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多吉少
阮書應一聲“諾”轉身離去, 把車留給史瑤。 史瑤轉個彎拾階而上, 到了椒房殿門外。殿門敞開, 史瑤到門口, 皇后抬起頭, 看到來人就招招手。 史瑤也就沒等宦者通傳, 直接進去, “母后找兒媳何事?” “你怎么穿這一身過來?”史瑤走近,皇后看清楚她身上的衣裳眉頭緊鎖,“回去換一身, 未時再過來?!?/br> 史瑤:“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皇后看向史瑤,仿佛她應該知道。 史瑤猜到一點,道:“蘇方只說母后找兒媳有要事, 兒媳方才正在處理別的事, 一聽母后找兒媳就急急忙忙過來,也沒顧得問?!?/br> “隆慮公主身體不大好, 想見見你我?!被屎蟮? “去換件素凈的?!?/br> 史瑤:“兒媳現在就去?!?/br> 皇后微微頷首。史瑤瞥一眼候在一旁的蘇方, 擱心里嗤笑一聲, 小丫頭片子, 以為是椒房殿的人我就沒法收拾你? “母親,祖母找你做甚?”大郎看到史瑤回來, 忙不迭迎上去。 史瑤:“隆慮公主不行了?!?/br> “不行了?”二郎好奇道,“是什么意思???” 史瑤摸摸他的腦袋, 道:“兇多吉少?!彪S后吩咐廚子做飯。 午時兩刻, 太子回來,史瑤已用過飯,正在臥房里換衣裳。三個小孩在正殿里坐著,聽三郎解釋今日為何提前用飯,太子就去臥室找史瑤。 史瑤指著她身上藍色曲裾,問道:“妾身穿這身行嗎?” 太子抬手把她發上的玉釵抽掉,“這樣就行了?!?/br> “殿下不意外?”史瑤道,“殿下也知道了?” 太子:“我到宣室時,父皇剛從姑母府上回來?!?/br> “姑母找父皇……”史瑤想問找他何事,話到喉嚨眼里,“不會是托孤吧?” 太子頷首:“姑母知道她那個兒子不成器,就將家中的黃金千斤和銅錢交給父皇,日后昭平君犯了事,望父皇能饒她兒子一命?!?/br> “這是提前買命?”史瑤是知道漢朝的人犯了錯,可以用錢贖罪,還是第一次聽說可以提前買命的。 太子也覺得此事有些荒唐,道:“姑母大概擔心她走后,萬貫家財會被表兄禍害干凈,以后闖了禍也沒拿不出錢來贖罪?!?/br> “這倒是有可能?!笔番幍?,“父皇答應了?” 太子:“姑母是父皇的女兄,父皇哪能忍心看著她帶著遺憾離開啊?!?/br> “母后的意思下午去看望姑母,可是在妾身家鄉沒有下午去探病的?!笔番幍?,“下午去好嗎?” 太子:“事有輕重緩急。母后想明天去,只怕姑母撐不到明日?!?/br> 史瑤心想,哪有那么快。然而下午隨皇后到隆慮公主府,剛一進門就聽到烏鴉叫。俗話說“烏鴉叫喪事到”,人之將死,身體會發出一種氣味,烏鴉聞到那種氣味就會飛到將死之人的院子里。這種是針對久病之人。 隆慮公主的身體這兩年不大好,史瑤聽到烏鴉叫,下意識看向皇后?;屎笞⒁獾绞番幙此?,嘆了一口氣,小聲說:“進去吧?!憋@然也聽說過“鴉聲報兇”。 史瑤走進隆慮公主的臥室,便看到昭平君和夷安公主跪在榻邊。史瑤走近一點,當真聞到一股怪味。讓史瑤不懂的是隆慮公主見她做什么,總不會求她以后幫昭平君求情吧。 剛這么想,史瑤就聽到隆慮公主說她兒子不懂事,求皇后代她照顧夷安公主。史瑤不禁腹誹,礙于陳廢后的關系,你這些年都不大去椒房殿,這個時候想到皇后?真當自己快死了,所有人都得對你心軟,順著你啊。 沒等史瑤繼續腹誹,隆慮公主就喊史瑤,再次說她兒子不懂事,以后如果犯了錯,求史瑤替她向太子求情,饒昭平君一命。 史瑤沒有答應,就說她會試著求情。史瑤平日里脾氣好,不代表她沒脾氣。上輩子只是個小助理,在渣男欺負她老板時,她都敢拿高跟鞋砸對方。今生身為太子妃,隆慮公主以前給她添堵,她還這樣說,已很給公主面子。 隆慮公主很是失望,史瑤裝作沒看見,看被褥,看帷帳,看自己的手指,就是不看隆慮公主。在隆慮公主看來,她想給太子送女人并不是什么大錯,更何況她也沒送成,早把這事忘了。見史瑤這般作態,便認為史瑤小氣。 隨后隆慮就對皇后說,她讓太子妃作難了。史瑤擱心里冷笑一聲,沒容皇后開口,就說:“太醫今日有來過嗎?” “我這病,太醫來了,也沒用了?!甭]公主說著說著眼泛淚光。 史瑤:“姑母說哪兒的話,依我看姑母什么都別想,放寬心好好養病,過幾日便可痊愈?!?/br> “是呀?!被屎蟾疥栭L公主很熟,和隆慮公主不熟,甚至還有仇。早年皇后剛懷上衛長,陳廢后嫉妒她能懷上龍種,就讓其母館陶大長公主抓住衛青把他殺了。館陶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沒法親自捉拿衛青,用公主府的家奴抓衛青,皇后那時是不信隆慮公主毫不知情。 隆慮公主后來沒提,皇后也沒問過,不過,皇后想起這件事心里還是不大舒服。隆慮公主常年不去椒房殿,皇后樂得輕松。哪怕中間有這些事,哪怕清楚隆慮時日不多,皇后也不能說實話,干干巴巴說道,“太子妃說得對,別想太多,好好養病當緊?!?/br> 隆慮公主的身體確實不大好,上午見了劉徹,下午見了天家婆媳,在皇后說完,已忍不住閉目養神。史瑤見狀,便說:“母后,姑母累了,我們回吧?!?/br> 皇后同隆慮公主說一聲,改日再來看她,就帶著兒媳回宮。 史瑤是先到椒房殿,然后和皇后一起來的?;屎蟊阕屖番幒退?,叮囑史瑤一些事。史瑤扶著皇后先上車,隨后才扶著阮書的胳膊上去。 坐到車上,皇后便問:“你不喜歡隆慮公主?” “不喜歡?!笔番幵诨屎竺媲坝惺裁凑f什么,給皇后的感覺是兒媳不和她藏私,“陳家那一家子兒媳都不喜?!?/br> 皇后問:“因為我?” “和母后無關?!笔番幍?,“陳家男人一個比一個窩囊,還一個比一個混賬,兒媳看不上?!?/br> 皇后無語又想笑:“哪能人人都像你的三個孩子那么懂事。我聽皇上說,二郎和三郎還會做馬蹄鐵,以后再也不用擔心馬蹄磨壞了?!?/br> “孩子剛出生時都一樣,什么都不懂?!笔番幍?,“當母親的盡心,孩子自然懂事。昭平君被姑母慣壞了,現在姑母都病得起不來了,不趁機好好教教兒子,反而指望咱們……兒媳說句不好聽的,姑母是病糊涂了?!?/br> 皇后嘆氣道:“你以為當母親的不想?還不是因為孩子不聽。不說他,只說太子,何時聽過我的?” “母后和殿下說過什么?”史瑤很少聽太子提起皇后,“兒媳沒聽殿下說過啊?!?/br> 皇后看一眼史瑤,“他是不敢同你說,怕你和我一起勸他?!?/br> “既然這樣母后還是別說了?!笔番幍?,“讓太子知道兒媳向著母后,日后兒媳想勸勸殿下,殿下都該以為是母后讓兒媳說的?!?/br> 皇后氣笑了,“以后我再勸太子,就說是你求我說的?!?/br> 史瑤心想,你兒子不會信的。嘴上說,“兒媳從未勸過殿下。殿下回到宮中,兒媳多是問殿下吃什么?!?/br> “你啊,整天就想著吃?!被屎笠荒樐盟龥]辦法的模樣。 史瑤笑笑沒說話,到椒房殿門口也沒進去,直接坐上她的車回長秋殿。 太子下午沒出去,看到史瑤回來便問:“姑母身體怎么樣?” “這兩天的事?!笔番幍?,“姑母的葬禮,殿下和妾身要去吧?” 隆慮公主不止是劉徹的女兄,還是夷安公主的婆母,皇家必須得去人。帝后二人無需過去,太子和太子妃必須得去。 太子微微頷首,提醒史瑤,“讓藍棋去準備兩份禮?!?/br> “兩份?”史瑤詫異,“殿下和妾身分開去?” 太子:“吊唁和出殯,我們要去兩次?!?/br> “妾身記下了?!笔番幋蛩忝魅赵倭钏{棋準備。然而,翌日早上,史瑤和太子正在用飯,就看到莘墨跑進來稟報,隆慮公主沒了。 大郎連忙捂住嘴巴,咳嗽兩聲,又清清嗓子,才說:“這么快?” “你們一直在外面不知道,她病了有三四個月了?!碧拥?,“我一度認為她撐不到你們祖父回來?!?/br> 史瑤驚訝道:“怎么從未聽殿下講過?” “你不喜歡她,我也不喜歡她,說她做什么?”太子反問。 史瑤啞口無言,給他夾一塊雞蛋餅,“吃飯?!?/br> 飯后,太子去宣室,三個小孩去長信宮上課。臨近晌午大郎對老師說,他們下午有事。三個小孩聰慧異常,教他們的老師沒說學習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向太子稟告。 太子晌午回來用飯,三個小孩沒說。在太子走后,他仨也出去,以致于史瑤都不知道他仨沒去上課,而是跑去找木匠給他們做躺椅和床。 廣陵王劉胥原本打算來看望他的三個小侄兒,隆慮公主的死打亂了廣陵王的計劃。齊王劉閎、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抽出空去永壽殿,已到五月底。 此時三個小孩的躺椅做好了,二郎見到劉胥就讓劉胥試試他的椅子。 劉胥往椅子上一趟,感覺比他的榻還要舒服,隨后發現椅背可高可低,別提多稀奇,連忙問:“二郎,這是誰給你的?” “侄兒自己做的?!倍傻?,“四叔父,我厲害吧?” 劉胥朝他小臉上擰一下,“厲害!”根本不信他。 二郎哼一聲,轉身去里間拿出一疊紙往劉胥手里一塞,“侄兒還打算給你們每人做一套呢。四叔父如果不喜,就全給二叔父。二叔,你喜不喜歡?” “二郎給我什么,我都喜歡?!甭犑番幍脑?,劉閎這幾年精心調養身體,不認識他的人很難把他和八年前弱不禁風的小王爺聯系到一塊。而劉閎很清楚如果不是早年留在長安,有宮里的太醫給他看病,有太子妃提醒他晚點娶妻,劉閎感覺他都活不過十八歲。心中感激太子妃,又無以為報,便配合二郎。 劉胥攥緊手里的紙,后退兩步,對劉閎說:“你想得美!” “你不要還不準我要?”劉閎搖頭,“你也太霸道了?!?/br> 劉胥:“誰說我不要了?我現在就讓木匠給我做?!?/br> “四叔父得拿回王府,令王府的木匠給你做?!贝罄傻?,“宮里的木匠最近兩個月都沒空?!?/br> 劉旦好奇道:“你們的椅子不是已經做好了?” “我們做床?!比烧f,“以后睡的床?!?/br> 劉旦抬眼看看三郎,又轉向二郎,“你們的床的圖在不在這里?” “在木匠那兒?!倍傻?,“三叔父也想做床?” 劉旦:“帶我去看看?!?/br> 三大三小到木匠那兒,看到一張精美絕倫的拔步床。劉胥開口就讓木匠給他做一張。大郎悠悠道,“這張床是我父母的?!?/br> 劉胥忙說:“挺好的,很適合皇兄和皇嫂,不適合我?!彪S即問木匠二郎給他的圖呢。木匠找出來,劉胥看到床不如太子的拔步床精美,便遞給劉旦,讓他照著畫一張。 劉旦也覺得太子的床極好,但他可不敢和太子用一樣的床,瞧著二郎自己的也挺好,于是畫三張,細節處讓二郎幫忙改一下。 半年后,也就是元封六年十二月底,劉閎大婚,新房內便撤掉榻,換上高床。不過,吃飯用的方幾還是矮方幾。蓋因他的王妃和劉閎的至交好友都習慣矮家具。 劉閎大婚過后,也迎來除夕。 除夕家宴上,史瑤看到了三個兒子口中和太子爭儲的劉髆。李夫人生下劉髆之后也沒失寵,史瑤本以為劉徹很寵李夫人和她生的兒子。宮中家宴上,史瑤發現劉徹時不時和大郎、二郎和三郎說話,沒有理早已會說話的劉髆,頓時不再擔心李家以后會給太子添堵。 史瑤頻頻往李夫人那邊看,也注意到站在李夫人不遠處的蘇方頻頻往她這邊看。史瑤自認為她的相貌不如李夫人,蘇方不可能看她,也不可能看她的三個兒子,而除了他們就只有太子。史瑤意識到蘇方看上太子,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也下定決心對付蘇文。 正月十三日,天空陰沉沉的,史瑤坐在點著火爐的大殿內畫畫,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看去,藍棋推開房門,“何事如此慌張?” 藍棋小聲道:“蘇文今日打壞一件玉器,被鞭笞一頓?!?/br> “誰干的?”史瑤問。 藍棋:“很早以前因為得罪蘇文被趕去膳房劈柴的宦者,在得知太子妃想整治蘇文,那個宦者的同鄉今日在蘇文收拾皇上的玉器時伸腿絆了蘇文一下。蘇文踉蹌了一下,手里的玉器就掉了?!?/br> “這么簡單?”史瑤挑眉,明顯不信,“他們以前為何沒這樣做?” 藍棋:“蘇文很得皇上喜愛,他們不敢得罪蘇文?,F在婢子同他說,如果蘇文敢報復他,三位皇孫會幫他。太子妃,三位皇孫會幫他嗎?” “會的?!笔番幮Φ?,“我知道蘇文此人就是三個孩子告訴我的?!?/br> 藍棋道:“太子妃,接下來呢?” “再給蘇文找點事?!笔番幍?,“無需要他的命,只要他不能在宣室當差就行了?!?/br> 藍棋:“這樣一來,過兩年蘇文還會回到宣室?!?/br> “他有如此能耐?”史瑤忙問。 藍棋:“太子妃忘了蘇方?” 史瑤眉頭緊鎖,道:“我如果對母后說,蘇文是個小人,母后會因此把蘇方趕去永巷嗎?” “婢子覺得不會?!彼{棋道,“三位皇孫不喜蘇文,但蘇文沒在皇上面前說過東宮的不是?;屎蠓炊鴷J為太子妃小人之心。如果蘇方在皇后面前胡說一通……” 史瑤猛然看向藍棋:“除夕家宴上的事你看到了?” “婢子沒看到?!彼{棋抿嘴笑道,“婢子聽閔畫說的。除夕那日閔畫當值,隨太子妃去未央宮,閔畫說她只要一抬頭總能看到蘇方看她?!?/br> 史瑤嘆氣道:“你說說那個蘇方,身為椒房殿女官,哪怕嫁不到王侯將相之家,也能嫁個模樣身世都不錯的禁衛,為何盯著太子不放啊?!?/br> “想當李夫人啊?!彼{棋想說皇后,繼而一想她主子不是無子無女的陳廢后,“奴婢聽說皇上封李夫人的長兄李廣利為將軍,有意讓他帶兵出征?!?/br> 史瑤大驚:“你聽誰說的?” 藍棋的臉一下紅了。 史瑤張了張嘴,不可置信道:“你,你未來的夫婿?不會也是個禁衛吧?” “是的?!彼{棋更加不好意思,頭恨不得縮進脖子里面,“阮書和婢子說的?!?/br> 史瑤:“你喜歡的那個男人是阮書的夫婿的好友?”藍棋點點頭。史瑤又問,“他何時告訴你的?” “三天前,婢子歇息,聽說他晚上當值,就求廚子做點餅給他送過去?!彼{棋道,“婢子和他聊天時,他把當天發生的事當成趣事講給婢子聽,就說到了李夫人的長兄?!?/br> 史瑤深吸一口氣,道:“這事我知道了,蘇文那邊你盯著點,大郎他們回來,讓他們立刻來見我?!?/br> “李廣利將軍有問題?”藍棋見史瑤很重視,小聲問,“婢子再讓他打聽打聽?” 史瑤:“不用了。李廣利的事你們別管,權當不知。下去吧?!?/br> “諾?!彼{棋關上門就去找和蘇方有仇的宦者?;貋砜吹饺齻€小主子在路上打打鬧鬧,便疾步走過去,提醒他們史瑤等他們很久了。 二郎到椒房殿見門關著,伸手就推門。大郎抓住他,敲敲門,問:“母親在里面嗎?” “進來吧?!笔番幍穆曇魝鞒鰜?。 二郎瞥他一眼,嫌棄道,“你真麻煩?!?/br> “你不麻煩,你只是不長腦子?!贝罄傻?。 二郎很生氣,“你才不長腦子?!?/br> 三郎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說,“大郎是怕父親在里面,我們看到不該看的?!?/br> “就你想得多?!笔番幍梢谎鄞罄?,屏退左右,見大郎關門,忙說,“別關,透透氣,咱們待會兒用飯?!?/br> 三郎走到史瑤身邊坐下,“母親有話對孩兒說?”說著話看向史瑤的肚子,“四郎有消息了?” 史瑤手一抖,壺里的水撒的到處都是,瞪著眼睛看著三郎,“再讓我聽到‘四郎’兩個字我揍你?!?/br> “那母親找孩兒何事?”大郎仔細想想,感覺除了他四弟的事,沒旁的事了。 史瑤哼一聲,慢悠悠道:“你們的祖父封李廣利為將軍?!?/br> “貳師將軍?”大郎和三郎異口同聲問道。 史瑤:“不是?!蓖nD一下,又說,“無論是不是,你祖父都不可能無緣無故封他將軍?!?/br> “母親猜到祖父為何封他?”二郎問。 史瑤看向大郎和三郎,“我不知道,你兄弟知道?!?/br> “為何?”二郎忙問,“李廣利比舅公還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