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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世家(作者:尤四姐)在線閱讀 - 第36節

第36節

    他啊了聲,“咱們好不容易對上榫頭的,怎么能那么輕易就完了?”

    頌銀抽泣道:“那怎么辦?只圖咱們在一塊兒,不顧家里人死活了?太太說得挺在理的,好些事兒其實我都想到了,可惜狠不下心來,總在拖延時間。這回她替我下了決心,我雖一千一萬個不情愿,還是應該以大局為重。你和六爺布庫,這個不能怪你,他干的那些破事兒,連我都想揍他??墒窃蹅兘K歸棋差一招,他到底是真傷還是詐傷?皇上那里橫豎會裝聾作啞,他鬧這么大的動靜,挑唆的無非是咱們兩家,你們退讓了,他就痛快了?!?/br>
    “管他娘的,早知如此,后悔當時沒一氣兒撅了他的腦袋!咱們先不管他,就說咱們自己的事兒。你怎么想呢?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愈發覺得天要塌了,驚惶道,“你不能丟下我,咱們說得好好的,中途變卦,我還指望什么?”

    頌銀又委屈又氣惱,“那你想讓我怎么樣呢,來找我的是你娘,我不能討她的喜歡,怎么當她的兒媳婦?就算勉強進了門,好則罷了,萬一遇上點兒什么挫折,我就是禍首,這個罪名我擔不起?!?/br>
    眼見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他慌得手足無措,“我不答應,說我胡攪蠻纏也好,不要臉也好,反正我不答應。你要是不嫁我,我就當和尚去。你嫁了別人,我天天上你家炕頭敲木魚,看你怎么和你男人親近?!彼_始耍賴,把她推到墻上,捧著她的臉狠狠吻她,直吻得她喘不上氣來,問她,“甜不甜?你喜歡不喜歡?”

    頌銀止不住眼淚,老實地點點頭,“我喜歡,可是喜歡又有什么用,我沒法當你容家媳婦了?!?/br>
    他卻懂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卷起袖子給她擦臉,說:“我來前就想好招兒啦,你不上我們家當媳婦兒,我上你們家做女婿。你問問咱們阿瑪和家里老太太,缺不缺倒插門兒?我自帶嫁妝陪房,你就娶了我吧!”

    ☆、第53章

    頌銀知道他的能耐,什么難題都難不倒他,又是咱們阿瑪又是自帶嫁妝的,別的爺們兒花錢都買不來的話,他張嘴就說。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在你看來走投無路了,在他眼里卻自有柳暗花明的希望。他不是那種固執的人,他懂得變通,你不嫁我嫁,即便當上門女婿他也愿意。

    可惜不現實,容緒死后他成了獨子,那份家業要靠他維持。父母奶奶漸漸老邁了,他撂下一家子上佟家過日子,又不是說書人編的段子,一個人能這樣肆意地活著!可他這份心還是極難得的,至少讓頌銀感覺安慰了些,不是因為她不討人喜愛才被拋棄的,是因為大勢所趨,大家都沒有辦法。

    天上細雪紛飛,先前還有風,等正式下雪風倒停了。雪是靜悄悄的,落下來的時候沒有半點聲響,朱紅的宮墻襯托出它的圣潔,卻也帶著難以描述的憂傷。

    她瞇著眼睛仰望他,“真能像你說的那樣多好,咱們什么都不顧忌了,痛痛快快為自己活一回??墒悄阕约褐?,到最后都是空話,因為根本不可能實現。咱們都不是舍哥兒1,咱們肩上各有責任。以前我還能騙騙自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真到了橋頭了,又怎么樣呢,還不是束手無策?!彼钌羁戳怂谎?,“昨兒你娘上宮門攔我,這事家里都知道了,眼下不光是你們家不樂意,我們家老太太也再不會松口了,所以咱們是真完了?!?/br>
    他不甘心,說不會的,“我去和老太太解釋,無論如何不要拆散我們?!彼麛n著她的雙肩哀告,“你呢,你是什么想法?這會兒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只要你還愛我,我就能橫下心,一條道兒走到黑?!?/br>
    細雪撲在她臉上,冰涼的觸感,澆筑得她睜不開眼睛。她努力看他,仿佛要把他刻進記憶里似的。真是個如珠如玉的少年郎,二十二歲的年紀,已然走到了人生的巔峰。他和她一樣,沒有經歷過挫折,也沒有官場上的腐朽氣息,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這次感情上的困境是他們共同的劫難,強迫他們一起成長。

    她抬手撫撫他的臉,“我舍不得你,一想到你往后不是我的人了,可能落進怡妝表妹的魔爪,我就難受得厲害。我聽說老太太和太太想讓你把她收房,有這事吧?”

    他頓時變了臉色,“我不要她?!?/br>
    頌銀心直往下沉,其實并沒有確切的消息,是她有意試探,結果一試,果然試出端倪來了。好好的,收留個外姓女孩兒在府上,多少有這打算??蓱z她,可憐得多了就想一幫到底,不說眼下遇上的難題,就算將來她和容實成了親,這位弱柳扶風的表妹也會是個病灶,沒準什么時候就會發作。她想像阿瑪和額涅那樣,同容實干脆利落地一輩子,看來很難實現了。她曾經拿這個要求作為借口拒絕豫親王,如果到最后容實也難逃這樣的安排,那她情何以堪?

    她捻酸得厲害,強自按捺了問:“你打算怎么處置?處置不好我就把同心玉還給你?!?/br>
    他說別,“我昨兒攆人了,可老太太不樂意,又把她追回來了。沒關系,一回不行我再攆一回。我想過了,瞧著老太太的面子,她要是不惹我,我大不了眼不見為凈;她要是惹我,我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到時候管她是哪門子親戚,照打不誤?!?/br>
    這個人是行伍出身,要論溫柔也有,雖然沒多少,卻不吝于給她。剩下的別人,哪怕是個姑娘,喊打喊殺的毫不含糊,這點倒令她放心。

    她抓住他身側的衣裳,緊緊抓住,感覺到那窄而有力的身腰,把他帶向她,仰起臉,尖尖的下巴頂在他胸前,“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如果咱們走投無路,請你等我到三十歲。三十歲我一定想辦法辭官,回內宅,安安心心當你的少奶奶。太太昨兒問我等不等得,我沒什么等不得的,只是沒臉在她跟前說罷了?,F在我問你,你等不等得?再有十二年,那時候朝中局勢應當大定了,如果你待我還如往夕,我們就成親,哪怕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一定嫁給你?!?/br>
    到現在居然變成了苦情的戲碼,兩個人都眼淚汪汪的。容實說:“真邪性兒了,我娶個媳婦兒那么難!什么都別說了,如果這場政斗下我能活命,你嫁不嫁我我都等你。這會兒非逼你跟我怎么樣,我自己也沒臉,你原本可以自保的,和我定下了,只怕連累你。太太這么做倒也不算壞,先緩一緩,等我有資格娶你的時候,我再來找你?!彼鹣然煦绲哪X子忽然清明了,用力抱了抱她,然后輕輕推開她,“meimei,我不能害你。還有兩個月,兩個月后一切見分曉。你走吧,咱們聲勢鬧得太大終不是好事,只要你堅定,我心里有數,誰也拆不散我們?!?/br>
    達成共識了,卻感覺已經收入囊中的寶貝重又掏出來,充滿了危險和彷徨。

    頌銀退后兩步,雪沫子墜落,迷了她的眼,筆直落進她心里。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想再說些什么,卻發現找不著合適的說辭了。

    就這樣吧,暫時淡了,正好可以迷惑豫親王。他們倆平時都忙,忙起來四五天見不著一面,兩個月轉眼就過了。郭主兒臨盆在即,她和容實沒了聯系,也許豫親王會更信任她,到時候和容實里應外合,運氣好,也許能一舉擊敗他。

    她轉過身往門上去,他茫然追了幾步,“我會一直等你?!?/br>
    她腳下略頓,沒有回頭,跨過門檻上了夾道,一步一步走遠了。

    她和容實分道揚鑣的消息最終成了紫禁城里的大新聞,只一天時間,整個宮苑就已經無人不知了。連陸潤都得了消息,她去養心殿回事的時候,他會用憐憫的眼神看她,等她從三希堂出來,他在抱廈里候著她。

    “你和容大人,就這么完了?”

    她掖著兩手問:“你也聽說了?”

    他嗯了聲,“容太太在東華門外攔你,這事傳起來快得很,幾乎已經無人不知了……就因為容大人和六爺布庫的事么?”

    頌銀不想細說,含糊應道:“有了年紀的人,考慮得比我多,也不能怨人家。我和容實一沒有父母之命,二沒有媒妁之言,無所謂完不完。你說人家的媽都找上門了,我還能怎么樣,且走且看吧!”

    陸潤頷首,背著手看外頭天色,喃喃道:“今兒真冷啊,養心殿燒著地龍子,寒氣還是往骨頭縫里鉆?;噬系木硾r你也看見了,你瞧怎么樣?”

    頌銀朝后頭望了眼,剛才回話見了圣躬一面,皇帝潮熱得兩頰泛紅,愈發的瘦了,瘦成了一把骨頭。這么下去確實不大妙,宮里妄議是大罪,她不能直隆通說,委婉道:“主子不愿意叫宮里御醫看,我上外頭領人進來。京城有個回春堂,坐診的大夫好醫術,把他悄悄帶進宮,請他看看脈象,換個方子用用,沒準就見起色了?!?/br>
    陸潤嘆了口氣,“不中用,才發病那會兒就喬裝出宮叫人瞧了,十個大夫,九個半面露難色。藥吃了不少,每況愈下。今兒終于松口了,這程子的叫起2暫緩,有本奏南書房,先交軍機處共議,議不準的再呈養心殿。我瞧……”他又搖頭,欲言又止,“你們是內務府,有些事恐怕要預先張羅起來了。眼下太后和皇后都借不上力,還是內務府悄悄的辦吧,沒的到時候趕不上趟?!?/br>
    她怔了下,忽然有種落日將至的恐慌,“你是說……”該準備的是什么,不能明說,各自心里都有數。大行皇帝的棺槨和壽衣是立時就要的,耽擱不得。還有帝陵,五年前開始修建,到現在還未竣工,得去催促催促了。

    一時都沉默下來,外面的雪下得愈發大了,她搓了搓手,指尖凍得冰涼。陸潤留意到了,對底下太監使個眼色,不多會兒就捧了個掐絲琺瑯手爐過來。他提了放到她手里,頌銀才回過神來,攏在懷里道了謝,半晌道:“郭主兒還有兩個月臨盆,皇上知道嗎?”

    他說知道,“今兒還問呢,我瞧得出他也是急?!?/br>
    頌銀點頭,其實這種心情她能理解,哪怕到了窮途末路,也像她阿瑪似的,寧愿叫閨女硬扛,也不愿意把家業讓給兄弟們。人都是這樣,沒成家時也許講究手足情義,成了家各顧各,慢慢那份親情開始轉淡,有的變得稀松,不堪些的,比仇人更勝三分。

    她轉頭問陸潤,“皇上的意思怎么樣?如果是位阿哥,是不是就冊立太子?”

    陸潤臉上沒有表情,眼睛里卻涌起一種晦暗的,冷戾的光,“立遺詔,找信得過的大臣托孤?!?/br>
    她吃了一驚,“這么急?”

    他低頭不語,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頌銀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擔心容實的計劃能不能順利實行。他曾經單獨面稟皇帝,因著養心殿似乎有內鬼,怕行動泄漏,連陸潤都不知情。他們這些人,說穿了都是依附皇帝而生的,主子健朗,他們的日子就穩定踏實。主子要是有了好歹,重新投靠別人,又得費好一頓周折。誰也不愿意動蕩,誰也不需要“富貴險中求”,想安逸,然而沒有這樣的運氣。江山易主、社稷更替,永遠大浪淘沙,淘剩下的才有命活著。

    陸潤半晌不語,隔了會兒又云開霧散了,含笑道:“我原想你和容大人成了事,我在宮里呆不住了,放出去,還有個去處。這會子沒了指望,多可惜?!?/br>
    真要是這個年紀出宮,以他的頭腦斷不需要依靠誰,他這么說不過是打趣罷了。頌銀有些傷感,勉強笑道:“沒有他,不還有我嘛,你上佟家,有我呆的地方,就有你一片遮頭的瓦當?!?/br>
    他的笑容溫厚柔軟,低聲說:“我沒想到,走到這步還能結交你這樣的朋友。我是個百無一用的閹人,活著只為給人當牛做馬?!?/br>
    他的自知之明讓人感到揪心,頌銀道:“你別這么說,在我眼里你和容實他們一樣,是靠得住的人。我遇到坎坷的時候你伸手拽了我一把,那份恩情我永遠記在心上?!?/br>
    她就是這樣的脾氣,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若真要等價交換,她上回救他一命,足以抵消他在皇帝面前的幾句美言了??墒侨嘶钪?,總有錯綜復雜的交集和往來,有一才有二,換來他透露皇帝的病情,讓他們有了防備,不至于被打個措手不及。

    在養心殿逗留了會兒回內務府,找見阿瑪,把皇帝的病勢說了,述明斟酌起來,“龍體病情一直對外隱瞞,太醫院連病檔都沒建,咱們這會兒突然置壽衣、壽材……皇上才剛而立之年,早了點,怕惹人懷疑?!?/br>
    惹人懷疑也一定得辦,說不準是什么時候的事兒,萬一急用拿不出來,到時候太后抖起威風來,免不得吃掛落兒。頌銀琢磨了下道:“景山腳下的冰窖廠有一溜圍房空著,把那兒隔出來,匠作處的人進去打造,誰也不會知道。這種御用的東西,光上漆就得八十一道,照著陸潤的意思,只怕捱不過這一冬,再耽擱就來不及了?!?/br>
    述明聽了道好,“那這就打發人去籌備,用什么木材,上什么金漆,都得好好挑選?!闭f著轉出去叫佐領,“上回川貴進貢的那批金絲楠里,有兩塊上千年的好料,你這就去,挑出來裝車,回頭要用?!?/br>
    佐領應個嗻,匆匆辦去了。述明進屋問:“你上景祺閣了?郭主兒怎么樣?”

    “身強體健的,好得很呢?!彼帐白郎系膬宰?,把散落的零碎捋進抽屜里。如意云頭鎖搭一拉開,就看見那個安放葫蘆活計的盒子,她頓了下,垂手描畫輪廓,心里悵然,準備好的東西沒能送出去,以后也不知有沒有機會了。想起那塊同心玉,摘下來收進了盒子里,有種和以往告別的感覺。她嘆息著,把抽屜關了起來,“她說要她額涅和舅母進宮,我想也好,產房里人多,要是個阿哥,沒人敢動手腳。阿瑪,陸潤說皇上有打算,只要阿哥一落地,即刻就立密詔,容學士少不得又是顧命大臣,這么一來也算柳暗花明吧?”

    述明一哂,“明個屁,一尺三寸的皇帝誰來抱?郭貴人?那主兒傻得五谷不分,抬舉不了。給皇后?皇后身上罪行還沒赦呢,到時候太后出來說句話,小皇帝落到慈寧宮,最后是腌咸菜的好佐料?!?/br>
    頌銀卻不這么想,形勢的確嚴峻,但阿哥只要能登極,就說明那時候豫親王已經完蛋了,太后再厲害也是沒牙的老虎,幾個輔政大臣就能解決她。

    她畢竟還存著希望,想探一探阿瑪的口風,便道:“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容實了……”

    述明一蹦三尺高,“那小子還敢見你?”

    頌銀忙說:“容太太來找我他并不知情,有什么不敢見的?阿瑪您是講道理的人吧?您講道理我告訴您,您不講道理,我就干脆不張嘴了?!?/br>
    述明為了探聽內/幕,不講理也得變得講理了,“行啦,哪兒來那么多彎彎繞!你的婚事到最后還不是爹媽做主,你不說,打算來個私定終身不成?”

    頌銀無可奈何,偏頭道:“他讓我問問您吶,我們家缺不缺上門女婿,他愿意倒插門兒?!?/br>
    述明傻了眼,“是我聽錯了?他來倒插門兒?說實話,上門女婿咱們要,可他敢來咱們也不敢接著呀。一品大員、容家的獨苗兒,咱們這么干和掘人祖墳什么差別?容蘊藻見了我,非咬下我一塊rou來不可。趁早別打這個主意,你們兩個小的要好也沒用,家大人都咬著牙呢,還能處?就跟一只碗磕裂了,再鋦也是破的,不能以次充好了,明白不明白這個道理?”

    她當然是明白的,也知道容實說那些傻話是為逗她高興。他再不靠譜,也沒有撂開經歷過喪子之痛的父母,光圖自己快活的道理。她瞧上他,就是覺得他有擔當,是個爺們兒。如果他真來倒插門,她反倒覺得這人失了真,不那么值得愛了。不過這樣一來,她看懂了阿瑪的立場,闔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支持她再和容實來往,她的這段感情何去何從尚不知道?難道果然要打水漂了嗎?

    她瞬間氣餒,低聲道:“我要是還想和他在一起呢?是不是豫親王倒了臺,家里就不會反對了?”

    述明皺了眉,“你挺機靈個人,到如今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有了成見,哪怕天時地利人和,也不頂用了。老太太的脾氣你不知道?說一不二的主兒,你能讓她回頭?”

    她陷進絕望里,昨兒老太太還打算指派人上容家罵街來著,不滿容家老太太和太太,連帶著容實也不受待見??伤钟X得不能放棄,她信得過容實,只要障礙掃除了,憑他那股死皮賴臉的勁頭,應當不會比阿瑪當年差。連阿瑪都知道買鴿子討好丈人爹,他就不會嗎?53

    ☆、第54章

    心里裝著深情,日子卻歸于平靜。有時候會突然一陣心慌,手上正忙什么事,乍然聽見腳步聲,總忍不住回頭。以為他來了,其實沒有。已經習慣他硬往上湊了,現在漸漸少了,漸漸沒有了,說不出的失落和失望。

    她的寂寞不動聲色,差事照樣辦,井井有條紋絲不亂,亂在心里,別人看不見。阿瑪已經不要她上夜了,因為上次出過豫親王留宿的事,他能來一回,就能來第二回。

    說起那個豫親王,頌銀對他的評價只有幾個大字——真不是東西!他這么缺德,得不到的不說毀了,就讓你壞了名聲,如果容家不要她,她再不肯嫁給他,那就真要當老姑娘了。唯一的出路大概只有嫁外埠,比方科爾沁啊、察哈爾啊,那里的爺們兒糙,不像關內眼里不揉沙。女人婚前出了點什么紕漏或是嫁過人,人家基本不放在心上。

    相思苦啊,就像害了病,常常干什么都有氣無力。她知道他在忙,郭貴人臨盆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好多地方要部署。那么些侍衛,雖然三殿之后換上了正黃旗和正白旗的人,但誰又能吃得準人家心里所思所想。他必須挑親信出來,這個門那個門,一道一道就像多重的鎖,鎖上就能保證有來無回。她掰著指頭算,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她這里要辦的事也都齊了,內務府必須挑選穩婆、乳母、保姆。鳳子龍孫們都有定例,也是人員龐雜,必須逐個審查,以保萬無一失。又因為臨近年尾了,節下要張羅的事兒也多,光是辭歲的一場大宴就夠她忙的了。這幾天是不得閑了,到了下值的時候,或是夜深人靜了,想起來一陣兒,掏心掏肺的恨不得立刻見到他,狠狠抱上一抱。

    天漸暗,積雪成叢,下值后還得上冰窖胡同看看棺槨打造的進程。其實拼起來不費什么事,麻煩的是雕花和上漆,全靠工夫硬耗。

    為皇帝做棺這種事兒秘密進行,那溜圍房的窗戶都得加固,桃花紙內蒙麻布,防著有人捅窗戶紙。一盞小小的羊角燈引她進后院,那些匠作處的太監見她進門都打千兒,管事的帶她瞧,說:“上用五棺二槨,五棺完成了一多半。就是外頭一個大槨費時候,光用漆就是二十斤。眼下只剩一口內棺,照著小總管的吩咐日夜趕制,不出五日就能全做完……您來瞧瞧這彩畫和雕工,棺身上繪八仙、引魂人,材頭上刻團壽,還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聽您的示下?!?/br>
    頌銀舉燈仔細看,里外材料全是上等楠木,木紋中的金絲在燭火里閃耀出細密瑰麗的光澤。拿手一敲,沉悶的篤篤聲,仿佛浸在水中似的,激不起回音來。她點了點頭,“上用的含糊不得,沒旁的,審慎用心,就成了?;仡^大總管再來瞧,我這里覺得都好,不知他怎么看。這漆要晾多少天?”

    管事的說:“要能擱到當院放風,四五天上一遍漆。要是悶在屋里頭,天兒冷,七八十來天,也沒準兒?!?/br>
    要上八十一道漆,算一算,那得耗時多久?她說:“抬到院兒里去吧,著人看著,不許人進冰窖,違令的抓起來?!?/br>
    管事的應了個嗻,她略逗留一會兒就離開了,景山和補兒胡同一南一北,得跑上好半天。

    夜深了,她歪在轎圍子上打盹,夏天還能偷溜進慈寧宮花園睡個午覺呢,冬天不能了,一到天黑她就犯困。閉著眼睛隨轎子搖晃,聽轎夫的鞋子踩在積雪上吱嘎作響。正是昏昏欲睡,不知怎么停下了,直覺應該沒那么快的。打簾往外看,這里不是家門前,怎么半道上停下了?難道是路壞了不好走了?

    她問:“怎么了?”

    轎夫叫了聲二姑娘,吞吞吐吐的,轎子既不走,也不下肩,想是被擋了道。

    她掫起氈子瞧,對面一頂精美的八人抬大轎攔腰橫跨胡同,把原本不寬的去路堵了個嚴實。她心里一蹦,暗說大夜里的,別再出什么事兒。惹不起躲得起,把氈子放了下來,吩咐轎夫繞道。

    那邊慢悠悠傳出個嗓音來,不怒自威,“你敢?!?/br>
    她早就料到是他,他出了聲,也不感到驚訝。只是找上門來了不得不應付。要問她的心里話,就他以前的所作所為,但凡她有能耐,早打他個腸穿肚爛了??蛇@是位碰不得的主兒,暫且不能得罪,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鹿死誰手。

    她只得讓轎夫停轎,下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轎外了,金冠玉帶,及地的青狐大氅把那身量拉得愈發長了,站在那里像尊佛,眼里一輪沉沉的光暈包羅萬象。

    頌銀上前蹲了一安,他竟從那卻步一福里窺出了不滿,“現如今不在我旗下了,見了我不打招呼就要走?我好歹是你的舊主子,莫說你,就連你阿瑪也不敢這樣?!?/br>
    他又來賣弄主子的威嚴了,頌銀無可奈何唯有退讓,“六爺說笑了,我不是這樣的人。先前您沒露面也沒出聲,我不知道是您在,要知道了,怎么也得來請個安?!彼а劭戳丝茨寝I子,依舊那么囂張地攔截著。她遲疑問,“六爺是恰好路過這兒?恰好碰見我?”

    他說不是,“我就是來堵你的?!?/br>
    她額角一跳,這話倒毫不遮掩,敞開了說也好。她努力壓住了火氣,“六爺找我必然有示下,聽您吩咐?!?/br>
    他慢慢踱了兩步,“沒什么,許久沒見你了,想你,來見見你?!?/br>
    她臉上一紅,左右看看,兩邊的轎夫加上他的戈什哈,足有二十來人,他就直剌剌地說出來了。她簡直覺得丟人,他辦事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大概只有在想利用你的時候會含蓄些,其余的,只要他高興,直接扔到你臉上,你不接也得接著。

    她尷尬笑了笑,“六爺體念我,大約知道奴才近來忙,沒得閑上府里請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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