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她當時聽了心下無言得厲害。 太子監國, 惠妃嘴都該笑爛了才是,哪里會睡不著呢? 惠妃近來確是又憂又喜。 她希望鐘念月死, 卻又怕她死,她甚至又連鐘念月死后的事都想好了。 “這帝王恩, 莫說人死了,便是沒死的時候, 多等上個幾年,也總有色衰而愛弛的時候……”惠妃道。 底下宮人張了張嘴,心道,可是從前娘娘顏色最盛的時候,也不見陛下多么疼愛啊。不,不止惠妃,各宮娘娘皆是如此。 可見陛下并非重顏色的人。 惠妃輕聲道:“未婚, 又未及笄的女子,一旦身死, 無處可作墳塋,便是萬氏再疼她,也拗不過祖宗規矩。人沒了,陛下也迎不了人進宮,太子若是展露一分大義,甘愿讓他的表妹占個名分,鐘家想必也能感念其中情意……這是最好的結果?!?/br> “若是最糟的呢?”蘭姑姑出聲道。 惠妃輕嘆一聲:“若是最糟的,那就是我這外甥女在外頭被人糟踐了……” 蘭姑姑想笑又不敢笑。她知曉惠妃是個重利的人,就算再恨鐘念月,卻也更想從鐘念月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鐘念月叫人糟踐了,反倒不符合惠妃的利益了。 不過她們都一樣。 沒有人認為鐘念月能完好無損地歸來。 “也不知是哪路英雄做的好事,總算將這個禍害給收住了,每日里驕縱跋扈的,可算是瞧夠她了?!本┲羞€有人私底下道。 不過這些鐘念月是一概都聽不見的。 她被綁走時身上穿的還是男裝,后頭除了多一件梅娘的外裳,便沒別的了。后頭便穿了幾日尼姑的衣裳,顏色素淡又輕薄,落在她的身上,既叫人覺得美麗逼人,又無端生出幾分不可侵犯的威嚴來。 弄得相公子的手下一時不敢逼視。 相公子不信佛,自然也不怕瀆佛。 他覺得這般模樣是極好的。 甚至坦坦蕩蕩地說,鐘念月這般打扮,更有種若有若無的勾人艷色。 鐘念月聽罷,沒有搭理他。 相公子順著她的視線向外望去,只見隔著一道小柵欄,隱約能瞧見外頭來往的幾個尼姑。 他臉色登時變了變,笑道:“我知曉鐘姑娘打的什么算盤,想著這身衣裳更容易混出去么?那可不成。鐘姑娘將要及笄,我該給姑娘多備幾套衣裳才是?!?/br> 說罷,他便立即帶了人要往外走。 手下攔也攔不住,跟上去滿口道:“公子,您在外行走,恐怕被發現……”他們的身影到底還是遠去了。 鐘念月這才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混出去逃跑? 誰稀得。 多累啊。 她就是不想穿這身衣裳了,布料不夠好,磨人。 似相公子這樣的反派,果真是想得越多,便也就越容易上鉤了。 若她直說要換衣裳,只怕相公子是不愿的,畢竟風險大,而且她若是個反派,也不樂意見到手里的人質舒坦啊。反正穿個磨人的衣裳罷了,又不會死。 此時一旁的梅娘,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她,猶豫著問:“姑娘還去前頭玩嗎?” 梅娘如今也有點忌憚她。 這鐘姑娘既是人質,卻又像是捧在他們手中的易碎寶石,真是左右對待她都為難。梅娘真怕哪天一起床,頭都讓公子剃了給這鐘念月出氣。 “不了,睡一覺吧?!辩娔钤碌?。 “……是?!?/br> 等鐘念月一覺睡醒,相公子倒是平安無恙地回來了,與此一并帶回來的是許多新衣裳和新首飾,甚至連胭脂水粉他都買了。 他笑道:“還定了幾件衣裳,只等過些日子去取就是了?!?/br> 鐘念月知他沒那么容易被抓住。 她在書里沒看過這號人物,興許是這人潛伏到后期才出現,成為了和太子匹敵的大boss。 畢竟她就看了這書的第一部 ,第二部作者都還沒寫出來呢。 鐘念月絲毫也不覺得遺憾失落,她點點頭,只叫他將衣裳給自己。 相公子笑著遞過去,似是分外期待,他叫兩個丫鬟伺候著她,而他則一路目送著她進了門。 這廂武哥方才道:“這鐘家姑娘也不知人緣是何等的差,我瞧那京中倒好似沒一個是她的好友,竟是沒甚么人為她傷心呢,更有幾家姑娘暗地里說她丟得好。也就是有一對好父母,有個好出身罷了。便只有這鐘家上下急得不行?!?/br> 梅娘忍不住道:“這鐘念月的脾性,確實不是誰人都吃得消的,生得一副天仙皮囊,性情卻折磨人得緊?!?/br> 相公子卻是冷冷出聲道:“你們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br> “斗膽請教公子,這是何意?” 相公子:“遠昌王可知?” “自然知曉,當年不是做了老主子的馬前車嗎?遠昌王戰場上極為勇猛,當時少有不忌憚他的……只可惜如今也向晉朔帝服了軟?!?/br> 相公子淡淡道:“他熟知定王舊部,如今正在四處摸尋下落?!?/br> 武哥臉色大變:“這是為何?” 相公子看向不遠處那扇門,道:“為了尋她?!?/br> “怎么可能?她怎么會與遠昌王有交情?” “她似是認得遠昌王的兒子?!?/br> 武哥不語。 原來也并非是人人都樂見到鐘念月失蹤的,除了鐘家人和晉朔帝外,卻也還有別人。 然而這還不止。 相公子又問:“秦誦可知?” “知曉,他和其長兄乃是秦家這一輩最為出色的嫡子,備受秦家老太爺的看重?!?/br> “他母親乃是金淮蕭氏,如今蕭家人也正得他驅使,在尋找她的下落?!?/br> “……”武哥喉頭噎了噎。 “還有方家、凌家、戚家……”相公子頓了頓,淡淡道,“他們這一代出色的小輩,都在想法子尋她?!?/br> 武哥聽得無比驚駭。 相公子說到的這幾個姓氏,都是京中手握實權,安享富貴的大家族。 與之相比起來,那些對鐘念月失蹤拍手叫好的,他們的出身一下便被襯得不入流了起來,實在可以忽略不計了。 鐘念月失蹤,一波手無實權空有名聲在外的人拍手叫好。 而另一波手握大權的人,卻是真真切切地在尋她。 實在從未見過這般滑稽情景! 梅娘聽到這里,臉色都禁不住變了又變。 武哥面露羞愧之色,低下頭來,道:“公子消息靈通,屬下竟對此一無所知?!?/br> 相公子淡淡道:“也不是誰人都對京中情形一清二楚的?!?/br> 他有著得天獨厚的身份優勢。 不過其實相公子剛探明京中情形的時候,也著實吃了一驚。 蘇傾娥說鐘念月姿容過人是真,驕蠻難纏是假;與眾人不合,得紈绔之名,三皇子恨不能處之后快,卻是有真也有假,而這真的比重著實太少了些。 梅娘此時不由顫聲道:“她一個閨閣少女,上哪里去認識這么多人?如此多的人都在尋她,咱們豈不是危險了?” 相公子前幾日還說要將鐘念月長長久久地留在這里,實際卻不是這樣容易的事。 京中眾人都在找鐘念月。 又因著晉朔帝并不掩飾身邊丟了個人的消息,人人都知曉這丟的鐘家姑娘身份貴重,恐怕朝堂之外,也有人要來尋她,為自己謀求個榮華富貴了。 相公子原本的確只想拿鐘念月作為手中的人質,可誰曉得卻是遭遇了他有史以來最棘手的一件事。 不過他天性有一分驕狂在,不拿性命作性命,越是這般棘手,如走獨木橋,如攀險峰,他骨子里便越透出一分與天搏的興奮來。 “慌什么?這局棋沒準兒要成你們這輩子下過的,最大最險的棋。若只求安穩,行事百般顧忌,做什么叛黨呢?遁入人群不是更好?”相公子冷哼道。 “……是?!钡紫氯舜故讘?,登時滿面羞愧。 別的組織,興許是首領重于一切,事事讓手下先。到了他們這里,反倒是相公子更敢于出手,他們實在汗顏。 可是晉朔帝已經如一座大山了。 更有遠昌王,秦、方、凌……還有鐘家,萬氏的母族萬家……到底還是化作了一個個大石,落在了他們的心間。 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鐘念月款款走了出來,身著緋色衣衫,顧盼神飛,裙擺上繡有牡丹,牡丹鑲著層層金邊,隨著她走動的步伐如金色的波紋淺淺蕩開。 梅娘等人一滯,不自覺地抬起頭來,再看她時,他們心下已經陡然變了個滋味兒。 她可不是什么嬌蠻任性,不曾見過世面的軟弱小姑娘。她生有利爪。 而她身邊更有猛獸盤踞。 唯獨相公子神色不變,他笑吟吟地看著鐘念月道:“極好,極好,我選得極好?!?/br> 那夏日的風將人裹在其中,好似生出了幾分熏熏然。 另一廂。 晉朔帝終于下令啟程了。 旁人不曾過問什么,倒是三皇子禁不住問了一句:“不找了嗎?” 大家都知這句話指的是誰。 是那位假宣平世子,真鐘家姑娘。 晉朔帝聞聲抬眸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