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路旁有輛不起眼的樸素馬車,灰突突的布簾被人撩開,走下來一名錦衣華服的少年。 挺拔俊逸,披襟當風。 葉央習慣了灰藍褐色的衣服,之前那個討債的女子穿的紅紅艷艷,她覺得對方衣服上香薰味兒雖然重了點,但也蠻值錢的??筛矍暗纳倌暌槐?,還是太劣質。 月白華服上用銀線繡著葉央分辨不出的圖案,讓她一下子想起了師父那件紅衣的精細做工。平日要練功,上躥下跳的,葉央自己倒是沒穿過這種衣服。 “這人怎么長得……跟哈士奇似的?!彼吐曕止?/br> 最令人震驚的是少年的臉。明明看著挺端正,就是讓人覺得心虛,不知道是對方眼神太過深邃,還是唇角弧度太過鋒利,勾勒出一張殺神般冷酷的臉,卻讓葉央想起一種狗來。 “你說什么?”少年發問,聲音不大但別人聽著就像迎頭澆下一桶冰水,忍不住發寒。 “沒有沒有?!比~央剛想離開,但少年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欣喜起來。 少年道:“從此城一路往南,可乘船往東去京城,花費的時間比騎馬少很多?!?/br> “謝了?!比~央立刻翻身下馬。水路比陸路安全又舒服,還好自己沒出發,現在把這匹老馬還回去,改坐船。 少年的第二句話又讓她沉下臉。 “只可惜那段水路水賊為患,很少有船家愿意走了?!?/br> ……那你說這個干嘛,欺騙感情的行為很可恥不知道嗎!葉央又翻身上馬,“官府不管嗎?算了,我還是自己走吧?!?/br> “那伙匪徒入山則成山匪,入水則成水賊,官府差人捉拿幾次都未有收獲?!鄙倌觐D了頓,繼續道,“不過……也不是完全沒辦法?!?/br> “是嗎?”葉央來了興趣。她想了想,如果等到匪患解除后走水路上京,那么多等幾日也未嘗不可,總體花的時間肯定比騎馬少,“那就祝你成功?!?/br> 她仍然不打算多耽擱,反正有人要爭當熱心好百姓為官府排憂解難,自己也不能攔著。 少年不把葉央冷淡的態度放在心上,話頭一轉:“官府貼出懸賞,剿匪成功后有一大筆賞銀,在下正是為了這個來的?!?/br> 有賞銀?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熱心啊。 葉央現在最缺就是錢,不過師父告誡她少惹事,再說人單力薄也很難改變什么,想要銀子也得有能力,只能暫停了這個心思。 古代基層公務員缺乏,尤其是出了山匪,總不能指望縣令師爺去驅逐他們,特別嚴重的情況就要派出軍隊了。大祁戰事剛止,還有塊地盤在庫支那里沒收回來,不安分的蛇蟲鼠蟻覺得這是亂世,也想成就一番事業,干起了“此路是我開”的勾當,反正暫時也沒人有精力來捉拿他們,能混得一日便算一日。 沒想到那少年年歲不大,卻這么熱衷于發這種財。葉央又一次感嘆了人不可貌相,策馬往城外奔去,完全忘了這具身體也才十三歲的事實——不對,她長得高,看起來像十五了。 葉央決定先去水道那兒看看,若是有去京城的船就把馬賣了,若是沒有就改道走陸路,反正離這里不遠,怎么都不吃虧。 “這姑娘一個人在外行走,膽子真是不小?!甭櫴绦l跟隨少年回到馬車里,自己趕車,也往城外走去,“親兵全數在城外集合,只是暫時買不到馬,您看……” 少年端坐在車里,想了片刻道:“沒有馬匹也好。抵達水道后買艘船,我們索性裝扮成行商,兵刃武器藏好,等水賊來劫船時反擊便可?!?/br> 他沉著臉,本來就不怎么溫和的臉龐更加冰冷。車輪不知道壓上了什么東西,在行進時劇烈顛簸一下,少年立刻去看車廂角落的一個籠子。 籠子里有只灰色小兔,左后腿綁著繃帶,正受了驚嚇一般極力往角落蜷縮,但很明顯,驚嚇并不是馬車顛簸造成的。 “你,你別怕?!鄙倌甑拖骂^去,“我不看你就是了?!边@只兔子是昨天他順手救下的,沒想到喂了好幾頓菜葉子,還是一見他就嚇得躲起來。 不就是……長了張不怎么溫柔的臉么。 少年離兔子遠遠的,生怕再把它嚇著。 ☆、再遇 總算趕到了! 昨夜露宿野外卻沒出什么事,葉央睡在樹上,馬拴在樹下倒也安全得很,真是好運氣。 望著遼闊的水面,關于“大江東去”等一系列豪邁澎湃的詩詞在葉央心里一陣翻涌,恨不得當場拿出一套筆墨,也留下幾句讀不通的歪詩。 看來觀水使人心胸闊達,果然是真的。 她牽著馬沿道走了沒多久,就看見前方寂寥的碼頭。只有寥寥數人在岸邊行走,還有些人在裝貨,于甲板上來來往往。港灣里停的船倒不少,也有幾分傳說中的熱鬧景象。 葉央精神一振,快步跑著過去,她的馬倒累的夠嗆,險些跟不上。 “一匹馬被我拽著走,你丟不丟人吶!”葉央扭頭看它,埋怨幾句,老馬脾氣大得很,聽完這話怎么也不肯走了,葉央只好悻悻地放開它。 “船家,船家——”她拉長聲音,喊那個忙著整理纜繩的中年漢子,看著大大小小的船只心情愉悅,“最近有去京城的船嗎?” 聽葉央這么說,那中年漢子忍不住笑了出來,“小丫頭,你去京城干什么?!?/br> “別管那么多,告訴我有沒有?!比~央其實最討厭別人叫她小丫頭,適應新身體容易么,“錢付得起,再不行,還可以押給你一匹馬,值三兩銀子呢!” “嘿嘿?!敝心隄h子曬得黑紅的臉龐露出一個笑容,指了指身后的船,“你自己看吧?!?/br> 葉央不解:“這不是挺多船的嗎,就沒有一個人出發?” “實話跟你說,最近水賊鬧得兇,根本沒人愿意撐船,商隊也不從這兒走了,所以才剩了這許多船只!”漢子解釋完,勸道,“你還是回城里,去問問有沒有走旱路進京的隊伍吧?!?/br> “陸路難行我才過來的……”葉央不滿地嘟囔一句,突然發現了什么,望著碼頭盡處說,“那不是有船嗎!” 還是三艘不小的船,有人正在船舷上綁以防不測時用的小木艇,正熱鬧地干著活兒。 中年漢子回頭看了一眼,恍然道:“哦,那個啊。姑娘,我覺得你還是別去為好,那群人比你早到半日,人數不少還都是青壯男子,領頭的那個看著兇巴巴的,不似善茬。一來就買下了最大的兩艘貨船一艘客船,還要我去掌舵。我瞧著不太對就沒去,現在他們正愁少個船夫呢?!?/br> “是么?!比~央淡淡應了聲,盯著那些船也看不出端倪,不如去碰碰運氣,多付些銀子,他們應該不介意載個小孩子吧? 中年漢子見她看著船出神,又勸了一句:“你還是走旱路的好,起碼安全?!?/br> “瞧你說的,難道旱路就不會有土匪了?”葉央反問,“你帶我過去,我找船主人談一談?!?/br> 不管怎么樣,先碰碰運氣吧。 中年漢子不太情愿,也怕她在碼頭行走不慎,或者絆到繩索或者跌入江中,于是在前方領路,“姑娘,那真不是什么好去處?!?/br> 遠處的三艘船浮在江上,貨船穩固牢靠,客船精巧細致,因為吃水較深并未挨著碼頭停放,需要劃著小船前進一段才能抵達。 中年漢子劃船帶葉央靠近中間的客船,搭好木板看她上去,想了想又不放心,也跟著走過去,在甲板上站定。 從船艙里迎出來一個男人,見狀拱手道:“船家,你可算同意了,十五兩銀子,到京城后這艘船也歸你……哎?” 他看見了葉央。 葉央也略一點頭。眼前這人她昨天見過,似乎是那個錦衣少年的隨從,他們說要清剿水賊,果然還是來了。 “你們認識?”中年漢子見此情景,驚異地看著葉央。說起來,領頭的少年似乎也和她年紀相仿,兩人是朋友嗎? “不認識?!毕乱豢倘~央就冰冷否認,發現聶侍衛的臉色不好,又道,“不過他們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br> 當著人家的面,葉央可說不出“你覺得他們是壞人”的話,只好含糊過去。那少年似乎家里挺富裕,不會為了點銀子就干出謀財害命的事。 中年漢子聽懂了她的話,喜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給各位掌一回舵,送你們去京城!” 因著流匪為患,碼頭已經多日不曾有生意。哪怕對方沒有許諾說回京之后把船送給他,單單開出的十五兩銀子就不是個小數目。中年漢子也有家有室,起初不愿意去只是怕送了命,眼下有錢可賺,自然不肯放過機會。 “那就多謝船家。銀錢一定如數奉上,若有什么磕著碰著,死了傷了,賠償的數額也不會短了分毫?!甭櫴绦l道。 “等會,死了傷了?”中年漢子一個哆嗦,聲音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