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老管家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目光冰冷刺骨。 周允晟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走進少女房間。當著少女的面,薛家人不會暴露他們險惡的用心,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當然,背著少女他會更加行事無忌,這次回來,不把薛家送進地獄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管家以擔心小主人病發為理由留在房內,背著手站在門口,每一道皺紋都寫著‘嚴苛’兩個字。 “哥哥叫做薛子軒,好奇怪,你竟然會不認識。哥哥可厲害了,從小到大都是天才,我給你看哥哥的照片?!毖o依用崇拜的口吻述說薛子軒的一切,從他第一次學琴到第一次獲獎,再到第一次召開獨奏會,眼底的愛慕之情越來越濃烈,一本又一本相冊被她從床底拖出來,堆得滿地都是。 現在的薛子軒對薛靜依只有單純的親情,要等自己開始陷害薛靜依,讓她一次又一次遇險,一次又一次被薛子軒拯救,兩人才會發展出更親密的關系。然而這一世沒了反派系統的轄制,周允晟壓根沒功夫當兩人的紅娘。薛家人看他像死人,他看他們何嘗不是? 但薛靜依該怎么辦?她似乎是無辜的。 周允晟瞥了一眼沉浸在美好回憶中的少女,眼底滑過猶疑的神色。之前曾經說過,他不啻于用最險惡的用心來揣度人類的所作所為,哪怕薛靜依表面看上去再純潔善良,他也無法全然信任她。 薛靜依獲得他的心臟后仿佛涅盤重生,對生命有了不一樣的領悟,也使她的鋼琴彈奏技巧得到質的飛躍,僅用三年苦練就成為與薛子軒比肩的鋼琴演奏家,由此可見她是一個多么聰明,多么富有靈性的姑娘。 薛家人把黃怡接回家中藏起來,且事先解雇了幾個保姆,只留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和護士,還讓黃怡蓄起長發穿上中性服裝,打扮得與薛靜依一模一樣,并經常帶他到醫院做體檢……這種種異常之處,周允晟不相信薛靜依會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薛家人試圖抹消黃怡存在的痕跡,就仿佛那個卑微的少年從未曾來過帝都,除了薛瑞,他們甚至不屑于給他一點點虛假的溫情。他們把外在的痕跡全都清理干凈,內在動機卻連遮掩的功夫都懶得花費,把黃怡視為一個愚蠢的,任由他們宰割的牲畜。 他們的做派那樣明顯,但身為中心人物的薛靜依直到最后被黃怡追殺還搞不清楚狀況,未免有點可笑。 周允晟有理由懷疑薛靜依早就知情,但也不會憑主觀臆測就定她的罪。他打算給她一個機會,如果她抓住了,他就放她安全離開薛家。 當他思考完畢,薛靜依也翻完了最后一張照片,接過管家遞來的純凈水喝了幾口。 “這些年你過得很幸福?!敝茉赎蓢@息道。 “你呢?你過得好嗎?”薛靜依偏頭。 “我嗎?十六年來我只見過爸媽幾面,你知道的,他們要去外面打工。我們那里非常貧困,住的是小土窯,穿得是舊衣服,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頓rou。我上學要翻四個山頭,凌晨三點半就必須起來,春秋還好,夏冬兩季如果碰上暴雨或暴雪,一不小心就會掉進山澗里摔死……” 周允晟用平淡的口吻述說鄉村的生活。那些苦他實實在在的經歷過,對別人來說或許難以忍受,對他來說卻是一筆寶貴的財富。最堅強的內心往往是在最痛苦的煎熬中打磨出來,就像極度灼熱的熔巖淬煉出璀璨奪目的鉆石一般。 他甚至要感謝主神讓他經受這些磨難,否則他不會站在這里,而是像奧爾·亞賽那樣成為一個活死人。 薛靜依眼眶通紅,捏著手帕不停擦眼淚。 周允晟并沒有安慰她,他知道這些眼淚不過是種表象,其實薛靜依根本沒把真正的親人放在心上,否則不會從他進門到現在的幾個小時內都不問一句。但是這并不怪她,他們對她而言終究是陌生人,還是曾經拋棄她的人。 老管家立即走上前輕輕拍打她脊背,然后用冷厲非常的目光盯視周允晟,“小姐身體不好,請你今后不要再刺激她?!?/br> “她生了什么???”周允晟故作擔心的詢問。 “沒什么,只是身體比較虛弱,情緒不能起伏太大。你該回房了?!崩瞎芗蚁铝酥鹂土?,等周允晟走到門口時又補充道,“當年是你的父母主動拋棄了小姐,因為他們養不活她。小姐過得好與不好,從此以后都與你們沒有關系,同理,你所承受的苦難,也不能歸結到小姐頭上。一個人該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命中早已注定,如果覬覦原本不該屬于他的東西,當心得不償失?!?/br> 這是對自己的警告?以為自己因為薛靜依過得好就起了嫉妒心,故意刺激她?這些人還真以為黃怡是個愚蠢的,見識短淺的黃毛小子呢? 周允晟勾唇冷笑,回頭時表情卻非常誠懇,“你說得對,如果命中注定她要失去什么,那也是老天爺的安排,如果硬要違背老天爺的意思逆天改命,原本曾經屬于她的東西也有可能一并失去。我沒覺得我以前的日子是在受苦,更不認為我到了你們薛家是享福。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們把我帶出來?!?/br> 略一點頭,他邁著優雅的步伐緩緩離開。 老管家在聽見‘逆天改命’四個字的時候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心道莫非他察覺了什么,卻又很快否定。他絕不相信一個待在閉塞鄉村的少年會有如此可怕的洞察力,不過是誤打誤撞而已。 薛靜依從悲傷中緩過勁兒來,拉扯老管家的衣袖哀求道,“福伯,黃怡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他的氣。這十六年他的確受苦了,你們對他好點兒?!?/br> “小姐我知道了,您快躺下休息?!备2畮托≈魅死帽蛔?,慎重交代道,“如果今后他問您生了什么病,您一定不要告訴他?!?/br> “為什么?”薛靜依眸光微閃。 “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他是您的同胞兄弟,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各方面都不了解,萬一他見薛家富貴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我怕他會對您不利。小姐您知道,我們薛家可不是普通人家?!?/br> 薛靜依沉吟片刻后點頭,初見親人的喜悅消失的一干二凈,唯余滿心不安。 周允晟只在頭天見了薛家人一面,之后除了休養中的薛靜依,其他人都不見蹤影。薛瑞是薛氏財團的老總,很忙碌;薛李丹妮是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整天飛來飛去演出不斷;薛子軒跟薛李丹妮一樣,基本上沒有業余時間。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兩、老管家、家庭護士和薛子軒的助理。該助理深得薛家信任,專門負責監視周允晟。 周允晟試著跟老管家要一臺手提電腦,對方竟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且立即送到房間,插上光纖。在他看來,周允晟是個徹頭徹尾的土包子,能學會玩空當接龍就算不錯了。 周允晟還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天空當接龍,所以從第二天起,他上網的時候再沒人監視過。 薛靜依發現他非常安靜,坐著發呆就能耗上一整天,漸漸放下了對他的戒備。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了,周允晟的頭發已經及肩,找到管家說要剪成平頭。 “不用,你跟小姐留一樣的發型,你們是雙胞胎?!惫芗乙贿呎f一邊把一堆新衣服掛進衣柜里。 周允晟拎起其中一套,在身上比劃了一下,皺眉道,“這件衣服看上去很像女孩子穿的?!?/br> “這些衣服小姐那里也有,你們是雙胞胎,穿一樣的好看?,F在流行中性風,你可以上網去查?!崩瞎芗译y得耐心的解釋。 周允晟內心冷笑,面上卻羞紅一片,仿佛覺得自己太沒見識。他換上其中一套走進薛靜依的房間,扭扭捏捏的扯了扯衣擺,“管家讓我們留一樣的發型,穿一樣的衣服,雖然是雙胞胎,但我是男的,你是女的,這樣不會顯得很奇怪嗎?而且他還不準我在外面走,像是要把我關起來?!?/br> 薛靜依留了好幾年的長發剛剛被造型師剪成及肩的中短發,正傷心著,聽見這話不由愣了一下。管家對黃怡的態度她是知道的,連基本的尊重都談不上,又怎會費心幫他打點造型?而且他們的確在軟禁他,竟然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好像生怕他逃了亦或被外人看見。 這舉動本身就很詭異。 穿著掐腰白襯衫的黃怡跟她站在一起時就像照鏡子,不是朝夕相處的人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薛靜依盯著少年略帶陰柔的臉龐,眸色變幻不定。 周允晟見狀隨便扯了幾句就離開了。 當天晚上,薛靜依撥通薛李丹妮的電話,幾次要問都不知道該怎么張口,最終只能不了了之。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半夜跑到薛瑞的書房,在他文件柜里翻找。她知道父親保存了她所有的醫療記錄,如果他們真有那個打算,一定會帶黃怡去醫院做配型,而醫療記錄里會留下蛛絲馬跡。 想到這里她心頭巨震,差點癱軟在地。她記得黃怡來的第二天福伯就把他帶到醫院,說是做一次全面的體檢,難道那一次就是去配型? 她雙手抖得厲害,把文件一份一份放回原位,不打算再看,卻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鼠標,讓電腦屏幕亮了起來,上面是一份醫學報告書,左下角標注著四個醒目的紅色字體——配型成功,受測人的名字赫然是黃怡。 她差點尖叫出聲,慌忙把電腦關上,失魂落魄的跑了。第二天她開始發高燒,周允晟陪伴在她身邊悉心照顧,溫柔的態度連家庭護士都自嘆弗如。 “喝口熱水?!敝茉赎蓪⒄眍^墊在薛靜依腰后。 “謝謝?!毖o依接過水杯,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有話想跟我說?”周允晟鼓勵道。 薛靜依正想點頭,心臟卻劇烈抽痛了一下。這種痛苦從三歲起就開始伴隨她,醫生還曾斷言她活不過二十五歲。二十五,正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她的理想、她的愛情,在人生剛起步的階段就已經凋零。 她甘心嗎?當然不!世界上怎么會有人甘心去死? 用力壓了壓疼痛不已的胸口,薛靜依緩緩搖頭。 周允晟靠倒在椅背上,勾唇笑起來。很好,他已經給過她機會了,但是她沒抓住。只要今天她提醒他趕緊離開薛家,哪怕一個像樣的理由也不給,他都會放過她。 自私的人往往活得比較久,他可以理解薛靜依的痛苦,卻絕不會原諒。 第143章 14.3 之后的很多天,周允晟都在引導薛靜依說出真相,但令人失望的是,不,或許應該說意料之中,她從糾結痛苦慢慢變得麻木,閃爍不定的目光也越發沉靜。 她悄悄撥打了私人醫生的電話,詢問他如果不做手術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醫生在經過長久的沉默后給了她否定的答案。 “我好好調理,不會太生氣也不會太高興,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這樣也不行嗎?我不想用別人的心臟?!彼龓е耷缓暗?。 醫生用悠長的嘆息回答她。 她哭累了,這才掛斷電話,因為之前情緒起伏太大,心臟又開始一陣接一陣的抽痛。起初她還硬撐著,沒過幾分鐘就倒了下去,有氣無力的喚道,“福伯,小鄧,藥,我的藥!” 護士小鄧并未走遠,趕緊跑過來給她喂藥,并及時將她放平,解開最頂端的紐扣,托著她的頭部讓她能保持呼吸暢通。 老管家立即撥打私人醫生的電話,對方感覺不妙已經在來的路上,一行人把薛靜依抱回房救治。所幸薛家財大氣粗,家里什么醫療器械都有,甚至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幫女兒換心臟,薛瑞還把其中一個地下車庫布置成非常先進的手術室。 忙到晚上八九點鐘,薛靜依的情況才開始好轉。醫生沒把她今天打電話哭訴的事告訴老管家,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下樓途中碰見跟薛靜依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目光像手術刀一般滲出冷意。 周允晟略一點頭,側過身子讓醫生先走。他把一碗白粥放在薛靜依床頭,柔聲說道,“靜依你好點了嗎?好點了就吃些東西,不然身體受不了?!?/br> 老管家將粥碗端起來,面無表情的問道,“黃先生擅自動用了廚房?”目前家里只有他、護士小鄧和一名男性助理,做飯的活兒自然全落在他頭上。黃怡什么時候學會了用廚房用品他都不知道,感覺非常惱怒且不安。黃怡做出來的食物,他絕不會讓小姐碰哪怕一口。 “不是我做的,是助理先生?!敝茉赎蓴[手,表情非常無辜。 老管家面色依然十分嚴厲,叮囑道,“今后這些事不用黃先生來做,照顧小姐是我們的責任?!?/br> “但我不是她的兄弟嗎?” 管家并不答話,只輕蔑的笑了笑就端起碗走了。他必須重新給小姐準備一份晚餐。 薛靜依躺在床上,木然的盯著頭頂華麗的水晶燈。她知道,如果不做手術的話,自己活下去的希望非常渺茫。她的血型是非常稀少的hh,也就是俗稱的孟買血,全華國十幾億人口,只有三十四個人跟她血型相同,除了少年,她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跟自己配型成功的人。 “靜依,我感覺你的家人都不喜歡我,我想離開這里?!敝茉赎蓴Q眉抱怨。 “不,不要離開!”薛靜依瞬間從麻木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用力擒住少年細瘦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他rou里,哀求道,“不要走,留下來陪我!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離生的希望越近,她就越害怕死亡,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懦夫。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份報告書我從沒看見過!她不停催眠自己,悲戚而又痛苦的表情慢慢變得平靜。 周允晟意識到,她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了。這樣一想,上輩子同樣的情況也曾發生過,薛靜依本來調理的非常好,卻莫名其妙的發病,醒來后死死拽著他的手,用飽含熱淚的眼睛盯著他,仿佛虧欠了他很多。 難道那個時候她也發現了真相?人性果然是自私的。周允晟輕拍她手背安撫,“好吧,我不走,我就是隨便說說,因為福伯跟我講話的時候總是陰陽怪氣的,助理和小鄧也都不理我?!?/br> “別生氣,我會說他們的?!毖o依虛弱一笑。 從這天起,薛靜依對周允晟的態度發生了本質的改變。她不再防備他,而是竭盡所能的對他好,仿佛在彌補什么。她跟福伯等人做了溝通,讓他們盡可能的善待自己的兄弟。 毫無疑問,她的努力讓周允晟過得非常舒坦,只除了穿的衣服越來越女性化以外,沒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大概因為心情開朗了的緣故,薛靜依的身體狀況慢慢得到改善,一個月后偶爾能繞著花園走一圈。周允晟試圖攙扶她,被她阻止了。 她下意識的不想讓周允晟跟自己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那會讓附近的住戶產生懷疑。但為了彌補這份歉意,周允晟提出想在高爾夫球場里逛一逛的時候她同意了。 當他又蹦又跳的在草坪上撒歡的時候,薛靜依待在房間,透過窗簾的縫隙觀察他。她羨慕他擁有健康的身體,璀璨的笑容,光明的未來。然而她原本也應該擁有這些東西。 “小姐別看了,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备2畬⒋昂熑坷?,走到屋外把周允晟叫回來,將偽造的戶口本和身份證遞過去,“先生已經幫你辦好了戶籍,但還有一個月學校就開始放暑假,所以要上學最好還是等下個學期?!?/br> “嗯,我知道,現在進去我也跟不上課?!敝茉赎晒郧傻狞c頭,拿起身份證看了一眼,表情有些驚訝。 “薛晉怡,這是我的新名字?” “當然,先生收養了你,你自然要跟先生姓薛,請你把原來的名字徹底忘掉。戶口本和身份證我先替你收著,免得弄丟了?!崩瞎芗覍|西拿回去,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離開,絲毫也沒想過少年愿不愿意丟棄自己的過往。 周允晟盯著他消瘦的背影,笑得像個惡魔。他當然知道薛家為什么要為他取一個跟薛靜依發音一模一樣的名字。薛家好歹是百年望族,在華國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薛瑞三人不在的時候自然安安靜靜,他們一回來少不了舉辦各種宴會,邀請各界名流。 為防客人無意中撞見少年引起懷疑,他們做了萬全的準備。他們不但改造了他的外貌,還奪走了他的姓名,讓他活在薛靜依的陰影中。當薛靜依需要的時候,他就會徹底消失。 周允晟咀嚼著自己的新名字,滿心的暴戾無法壓抑。 薛靜依得知少年已經改名為薛晉怡,對他越發有求必應,常常凝視著他的側臉出神,眼眶里蓄滿淚水。 這天,她在琴房里練習指法,因為長期臥病在床的緣故感覺有點生疏,不得不幾次停下來調整狀態。 “你在干什么?”周允晟斜倚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