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陰尸
如果沒有那場可笑的“藥物事故”,她的人生會是什么樣的呢? 已經是深夜了,庫爾莎卻毫無睡意。她不習慣翻來覆去,怕吵到身邊的阿爾尼。庫爾莎本就有失眠的毛病,今夜恐怕是睡不著了。庫爾莎只能盯著床邊的搖籃,搖籃里是她和阿爾尼的兒子。他睡著的樣子像極了父親,一頭軟軟的金發更是麥克米蘭家的標志。 厄尼是在三個星期前降臨人世的。起初待產的時候庫爾莎還有些害怕痛苦——她聽說上個月西爾瑪格林格拉斯生女兒達芙妮時整整折騰了一晚上。不過厄尼是個乖巧的好孩子,沒讓母親受太多苦。 庫爾莎把這個軟軟的小rou團抱在懷里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雖然厄尼才那么一丁點兒大,根本看不出來模樣,庫爾莎卻覺得他和阿爾尼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厄尼和母親倒是一點也不像,不過這讓庫爾莎很高興——至少厄尼身上不會有一點她過去的痕跡。況且,厄尼的臉會給庫爾莎一種錯覺,仿佛是她參與了阿爾尼完整的人生一般。 忽然,庫爾莎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那聲音是那么的震耳欲聾,在庫爾莎心里激起此起彼伏的回聲。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破碎的玻璃還是無法修復,過往依舊還是揮之不去。 庫爾莎至今也無法明白,為什么父母會對那個根本不合法的啞炮測試深信不疑呢? 從記事的時候開始,庫爾莎會時不時地嘴里發苦,等到上學了以后便漸漸淡去了。八九歲的時候,庫爾莎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營養不良的緣故;直到去霍格沃茨上學前在圣芒戈檢查時,她才知道,原來有些魔藥用過以后,后遺癥是有可能持續十余年的。 那個治療師說庫爾莎很幸運,因為有些接受過啞炮測試的孩子的后遺癥持續了十年以上,導致他們錯過了受教育的機會,從此以后變成真正的啞炮,賠上了一生。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瓶奇苦無比的魔藥的后遺癥事實上在后來真的在庫爾莎身上持續了一生。他們都認為庫爾莎該在“沉冤得雪”的時候高興起來,做個“好孩子”,但他們不知道庫爾莎需要一輩子來康復她生命的前十一年。 治療師在說話的時候,迪芙達克勞奇垂下頭捂住了臉,幾秒后她的抽泣聲響徹了整個房間。庫爾莎不明白母親為什么哭;她坐在椅子上腳還夠不到地,疑惑地歪過頭,盯著桌上的一瓶藥劑。那瓶藥劑的顏色是各種顏色混起來的一種說不清楚的顏色,瓶底有藥渣的沉淀,看起來十分惡心。 庫爾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地把那瓶令人討厭的藥劑掃到地上。 “啪啦”。多么熟悉。 如果這時候坐在庫爾莎對面的治療師能注意到她,就會看見她眼里和她哥哥唯一相似而且是毫無差別的頑劣。不,對于庫爾莎來說“頑劣”這個詞太輕了,那種情感應該是—— 惡意。孩子不該有的惡意。 只可惜,庫爾莎這輩子唯一一次想站起來和世界對抗的瞬間就這樣被無視了。治療師默默地收拾掉了破碎的瓶子和撒了一地的藥劑,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其實治療師看到了庫爾莎眼底的惡意,但他選擇了視而不見。這個孩子雖然幸運,但也太可憐了,有這種眼神是正常的。 是正常的嗎? 庫爾莎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從那以后,她的惡意只指向她自己。 正常孩子的成長經歷應該是什么樣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庫爾莎常常這么問自己。 正常的孩子大概都是像巴蒂和波拉里斯那樣的吧。他們在蜜罐中長大,萬千寵愛在一身,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尤其是巴蒂,由于meimei是啞炮的關系,家人都分外重視他。他做什么都是被允許的,哪怕他想要庫爾莎的命。 因為,生而為啞炮,就是原罪。 對于一個啞炮來說,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就是對他(她)最大的恩惠。至于教育么……如果打罵和嫌惡也算得上教育的話,那就算是有教育了。 在克勞奇家里倒是從來不動手打孩子,但言語就足以把庫爾莎撕成碎片。不過,巴蒂和波拉里斯從來不會滿足于言語的辱罵。他們最喜歡的游戲就是往庫爾莎身上扔玩具,游戲的樂趣在于她永遠不會還手,只會靜靜地雙手抱膝坐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們。 就連有一次巴蒂往meimei的頭上扔了玻璃,庫爾莎也只是靜靜地坐著,任憑血液靜靜地流下來。那只玻璃做的天鵝本來會動會飛,可在它發揮讓主人高興的作用之前,就化成骨灰了。 “啪啦”。 巴蒂和波拉里斯手挽著手高興地跑出去向大人們宣告他們的勝利。貝德格林格拉斯的第一反應是罵兒子不該下手這么狠,而老巴蒂克勞奇的第一反應是—— 呃,他沒有作出反應。 老巴蒂只是對妻子輕聲說了句話,其他的便再沒有了。 庫爾莎的血液在額頭上凝固了。直到晚飯后,迪芙達才悄悄地過來把女兒帶到廚房去清理傷口。 本來這只是一個魔咒的事情,迪芙達卻沒有用魔法。她抿著唇仔細地擦去庫爾莎頭上的血跡,一言不發。庫爾莎猜,母親是無話可說。 確實沒什么可說的。 等迪芙達清理完傷口,準備開始上藥時,她忽然嘆了口氣。 “庫西,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呢?” 庫爾莎沒有回答。她看著母親的眼睛,那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寶石藍。 就在庫爾莎的心頭即將涌入一股暖流的時候,卡麗絲克勞奇突然闖進了廚房。 “用不著上藥了,浪費時間?!?/br> 在庫爾莎眼中,母親在祖母面前變成了見了貓的老鼠。 “啪啦”。迪芙達手邊的一個碗掉到了地上。那個碗沒有碎,她便弓身把它撿了起來。 “對不起……”迪芙達小聲說。 “有魔法放著不用,難怪會生出啞炮?!笨惤z奚落道。 迪芙達低著頭,肩膀隱隱在抽搐。 卡麗絲走了。 其實那個碗是自己掉下去的。庫爾莎在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來,才發覺那可能是自己魔法天賦的顯現。但庫爾莎早就習慣了自我懷疑,便把那個碗認定為是記憶的錯位,再不理會。 只可惜,庫爾莎這輩子唯一一次能停止悲慘童年的機會就這樣被無視了。只是這一次,是庫爾莎自己選擇了無視。 “庫爾莎克勞奇!” 1971年9月1日晚上七點五十八分,庫爾莎在霍格沃茨的禮堂里走向了那張四角凳。她討厭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更討厭無法阻擋的緊張的感覺。 那條木凳子剛被人坐過,因此溫度還不算冷。不過庫爾莎猜想它在不被人坐的時候一定是冰冷的。 麥格教授把那頂用了快一千年的破分院帽放到庫爾莎頭上。那一瞬間,庫爾莎似乎感到分院帽哆嗦了一下。 “可惜了,可惜了,格蘭芬多或者赫奇帕奇本來會很適合你……”分院帽低聲說道。 庫爾莎拼命祈禱分院帽把自己分到格蘭芬多或者赫奇帕奇去。只要不是拉文克勞就好,她在霍格沃茨的日子就會好過一些…… “還是去拉文克勞吧,那里最適合你。拉文克勞!” “不要,不要,不要……”庫爾莎使勁搖著頭,但她已經改變不了什么了。她在為她的抗拒不知所云的掌聲中一眼看到了臉色嘲諷的巴蒂和波拉里斯,心中清楚她將從一個地獄走向另一個地獄。 庫爾莎僵硬地站起來,感到自己的四肢都要麻木了。她走向拉文克勞長桌,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坐下。周圍的新生都在激動地小聲交談,唯有庫爾莎一言不發。 “唷,這不是我們的庫爾莎克勞奇小姐嘛!” 庫爾莎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摟住了。她轉頭一看,竟是巴蒂。她下意識地往反方向躲了躲,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所有人表現出的親昵對庫爾莎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尤其是巴蒂和波拉里斯。 果然,巴蒂并不懷有什么好意。 “以后有什么問題,就來找我們呀!”巴蒂高聲說。他的語氣和他說的話根本就不匹配。高年級的拉文克勞們都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來,他們笑容里的含義和笑這個表情也根本不匹配。 庫爾莎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教師席上的弗利維教授清了清嗓子,輕輕地用餐叉敲了敲杯子,拉文克勞長桌這才安靜下來。 “啪啦”。 玻璃碎裂的聲音打破了初來乍到的安靜。剛才笑得很開心的高年級學生們都向庫爾莎看過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地把一個玻璃杯摔到了地上。 他們又笑了,這次是竊笑。 “巴蒂,你這meimei該不會是個傻子吧……”庫爾莎聽見有人這么對巴蒂說。 “什么該不會?她就是嘛!”巴蒂笑得很爽朗,說的話卻更加不堪入耳。 庫爾莎還是一言不發。沒有人對她表示出關心。她本不該對新環境抱有希望。 “啪啦”。 庫爾莎彎腰把沒碎的杯子撿起來。路過的人們側目,露出嘲諷的笑容。 這時,庫爾莎注意到對面赫奇帕奇長桌旁也有人彎下腰來撿東西。那人可真幸運,沒有一個人笑他。 庫爾莎并沒有嫉妒的意思,這個想法只是輕描淡寫地從她心頭滑過了。她轉過頭繼續應付她難搞的變形術作業。 “誒,文迪米婭你以前到底對這本書做了什么?這封皮怎么可能一摔就裂呢?” 那是剛才撿東西的那個赫奇帕奇的聲音。男孩的聲音清朗明亮,庫爾莎的羽毛筆不由得停頓了一下。若是陽光有聲音,或許就是這樣的吧。這個想法也同樣輕描淡寫地從庫爾莎心頭滑過了,畢竟如果拋開成見,巴蒂的聲音也挺好聽的——不。 “誰知道呢?我當初可是保管得很好的,可能是你對它施了什么魔咒吧?!北环Q為文迪米婭的女孩回答道。她大概是他的jiejie或者親戚吧。 “那你幫我把它修好唄?!?/br> “你自己動手去?!?/br> 庫爾莎拼命讓自己不要回頭去多管閑事,可她還是沒控制住,想看看那擁有陽光一般聲音的男孩會是什么樣子。 于是庫爾莎轉過頭。 后來庫爾莎才知道,這種相遇被稱作一眼萬年。 那男孩長得倒不能說是帥氣逼人,一雙眼睛卻清澈雪亮,真如陽光一般,照進了庫爾莎的心里。他雖然嘴上怪罪著他jiejie,臉上卻掛著笑容。 那才是真正的笑容呢。 鬼使神差般地,庫爾莎站了起來,跨過長凳走向他。 “我來幫你把書修好吧?!?/br> 話剛出口,庫爾莎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周圍有些許人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不過在可以無視的范圍內——赫奇帕奇總比其他學院的人要和善那么一點兒。 不過,那個男孩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眼神,他的jiejie也是。他的眼睛還是像陽光一樣,照耀著庫爾莎。 “那,謝謝你了?!蹦泻鞝柹⑿?。 庫爾莎拿著魔杖的手是抖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個才開始使用魔法不到一個月的一年級新生能不能成功施修復咒,可為了那雙陽光般的眼睛,她愿意一試。 “修——修復一新?!?/br> 庫爾莎居然成功了。她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啊,謝謝你吖?!蹦泻⒛闷鸨恍藓玫恼n本,笑得更開心了,“我叫阿爾尼塔克麥克米蘭,你可以叫我阿爾尼。你叫什么?” “庫——庫爾莎克勞奇?!睅鞝柹挥傻媒Y巴起來。 “很高興認識你,庫爾莎。這是我jiejie文迪米婭,未來的女生主席?!?/br> “阿爾尼你胡謅什么呢!”文迪米婭麥克米蘭笑著罵了弟弟一句,轉向庫爾莎,“你好,庫爾莎?!?/br> “你好……” “你的衣服很漂亮?!卑柲崴苏f。 庫爾莎這才想起來她今天穿的外套不是校袍,而是一件看起來亮晶晶的銀色外套。從來沒有人夸過她漂亮,更別說贊美她的衣服了。 多年之后庫爾莎憶起往事,想起了她和阿爾尼初見時的細節,于是她便去問他記不記得。 阿爾尼只說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所以那句夸贊大概是隨口一說的吧。不過這樣庫爾莎也很知足了。 庫爾莎把阿爾尼塔克的課本修好的一周后,她在禮堂被一個紙團砸中了。 庫爾莎撿起紙團,打開了它。上面只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單詞。 “到外面來。a.m.” a.m.便是阿爾尼塔克麥克米蘭了。庫爾莎頓時感到一陣激動,立刻收拾好東西大步流星地向禮堂外走去。 阿爾尼塔克走得比庫爾莎快。他在一個墻角停下腳步,庫爾莎三步并作兩步跟了上去。 “有什么事嗎?”庫爾莎問道。 “你想喝黃油啤酒嗎?”阿爾尼塔克興高采烈地反問。 “???”庫爾莎有些茫然,“霍格沃茨城堡里沒有黃油啤酒……” “我是說霍格莫德啦!”阿爾尼笑了起來。 庫爾莎暗暗責怪自己的愚蠢?!安贿^,霍格莫德要三年級以上才能去的吧?!?/br> “這不是問題,我自有辦法。你周末有空嗎?你可以跟我一起去?!?/br> “我,我就不去了吧……”庫爾莎低下頭。她的內心激烈地斗爭著。 “也行,萬一被抓到連累到你就不好了。那周末你可得等著我??!”阿爾尼又笑了笑,便跑回了禮堂。 庫爾莎站在原地,又一次怪罪起了自己的怯懦?;蛟S跟阿爾尼塔克一起去會更好,所以為什么她就不能答應呢? ——庫爾莎在自責和期待中盼來了周末。 阿爾尼塔克去得很順利,回來也很順利。為了隱蔽,他們去了一間狹窄的、基本不會有人來的樓梯間。 阿爾尼塔克小心翼翼地把黃油啤酒放到石臺階上?!氨緛砦蚁肴ト褣咧愕?,但羅斯默塔夫人認識我jiejie文迪米婭,我只好去了豬頭酒吧。豬頭酒吧的黃油啤酒沒有三把掃帚的黃油啤酒好喝,不過也還湊合,希望你不要太介意……”他拿起自己的一杯,又把另一杯遞給庫爾莎。 庫爾莎接過杯子,羞怯地笑了起來。 “來吧,敬你,庫爾莎,若不是沒有你幫忙我就要挨教授的罵了?!?/br> “你——你本不必這樣大費周章地去霍格莫德……”庫爾莎低聲說道。 庫爾莎很清楚,阿爾尼塔克只不過是在說客套話。任何一個高年級學生都會修復咒,他本不需要她一個新生來幫忙。 “你幫了我,我總得回報吖?!?/br> 阿爾尼塔克的笑容把庫爾莎的心都照暖了。她也慢慢地揚起嘴角,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笑得那么真實。 這是庫爾莎第一次喝黃油啤酒。后來,等到她三年級能去霍格莫德的時候,她去了三把掃帚喝了傳說中英國最好喝的黃油啤酒,可那也不如她第一次喝的好喝。 “謝謝你,麥克米蘭先生?!睅鞝柹嬲\地說道。 “哎吖,別那么叫我,我會有壓力的?!卑柲崴藫蠐项^,“就叫我阿爾尼好了,就叫阿爾尼吧?!?/br> “好……阿爾尼?!?/br>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阿爾尼仰起頭咕嘟咕嘟地把一大瓶黃油啤酒喝完,然后對著庫爾莎咧開沾著泡沫的嘴?!拔覀兘粋€朋友怎么樣?我是認真的?!?/br> 庫爾莎一時間有些恍惚。她從來沒想到有人會真心地想做她的朋友,哪怕看過了她平日里那副令人討厭的樣子。 但是她還是說,“好啊?!?/br> “很高興認識你?!卑柲嵯驇鞝柹斐鍪?。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睅鞝柹兆∷氖?。阿爾尼的手很瘦,卻很溫暖,握住她手的力度也十分有誠意。 “麥克米蘭!阿爾尼塔克麥克米蘭!” 隨著一聲響亮而尖利的呼喚聲,一個戴著級長徽章的赫奇帕奇出現在樓梯下。庫爾莎嚇了一大跳,手中一松,酒杯便“啪啦”一聲落地,順著樓梯滾到那赫奇帕奇級長腳邊。 級長氣得臉都綠了?!澳?,給我過來!你要被關禁閉了你知不知道?!” “哎吖級長,我也是有事情要做的嘛……扣了幾分?” “五十分!”級長氣急敗壞地說道。 “??!”阿爾尼猛地跳了起來,往樓下半滾半爬地奔去,“你不早說嘛!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你還知道為赫奇帕奇擔心???!這么懂事你早干嘛去了?!”級長揪起阿爾尼的耳朵,不過看起來沒用多大力氣。 但庫爾莎還是擔憂地站了起來。 這時候級長注意到了庫爾莎?!澳?,克勞奇小姐,最好也過來一趟?!?/br> ——庫爾莎和阿爾尼被連著關了三天的禁閉。但是庫爾莎還是很高興,只要能和阿爾尼——她的新朋友待在一起,她就很高興。 只要和阿爾尼在一起,庫爾莎就會忘記她痛苦的童年和別人異樣的眼光,做一個她做夢也想成為的“正常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