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在此別過。 “好?!比~央東西不多,拎上旁邊的包袱就跳出馬車,動作利索,臉龐上帶著不符合年齡的鎮定,對商從謹拱手道,“這一路,多謝你,日后若有……” “不必?!?/br> 本來還想著豪氣地說幾句“日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一定不推辭”,沒想到被商從謹兩個字就打斷了。 葉央見他一路前呼后擁又不差錢,想來也沒什么用的著自己的,又同聶侍衛及幾個相熟的將士一一告別,毫不留戀地轉身朝承光寺里走去。 她出馬車時把身上三分之一的銀子藏在坐墊下面,商從謹回去一坐下,應該就能感覺出來了。 “有緣再見?!鄙虖闹斖Π蔚谋秤?,略一低頭回到車廂里,馬車掉頭,過了片刻他又伸出一只手掀開簾子,只是葉央的身影已經隱沒在來往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了。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朗聲道:“聶侍衛,回宮罷?!?/br> 直到踏入承光寺前,葉央都是帶著觀光的心思隨意走動的。承光寺雖不在山上,卻傍山而建,一條小溪穿寺而過,環境清雅幽靜,僧人學識不凡,是個好去處。進進出出的香客數量不少,可談話聲卻很小,也不覺得煩擾。 在小和尚陰沉的目光中,葉央厚著臉皮掏出二十文錢投進功德箱里,然后纏著他要間單人的廂房。 最近沒什么重大節日,也不是什么佛的誕辰,住在寺里的人著實不多,單人廂房總是有的,葉央能在這里住三四日。 沿著小路走來,香火氣,誦經聲絡繹不絕,讓人不由得生出敬畏心。寺里的房間簡單卻不寒酸,隨便一個花瓶都帶著古樸禪意,怪不得貴族親眷常來這里上香。葉央進屋前叫住為她引路的小和尚,笑著問:“小師傅,有齋菜嗎?” 為著修行,僧人一天只吃兩餐飯,不知道香客有沒有這個規矩。 小和尚雙手合十,恭敬道:“蔽寺現已過了吃飯時辰,若施主實在饑餓,廚房應該還剩下些饅頭,不如讓小僧取來?!?/br> 有饅頭也好,葉央忙不迭點頭,又問:“饅頭要錢嗎?” “十文一個?!毙『蜕欣蠈嵒卮?。 葉央一口血堵在心口。怪不得住宿那么便宜,原來是吃的貴!戀戀不舍地看著小和尚從她這兒奪走了二十文錢,做到桌旁開始大口大口喝茶。 聽說茶不要錢,那就多喝點,喝個回本兒! 寺里泡茶用的都是山上下來的溪水,味道冷冽甘甜,配上饅頭吃有種樸實的美味……當然,這都是葉央的自我安慰,她更懷念船上的魚,還有聶侍衛打的山雞。 對了,雖然寺里沒吃的,她完全可以自己動手啊,后面就是座山!從前師父不管她吃喝,不就是這么過來的?哪怕不能在承光寺殺生,葉央也能跑到外面去殺。 徹底的行動派,說干就干。葉央啃了一個饅頭,把銀子從包袱里翻出來隨身帶著,關好門出去了。 七拐八繞到了后山,因著是做不光彩的事,葉央被僧人察覺犯了忌諱,再被趕出去,一路都躲著人走,繞了不少遠路,這才到了。 遠處山高天闊,抬眼望去郁郁森森,空氣都帶著甜味兒——環境保護的這么好,肯定生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 葉央把目標定位在撈一條魚或者掏幾個鳥蛋,有個饅頭墊胃倒也不是很餓,干脆沿著小路慢慢溜達,想想該怎么接近定國公府。 她自認功夫還不錯,即使動起手來寡不敵眾,但半夜偷偷摸摸潛入府中還是可以的,進去以后找到主屋,計劃就完成一半了。這個主意不錯,葉央正考慮今晚就動身,卻被一陣隱約的絲竹聲打斷了思緒。 伴隨著樂聲而來的,還有仲夏時蓮花初開的香氣。 在山腳與承光寺交接的地方,有人借著溪流鑿了個大池子,里面養了些蓮花,這個季節已經開了幾朵,旁邊還有個涼亭,掛上紗帳供人使用。風是香風,水是活水,是個乘涼觀景的好去處。 而亭子里此時已經圍了七八個人,看年歲俱是少男少女,分席對坐,衣著華貴氣度不凡。另有兩人坐在旁邊,一人撫長琴,一人吹洞簫,還有些恭謹的雜役丫鬟在旁服侍。 ——原來是趕上公子小姐們集體出游了。 “我有一枝花,斟我紫兒酒,唯愿花心似我心,幾歲長相守……” 他們似乎在行雅令,游戲規則類似于擊鼓傳花,只不過聽得不是鼓點聲,而是席前一位年長女子的舞劍動作。 那女子身著絲織的豆綠色舞衣,長裙曳地,舞劍的動作卻絲毫不受影響,柔軟時如弱柳扶風,隨著樂音加快又矯若脫兔。那人隨心而舞,每停下一次,手里拿蓮花瓣的人便要起來行令。 這回接到蓮花瓣的是個嬌俏少女,頭上一支朱紅寶釵晃得人眼花,站起來從茶案上的簽籠里抽出一支,看清后笑道:“留不住,這支簽是誰寫的?” ☆、文斗武斗 對面一位臉略圓的公子微微抿唇,并不言語。 嬌俏少女于是說:“留戀處,不見故,夜雨憑欄難憶初?!北娙溯p輕點頭,各自抿了一口面前茶盅里的茶。 葉央立在一旁,大概聽懂了規則。原來是一群人寫好隨意三個字組成的簽后聚在一起,誰拿到蓮花瓣就去抽一支,要求用那三個字做開頭聯句,二三句的尾字還要押韻——難度太高,不如和商從謹掰腕子有意思。 嬌俏少女輕松對上,蓮花瓣傳給了下一個人。葉央眼尖,發現其中有個溫婉端莊的女子好像心不在焉,琢磨著什么別的。 舞劍娘子的動作頓住,蓮花瓣也落在她手里,沒能及時傳到右邊的人手中。溫婉女子一愣,慢吞吞也抽了一支簽,嬌俏少女搶在前頭奪了過去,大聲道:“芳菲歇,嘿,這是我寫的?!?/br> 她動作幅度很大,溫婉女子卻沒有絲毫不悅,脾氣甚好,猶豫片刻輕聲開口:“……芳nongnong,菲郁郁,勒馬暫留花沾衣?!?/br> 壞了,嚴格來講,“郁”和“衣”是不押韻的。旁聽的葉央心里下結論,不過就是游戲而已,應該也沒什么吧。 “巧箏jiejie!”嬌俏少女沒放過這個嘲笑別人的機會,揚起眉毛聲音尖利,“你的二三句尾字,可對不上喲!” 名喚巧箏的溫婉女子臉一紅,低頭道:“我罰酒一杯?!?/br> “滿上滿上!”嬌俏少女立刻召來丫鬟,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就在此時,男賓席中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指骨分明有力,從簽籠里隨意抽出一支,輕笑了聲:“你們女孩子,老是抽些‘留不住’、‘芳菲歇’之類,聽起來就悲春傷秋的東西??次疫@支,嗯……可采蓮??汕甯?,采釀酒,蓮葉先報夏風起?!?/br> “二郎,你這二三句尾字,也沒押對韻,還是去找你大哥多學兩年罷!”右側坐著的少年取笑他。 二郎一身竹青長衫,文質儒雅,此時正用折扇敲敲額頭,羞赧笑道:“才疏學淺,我認罰?!?/br> 說著,毫不客氣地端起巧箏面前的那盞酒,喝得一滴不剩。 在場眾人,連遠處的葉央都看出那個二郎是在替巧箏解圍,一時也沒說什么,嘻嘻哈哈說了陣笑話就過去了。只有嬌俏少女翻個白眼,冷哼一聲。 老實說,古代的娛樂活動并沒葉央想的那么無趣,但她多半都玩不來,更別提極具文化挑戰性的行雅令。但她需要對這個世界多了解一些,也就在旁邊瞧著熱鬧,一時忘了要找吃的。 大祁傳位不過三代,民風還沒那么保守到苛刻,像眼前的貴族未婚男女結伴游玩也不是不可,只要不是沒名沒分的孤男寡女單獨會面就好。玩的游戲除了燒腦子的雅令,還有需要活動腿腳的。 有文有武,發展均衡。 行過雅令,那嬌俏少女又嚷著要投壺,于是差使下人捧來一尊細長頸的陶瓷花瓶,又拿了些去掉箭頭的竹矢,投中多者勝。 ——投壺游戲葉央很擅長,三丈內不需要瞄準就能中。不過涼亭里那群公子小姐的水平實在讓人沒眼看,每人投十次竹矢,除了二郎中了七支,其他人的成績都太平平。 “巧箏jiejie,怪道我每次邀你出來游玩,你都推辭呢!整日悶在房里讀書,投壺只中了一支,雅令也對不上來,怎么,那書里的神仙沒教會你?”嬌俏少女看巧箏只投進了一支竹矢,習慣性地開始嘲笑。 葉央跟著冷笑一聲,卻不是在笑那個巧箏。 若是她自己成績不凡也就罷了,嬌俏少女不過中了兩支就笑別人,就好比班里的倒數第二說倒數第一不用功一樣,真的好意思? 或許是葉央的聲音太大,涼亭里已有兩三個人向她這邊看來,葉央下意識想蹲下藏起,卻晚了半步。 嬌俏少女又道:“二郎,你看,遠處那人竟敢嘲笑巧箏jiejie!來之前不是讓寺里的僧人不要放其他香客來此附近,怎么還是有閑人游蕩,真是可惡!” ……真是好一招指桑罵槐。 巧箏垂著頭不說話,葉央又笑了笑,邊走邊提高聲音說:“我不是笑她,是笑你?!?/br> “那市井奴,你說什么!”嬌俏少女杏眼一瞪,怒氣沖沖地直視她。 市井奴,算是大祁罵人言辭里程度比較重的一種,含義相當于“窮酸小市民”。當然了,這和演變至今享譽世界的國罵不能比,葉央一高興還能用編程術語回敬對方個狗血淋頭,可惜考慮到聽眾的知識水平,只好作罷。 其實嬌俏少女說的也有點道理,葉央今天穿的是件褐色短打,看上去像是誰家的男裝改小的,事實上它也真是男裝改小的。大祁只有窮人家的女兒整日拋頭露面維持家計,為著方便活動才穿這種衣服。 衣著簡陋脊背筆直的葉央撥開一根樹枝,站在涼亭外,不疾不徐道:“出來游玩也就是圖個樂子,輸贏都是次要,盡興就夠了。偏有些人一門心思把水攪混,不掙個高低就不痛快,可自己又不算拔尖,就像落榜次末的人嘲笑最末的書讀得少,越是跳的厲害越是可笑?!?/br> 她把話說的尖銳,一時間涼亭里的人都愣住,舞劍的娘子也不跳了,絲竹聲停息,只有空氣中清淡的蓮花香浮動。 嬌俏少女氣得臉通紅,指著投壺的器具道:“市井奴,你逞什么口舌之快!若你厲害,怎么不自己來試試?” ☆、認親 葉央沒興趣和她糾纏,環視在場人一周后轉身欲走。 “你站??!”嬌俏少女在身后大聲喝道,“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家伙,敢跑到我面前大放厥詞,自己卻什么都不會,要我說,你連那最末尾的都不如!” 說著拿眼去瞟手不斷絞著素凈帕子的巧箏,后者皺眉,勉強開口打圓場說:“貞兒,還有這位姑娘,你們各退一步,此事因我而起,是我的不是?!?/br> “憑什么要我退!”嬌俏少女把頭一昂,十足的傲慢。 葉央也來了脾氣,雖然巧箏脾氣好,不代表她也愿意去給那大小姐捧場,當下快步走入涼亭,一把抓起剩下的竹矢,又退開好幾步。 “哼!”嬌俏少女冷哼一聲放話,“我等著看你出丑?!?/br> 葉央一撇嘴,轉轉腕子,隨意瞄了下壺口的角度,手里一束竹矢一支接一支,幾乎是首尾相連地落入壺中! 她頓了頓,又換另一只手,把剩下的竹矢投了進去。 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愣愣地瞧瞧葉央,又瞧瞧那個插滿竹矢的花瓶。 能投中這么多不難,難的是速度如此之快,毫不停歇!一群人中只有那個二郎看到的東西更多——葉央兩只手的準頭都很好,而一般人能練出一只手就不錯了。 將竹矢盡數投入后,葉央接受到巧箏感激的眼神,面上卻沒露出分毫,淡定地轉身離去。即將踏出涼亭時,又故意氣那個嬌俏少女,頓住腳步道:“知道我為什么一開始不露著一手嗎?” 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自顧自道:“……因為,一個人就算再厲害,領著千軍萬馬也沒有稱霸猴山的心思啊。唉,可惜今天給猴大王露了一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我啊,丟不起這個人?!?/br> 不用回頭,葉央就知道身后的人被氣成了什么樣子,心情愉快地繼續前進。 能氣著心胸狹隘又喜歡打壓別人出風頭的家伙,是比投壺行雅令更輕松的娛樂活動。不過葉央沒考慮到一件事——囂張的人,往往都不會忍氣吞聲。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央身體繃緊,下意識回身去看??上墓Ψ蜻€是不到位,師父囑咐過,若覺得背后有人偷襲,第一反應必須是躲開,而不是回頭。 因為葉央那個下意識的回身,讓她左肩正中上嬌俏少女刺來的一把劍,舞劍娘子的那把劍! 表演的器具鋒利度不高,劍尖并未刺穿肩頭,葉央估計僅僅刺入了半寸左右,差不多兩三厘米,小傷而已。 但血一下子涌出來,瞬間濕透褐色衣襟,嬌俏少女起初只想嚇唬她逞逞威風,沒料到會見血,嚇得低呼一聲松開手。那把劍就掛在葉央肩頭,傷口也被沉甸甸的劍柄扯開了一些,血流的更多了。 “嘶——”葉央疼的抽了口氣,皺起眉頭。她眼睛本就生的三分傲,此時竟有一絲讓人看了心慌的殺氣,反手從肩頭拔下長劍支在地上,向前走了幾步,“不過損了你幾句,竟要持械傷人!” 她每走一步,嬌俏少女就驚惶地退后兩步。葉央死死盯著對方,劍鋒在地上劃過一串長音。 要不給對方點苦頭吃,她就不姓葉!葉央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血濡濕半邊衣襟,步步逼近。 “我們傷了人自會賠償,稍后百兩白銀奉上,在下給你陪個不是?!北娙硕急蝗~央的氣勢震懾住時,還有人不知死活的湊上來,一襲竹青長衫,二郎拱手道,“還望姑娘息怒?!?/br> 葉央怒道:“又不是你傷的我,要她道歉!”說罷劍鋒揚起,直指他身后的嬌俏少女。 “一介平民,出言不遜,我教訓教訓你,怎么了?”嬌俏少女腿軟嘴不軟,還扯著嗓子叫囂,哆嗦著翻了個白眼給葉央。 “那就是沒得商量了?!比~央跨了一步,劍尖向前襲去,卻被二郎用扇子隔開,擋在對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