道,“結果現在住了好幾年,阿姨還時不時抱怨廚房設施用不順手,我再仔細一琢磨,才覺得之前的勉強挺不講道理,無非是太固執,不愿承認設計有誤?!?/br>
    娓娓道來的語氣,卻讓時濛置于水流下的手頓住。

    “我現在想明白了,預備過完年就請設計師上門把廚房重新規劃裝修?!狈畔虏梁玫耐?,蔣蓉指灶臺側下方的櫥柜,“我打算在這里安一臺洗碗機,這樣平時自己在家做幾道小菜,也不用擔心碗沒人愿意洗了?!?/br>
    見時濛怔在那里,顯然已經聽出弦外之音,蔣蓉不忍之余,又不得不硬下心腸,把話說完。

    “你看,明知是錯還固執到底,最后的結果只能是一場空,而且……”她告訴時濛,“你也看到了,這世上沒有什么人事物,是不可被取代的?!?/br>
    坐在回去的車上,時濛接到江雪的電話。

    “過年好啊?!被氐嚼霞业慕┬那椴诲e,語調輕快地問,“吃餃子了嗎?”

    時濛說:“還沒有?!?/br>
    江雪十分樂于給人現場表演吃播:“那敢情好,瞧瞧我媽包的這皮薄餡多的餃子,一口下去,哇——湯汁流了滿嘴,那叫一個香?!?/br>
    背景音里傳來中年女人的笑聲,應是江雪的mama。

    通過電話向對面的一家人拜了年,江雪先是笑時濛說句新年好像機器人在念演講稿,又不顧形象地往嘴里塞了個餃子,繼續引誘:“超好吃,濛濛你想吃嗎?”

    時濛很給面子地“嗯”了一聲。

    江雪滿意地哼道:“讓你跟我回家過年,你偏不肯?!?/br>
    “昨天我和傅宣燎在一起?!睍r濛說。

    電話那頭默了默:“你去找他了?”

    “嗯?!?/br>
    “你不是說他……不愿意見你嗎?”

    “所以我去找他了?!?/br>
    “我看你呀,不如弄副手銬,把那姓傅的栓在家里,省得到處找?!?/br>
    一句玩笑話,時濛卻認真思考了其可能性,問:“哪里有手銬賣?”

    電話那頭半晌沒出聲。

    待嘈雜漸遠,似是轉移到了安靜的地方,江雪才再度開口:“你又長大一歲了,按理說jiejie不該管你的私事,可是我真的很擔心你現在的狀態?!?/br>
    又一個來勸他放手的。

    時濛不想聽,可掛電話不禮貌,他便抿起唇,低頭摳手指。

    江雪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主旨和蔣蓉說的差不多,不過是站在時濛的角度,為他著想,怕他受傷。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才叫愛情,就算你認定了他,可他無法回應你同等的愛,你得學會把愛分給自己啊?!?/br>
    聽了這話,時濛有了點反應:“給……自己?”

    “是啊,對自己好一點,別人不為你停留根本不是你的錯,我的前車之鑒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你之前不是也這么勸我的嗎?”

    對,我是這么勸過。時濛想,可是“不是我的錯”跟“把愛給自己”之間有什么關系?

    我有什么值得愛的?

    我已經被所有人討厭了啊。

    名叫時濛的人,從小到大無論走到哪里都是被厭棄的存在,就連他自己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怎么會有人愿意愛他呢?

    ——所有人都怕你,都想離你遠遠的。

    傅宣燎的話如同咒語烙印在腦海里,令沐浴在陽光下的時濛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寒顫。

    而后沉下一口氣。

    既然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愛上我——時濛對自己說,那便這樣吧。

    也只能這樣了。

    一周后,年初七,時懷亦做東邀請傅家三口來家里做客。

    以為是解除合約的事有了進展,傅啟明和蔣蓉心情尚可,還在路上交代傅宣燎回頭單獨請李碧菡吃個飯。

    “能這么快解決,看來你李姨出了不少力?!笔Y蓉說,“早知道最開始就該請她幫忙,也省得我做那些無用功?!?/br>
    傅宣燎沒問是哪些無用功,他一門心思在想,如若李碧菡真幫忙辦成了,他便騎虎難下,只得同意合作。

    不知被奪走時家的股份后,時濛會有什么樣的反應,是滿不在乎,還是暴跳如雷,又或者……會因為他的參與心灰意冷嗎?

    懷著既好奇又忐忑的心情來到時家,在門口迎他們的是時懷亦本人。

    時思卉不在家,李碧菡直到開飯才施施然下樓,同眾人簡單打了招呼便坐下了,之后一言不發,沒什么胃口的樣子,半天都沒動筷。

    倒是時懷亦,熱情地為在座各位斟酒,笑容可掬地招呼大家吃菜,久居高位者擺出有求于人的態度,讓傅宣燎心里隱約有些不安。

    父親傅啟明也有同樣的擔心,找了個由頭挑起話題:“思卉工作忙我是知道的,小濛呢,怎么沒喊他下來一起吃飯?”

    “他呀,忙著在房里收拾行李呢?!?/br>
    時懷亦說著,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說起來,這次邀諸位過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br>
    傅家三口互相交換眼神,這回由蔣蓉發話:“您盡管說,但凡我們能辦到的……”

    “自然是能辦到,以我們兩家的關系,我怎么會拿辦不到的事為難你們?”

    時懷亦笑著說:“其實就是件小事,濛濛他決定回學校繼續學畫,那學校離這邊遠,離你們家倒是近,我就想著不如讓他搬到你們家去住,兩個年輕人互相也有個照應……”

    沒等他說完,傅宣燎騰地站起來:“那合同呢,什么時候解除?”

    許是沒想到他這樣急躁,時懷亦愣了下,而后輕描淡寫地說:“那合同本就形同虛設,以我們兩家的關系,還有你和濛濛的關系,哪還需要那種東西……”

    傅宣燎聽不下去了,轉身往樓梯方向大步走去。

    恰逢時濛收拾好東西,拎著行李箱下樓,和踩著臺階往上爬的傅宣燎碰個正著。

    腳步停住,兩人一上一下,隔著四五級臺階對望著,明明很近,卻又如同隔著一條銀河般遙遠。

    時濛看見傅宣燎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焮天鑠地,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除卻錯愕與不解,唯余熟悉的恨意。

    是計劃被打亂該有的反應,時濛想,換做我只會更甚,恨不得將罪魁禍首挫骨揚灰也說不定。

    可是這恨意如烈火迎風,綿延悠長,起初會被它灼傷,會感覺到刺痛,后來傷口結痂愈合,又泛起蝕骨的癢,攛掇著人去抓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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