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葉央追問道:“什么?你快說,說完了我去寫折子,你還得潤色一遍?!?/br> 左思右想,素和炤還是決定換個對自己安全的方式,把這件事說出來,“將軍,你就不覺得奇怪,幕后勢力為什么要和我朝儲君過不去嗎?” “因為,因為……”葉央一時語塞。說真的,她居然“因為”不出什么有用的內容來!打擊太子做什么?為了使朝中動蕩,可大小事務,最終拍板決定還是皇帝,動蕩了太子也沒用??! “皇宮大內,不是那么好進的?!鄙虖闹斣谂匝a充,“想要在父皇身邊動些手腳,著實不易?!?/br> 他們能想到這點,素和炤自覺目的已然達成,又道:“反賊目前得到的兵馬糧草,都是從大祁弄來的,說明他們本身并無太多銀錢,沒有舉兵謀反的能力,只能從內部下手……那么是否能如此推斷,待到他們有大動作時,天子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邊控制住皇帝,借此號令朝臣……或許不用號令,隱藏在朝中的反賊同黨就一呼百應,擁護新君了! “我派神策軍在京外策應!”葉央皺起眉頭,“雖然得了密旨,但神策軍進入大內還是很困難,言堇……只能麻煩你提醒圣上,此事未解決前,務必小心身邊的人?!?/br> 要去關心不負責任的爹,商從謹很為難,卻還是點了頭。 其實當朝天子之精干,已遠超先人。開國皇帝只是手段強硬,論用人治下,還是當今的皇帝更強些,看似冰冷不近人情,卻只是對朝臣來說如此,在百姓間,人人無不稱贊皇帝愛民如子。 葉央雖然徹底體會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但這樣總好過對近臣寬容,對天下人苛刻。 “若有人膽敢對圣上有所動作……”她低低開口,“言堇,你說圣上身邊那些個宮女太監,會不會有問題?” 反賊的勢力滲透進宮中,收買或者頂替個把侍從,根本就不成問題。 商從謹咬著淡色的嘴唇,沉吟半晌回道:“父皇身邊都是些老人了,應該不會有事?!痹偌由厦坎投家灦?,幾千禁軍貼身保護,出事的幾率很低。 聽他如此保證,葉央才放了心,一揮手打發素和炤去將自己的大白話寫成文縐縐的奏章了。 雨過天青,碧色如洗。次日早朝后,皇帝批評完了太子,安撫完了肅文侯,在甘露殿接見部分大臣,就黃河決堤一事商議對策,想想該封哪位大臣一個欽差,派他去看看——順便再批評一下葉家兄妹。 “太子處事無方,無須旁人開脫!”皇帝生氣時當然不拍桌子,光是氣勢和眼神,就足以讓人顫抖,“你們二人居然敢如此狡辯!” 一直以來,他憐惜葉駿將軍長子,才早早封了他三品寺卿,至于葉央,此人雖未女子卻驍勇善戰,又是位純臣。 沒錯,女子為官,只能當一個不結黨營私,完全依仗著皇帝才能走下去的純臣。 皇帝素來很放心,可是今日,葉安北和葉央同時上了折子,雙雙為太子處理黃河改道一事開脫,還把事情推到了他們在查的反賊頭上! “反賊又如何?難道諸位愛卿一有個頭疼腦熱,也賴在了反賊頭上?”皇帝冷哼一聲,“我大祁不懼宵小,只怕那些不敢承認過失的懦夫!” “圣上息怒,是臣愚鈍!”葉安北深深一拜,十足地惶恐。 葉央做了這么久的官,哪怕連累了皇帝的親兒子受重傷,都是有驚無險的過來了,今天是頭一次當著眾人的面挨罵,耷拉著一張臉,惶恐地不住求饒。 最后皇帝下了命令,潛臺詞是這樣的:“雖然朕的江山要留給太子,但你們現在公開表示支持,是盼著朕早死嗎?都給朕回家反省,罰三個月俸祿!” 葉駿將軍死后,定國公府雖然有式微的趨向,這幾年卻還是一品爵位里出類拔萃的,誰能想到葉安北如此心急,娶了中書令的嫡女還嫌不夠,急著向儲君表忠心!怎么樣,馬屁拍錯了地方,被皇帝申飭了吧? ——葉家兩兄妹灰溜溜地出了甘露殿,在群臣嘲笑鄙夷地目光里,半分都沒耽擱,一頭扎進定國公府,閉門不出。 回府后,葉央腳步輕快,在岔路上和葉安北告別時還問:“大哥,你說皇帝明面上罰咱們的俸祿,日后會補回來嗎?”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這個!”葉安北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嘆氣,“表面上暫時安全,私底下你別偷懶,我等會兒還要去大理寺,已經掌握了幾個前朝世家的謀反證據,只等抓人了?!?/br> 葉央趕忙給自己開脫:“還得養著幾萬神策軍,少一兩銀子都夠我頭疼!” 不過定國公忙得很,沒聽她辯解,又急急走開了。 葉央勾了勾嘴角,一步步往清涼齋挪。明面上假裝支持太子,引來圣上斥責,是他們約定好的一步棋。 如此一來,會給反賊造成錯覺:“什么?一有壞事都是我們搞的鬼?連皇帝都不吃這一套了!接下來要做的事,哪怕真是我們干的,他恐怕也不會信?!?/br> 不知道接下來,他們會做些什么?這一招引蛇出洞,要多久才能見到成效? ☆、第112章 如此過了三五日,葉央的生活很是愜意。 每隔一天,李校尉便會送信來匯報軍校的近況,因為吸取了之前的教訓,每逢換季便格外注意防疫,一碗碗的湯藥給戰士們喝下去,這兩年都沒有出現大批患病的情況。 神策軍無事,她又吃住在國公府里,韜光養晦,心情也好得很——不過在甘露殿被皇帝訓斥一番后,定國公兄妹倆在朝中的風評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私底下雖然君明臣賢的,表面上還得裝成戰戰兢兢。 這天上午,葉央照舊吃飽了在院中練武,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身形又瀟灑,倒引來不少小丫鬟躲在門柱后偷看。云枝和陳娘幾個躍躍欲試也想學幾招,被她趕到了屋子里。 “我倒是想教,你們倆的嫁衣繡好了么!”葉央一瞪眼睛,窄袖的鴉青色勁裝被汗水濡濕了一些,一滴汗滑過高傲上揚的眼尾,被她隨手抹去。 陳娘手里捏著一塊帕子走過來,柔聲道:“娘子的手上沾了不少灰塵,還是不要去摸臉了,省的眼睛疼!還是擦一擦,若不折騰了,就趕緊去換身衣服?!鼻皫兹帐顨膺€盛,一場場雨下來,卻一層層削減了灼熱,出過汗后的身子給涼風一吹,難免要生病的。 “好,好?!比~央敷衍地應了聲,發現陳娘一瞪眼睛,急忙誠懇點頭,小聲嘀咕,“真是的,同素和炤那事兒就算定下了,還不去準備?!?/br> 這么直白地說了出來,陳娘臉頰一紅,跺了跺腳,走到旁邊去了。 天氣偏涼,舒服得很,葉央笑了笑,隨手把帕子扔在了石桌上。還是云枝大方,坐在那里手中忙著針線活兒,不疾不徐的。 “娘子還沒嫁人呢,我們這些做丫頭的怎么能先離了府去?!彼痤^,眼波盈盈地掃過葉央,突然頓住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葉央擺擺手,忙道:“可別等我,你要有好出路,自行走罷?!?/br> 眼前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她享受的不過是片刻寧靜。那種大家小姐閑散的生活,離葉央還遠得很。 不過回屋換了身衣服,再出來時有外院的小廝來報信,說老爺在朝暉堂等著,要她過去一趟。葉央趕忙去了,走到一半下起綿綿的小雨,她也沒撐傘,穿過長廊,一陣風似的跑進了正堂。 “阿央?”雨未成簾,更像是一層紗,隔著那層紗,商從謹在后面露出一個模模糊糊的淺淡的微笑,“怎么不撐傘?!?/br> 葉央拍了拍肩頭的水珠,“聽說你們叫我,是有急事吧?” “……也不算太急?!鄙虖闹斆蛎蜃齑?,聲音很輕。她睫毛上還掛著些雨珠呢,原本銳利的目光變得溫柔了一點兒,不過依舊是意氣風發的年少將軍。 桌上放著一套文房四寶,葉安北執筆在紙上飛速寫著什么,聞言抬頭道:“怎么不急,我都快急死了?!?/br> “那你倒是說??!”葉央瞥了他一眼,“案子查的怎么樣?別白被圣上罵了一頓,日后翻身的本錢都沒有?!?/br> 葉安北嘆息道:“抓人不難,難的是把人都抓干凈。要知道放過一個,日后都是不小的麻煩?!彼阅呐率稚险莆樟艘徊糠秩说拿麊?,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更頭疼的是,前些時候文吳二位大人的尸身還在大理寺,哪怕天氣轉涼,也得盡快入土為安才是。葉安北本想找個冰窖存放,畢竟堂堂的朝廷命官,不能和無主的尸首擠同一個地方,可惜銀子有限。葉央那兒倒是財大氣粗地租了不少冰窖,卻是用來儲存火藥的——朝廷命官和一大堆兵器擠在一起,更加不像話。 于是草草驗尸后,兩位大人只能歸還給了家人。哪怕這樣,葉安北還是招惹了一通埋怨! “對了,黃河決堤一事到底查出了真相沒有?”葉央一抖下擺,坐在大哥對面,舉手投足比普通書生還利落,托著下巴發問, 商從謹的消息最快,聞言走上前道:“派出的欽差已經查明,說并非筑河堤的材料出問題?!?/br> “那就怪了……”葉央喃喃。 “——是選的地方不對?!鄙虖闹斞a完后一句,和她并排坐著,因為兩張椅子之間的小桌上沒有放茶盞,手邊就是葉央修長有力的指頭,整日提劍揮拳,指甲并不長,修得整齊干凈。 葉央沒有留意到商從謹落在自己指尖的視線,翻了個白眼,“有話趕緊說!”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賣關子! “是地動?!敝浪愿裰眮碇比?,不愛聽人廢話,商從謹立刻道,“河堤修好后因地動損毀,才會再次決堤?!?/br> 古代消息傳得很慢,直到今日才清楚原委也不稀奇。葉央歪頭想了想,黃河改道,又趕上地震,大祁真是倒霉到沒邊兒了。每樁事拆開來看,都不是大問題,但合在一起,只讓人覺得頭疼。 淹毀的都是耕地,明年的收成肯定會影響一些,哪怕手里握著袁夫人的高產稻種,也難存下多少余糧。并不是大祁百姓不夠勤勞,而是為了準備不日后同庫支的一戰,國庫里的糧食當然越多越好。 葉央不清楚皇帝打算再派多少兵去西疆,但大軍出發后每日消耗的糧草,一定會是個可怕而龐大的數字,于是又道:“言堇,先放一放其他的事,能夠在雨中使用的火藥,你研制的如何了?” 既然朝廷難做,她能幫上忙的,只有最快地提升大祁將士的實力。 沉默片刻,商從謹胸有成竹地開口:“沒問題?!?/br> 同庫支交戰時,因為下雨火藥無法使用,讓葉央結結實實地吃了個大虧,所以格外注意這些。和商從謹折騰了許久,才做出了能夠隔絕水汽的罐子防止火藥受潮——以鐵打造,密封儲存,但產量很低。 畢竟有那許多鐵,還不如打成能反復使用的刀劍呢。 所以一旦開戰,新的炮彈必須省著點用,還是晴天要好些。 “咱們神策軍是沒事了,大哥那兒的麻煩還沒解決呢?!闭f話時葉央往對面瞟了一眼,因為懷王殿下在,所以上首的位置要留給他,葉安北坐在旁邊,又埋頭寫著什么東西。 不過商從謹更喜歡挨著葉央坐,為避耳目而且事關重大,周圍沒有丫鬟小廝。他不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如今能安安靜靜的挨著她坐,正好。 葉安北只是下朝后因事回來一趟,眼下寫完了東西,將一張紙吹干墨跡交到葉央手上,叮囑道:“找神策軍里的生面孔,裝扮成普通路人,在這幾家府邸附近時刻留意著動靜,尤其是宵禁之前的傍晚。該留心的人,和要打聽的事,我都寫在上面了,你先看一看,若哪里有不明白的,趕緊問我?!?/br> 他叫葉央過來,就是因為這個。葉央不敢拖延,掃過一眼后點頭道:“都記住了,我馬上準備人手?!睙o非是監視幾位大人的人際往來,還難不倒神策軍。 于是葉安北放了心,頂著在朝中交惡的壓力,接著去大理寺了。 “線索又細又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理出個頭目?!比~央半是抱怨的長嘆出聲,一側頭發現懷王殿下又在走神。 這些天他總是這樣,旁人看不出來,葉央卻是清楚得很。只有和人說話時才勉強撐出一副溫和的態度,若是片刻沒人離他,立刻就把臉沉下來。當然了,他溫柔時和發怒時表情都差不多,溫柔時說不定還更嚇人些。 雨大了一些,淅淅瀝瀝地淌下屋檐。商從謹劍眉星目,一雙眼睛黏在地上,被葉央問了兩次才回神,“我是借著寺卿大人的由頭過來的,他一走,我也不好多呆了?!?/br> “嗯……有道理?!比~央爽脆地點點頭,手一揮道,“那你趕緊回去罷,等會兒雨又打了?!?/br> ……怎么能這樣呢! 商從謹張大眼睛,啞口無言。難道,難道阿央不應該留一留他? 非常沒有待客之道的葉央,還催了一遍:“愣著做什么,早些走啊?!?/br> “……我,我還是陪你疏理一遍已有的線索好了?!鄙虖闹斂目陌桶偷亻_口,頓了片刻,走開幾步拿起葉安北之前用過卻沒收拾起來的紙筆,沾了些墨汁,像是要把接下來說的內容一一記錄。 直到這時,葉央才反應過來剛剛那句話有點趕客的意思。不過不怪她,在軍營久了,每天要面對的都是一群糙男人,她若是想讓手下勤快些,就不能只說一句“你們看著辦”,得把命令清晰準確地表達出來。 時間一久,什么小女兒家含羞帶怯的心思都沒了——真的不怪她。 不過看商從謹那副樣子,的確很有意思。他一不自在,就會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根,只那張臉還冷冰冰的。 葉央輕笑一聲,換了個坐姿,開始步入正題:“起因是太仆寺的馬種一點點消失,文大人死于羽樓的不傳之毒魂色銷,跟素和炤是同一種,所以能斷定是他們下的手?!?/br> 商從謹點一點頭,在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文大人和羽樓有關?!?/br> “羽樓的線索也出現在畫樓中……”葉央嘆了口氣,可惜將那里守了幾天,一無所獲,除了找回葉晴芷,“但畫樓并無異狀,若文大人和反賊有牽連,那里恐怕只是個接頭的地方?!?/br> 和著雨聲,她的右手食指敲打著桌面,不自覺敲出一串軍校里的晨鼓節奏,“軍器監的人顯然也不清白,居然敢在宮中下手。查得再細,也不知前朝余孽還有無殘存,也不知文大人是否被他們所害?!?/br> “前朝……余孽?”商從謹提筆欲記,筆尖落在紙上,點出了一滴墨漬,才覺得不對,追問道,“你說什么?” 葉央和他一樣疑惑,重復一遍:“羽樓殘部聯合前朝世家,企圖謀反——難道不是這樣?” “難道,是這樣嗎?”商從謹將筆架在硯臺上聲調猶豫,凝神想了想,眉頭皺起,隔著幾步的距離和她對望,驀地緊張起來,“壞了!我們著眼的地方不同,也想偏了!這一招,怕是使錯了!” 什么意思? 葉央從他的臉上讀到了太多緊張,開口時總覺得聲音飄得很遠,不像自己發出來的,“你是說,謀反幕后人,并不是前朝皇帝的舊部?” …… 多事之秋,當真為多事之秋。 泥沙淤積,黃河改道,本是每朝都會面臨的問題。但大祁備戰在即,這問題就更嚴重了些。最關鍵的是,又趕上了地動,雖無百姓傷亡,可難以加固河堤,造成的損失也不少。 只不過凌駕于這個消息之上的,是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女子亂政,才會致使黃河震怒,我朝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