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洛娘道:“定成?!?/br> 洛娘那時年紀尚輕, 不過十六七,年長的男人說愛她, 她便信以為真, 以為能從苦日子里逃出來了。得意忘形時,她便做了個極親密的動作, 她將腿擱在了男人的背上。 男人卻仿佛遭受奇恥大辱,驟然間變了臉色, 將她摔在了床下,厲聲罵她:“卑賤之軀, 怎敢這般沒大沒???” 到了第二日。 男人便更喜歡從另一個府上來的桃枝了。 她自此,失了寵。 鐘念月道:“我且先記著罷,也不知哪日能用上呢?!?/br> 洛娘點了頭,問:“那姑娘一會兒還去宴上么?” 去? 可鐘念月突地覺得,那些個舞姬也沒什么好瞧的了。一個個打的不過都是攀附晉朔帝這棵大樹的主意,跳舞也不好好跳,還老摔跤。 不去? 那豈不是又顯得她有幾分心虛? 此時香桃也追了上來, 氣喘吁吁地問:“姑娘是不是生氣了?” 見她一副“我與姑娘同仇敵愾”的模樣,鐘念月好笑地道:“我生氣什么?”她道:“走罷, 咱們這就回去了?!?/br> 香桃疑惑地看了看她,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來。 姑娘如今瞧不上太子了,卻與陛下分外親近。其實要她瞧呢,她也覺得陛下更好,也就書容那個榆木腦袋才覺得陛下可怕呢??上矚g陛下的人著實太多了……今日那幾個舞姬,瞧了就來氣! 她來追姑娘的時候,有個舞姬還正盈盈一福身,道:“奴家自興州水鄉來,慣會跳長袖舞,又吹得一手好簫……” 香桃聽著都覺得氣得慌。 也不知姑娘再回去時,又會聽見哪個舞姬說話。 香桃正憂慮著呢。 鐘念月已經大步走在前了。 等她們再回到那擺宴的花園外,里頭的樂聲卻是停住了,甚至連人聲似乎都聽不真切,四下一片寂靜,全無方才熱鬧歡騰的氛圍。 香桃愣愣道:“這是怎么了?” 鐘念月也不知道。 她三步并作兩步,跨入了園中。 園中跪了一地的人,禁衛將隨身的兵刃都抽了出來。 方才那幾個舞姬趴伏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大皇子冷著臉立在階下,一腳踩在了永辰縣知縣的背上。 香桃跟著進來,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人、人頭?” 鐘念月眼前恍惚了下,倒是沒看太真切。 只隱約看見有個身著縣丞服飾的人,倒伏在地上,動也不動了。她的眸光微動,往上抬了抬。 大皇子此時也注意到了她們。 他面色微變,目光輕輕地從洛娘身上掠過,而后身形略略一偏轉,稍將那腳邊倒伏的人擋了擋。 他倒是小瞧那小白臉了! 竟是沒變臉色。 大皇子低聲道:“父皇,宣平世子回來了?!?/br> 側身而立的晉朔帝聞聲,方才緩緩轉過了身。 他抬手擦拭了刀上的痕跡,然后將帕子丟給了孟公公。隨后拾級而下,將那把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刀交予了大皇子拿住。 他的目光落在鐘念月身上,笑道:“念念怎么回來了?” 香桃簡直快要嚇昏了。 她以后再也不瞧不起書容了! 瞧那些個舞姬,也沒誰掐著嗓子再一口一個奴家了,她們像是已經嚇昏了似的…… 鐘念月怔了片刻,隱約知曉這些個舞姬,怕是成了晉朔帝借題發揮處置永辰縣縣官的東西。 她低聲道:“東西拿到了,自然就回來了?!?/br> 晉朔帝應了聲:“嗯?!?/br> 他朝她伸出了手:“過來,朕瞧瞧,念念去取的什么東西?” 園中寂靜無聲,眾人都好似被枷鎖箍頭,鍘刀挨頸。只有鐘念月仿佛身處在另一個地方,全然不沾此刻凝滯肅殺的氣氛。 鐘念月頓了片刻,還是邁動了步子。 這別館的花園,兩旁都栽有樹木、花叢。石榴樹與一小片竹林相依著,樹影錯落地印在腳下的青石板路上。 她禁不住心道,先帝怎么喜好這樣的布景?就不怕有刺客潛伏其中嗎? 鐘念月念頭剛落下,便聽得階上的晉朔帝道:“罷了,念念在那里等朕罷。這路上燈滅了兩盞,樹影娑娑,恐怕有些黑?!?/br> 他說罷,便從高階上下來了,身后緊跟著孟公公與幾個禁衛。 鐘念月禁不住又看了一眼那石榴樹的樹影。 是有些黑。 只是這一刻,心下滋味兒多少有些怪異復雜。 還跪著滿地的人,那黑乎乎的似是血跡吧,都滲入了石板了。禁衛們個個面露兇色,大皇子也仍舊繃著凌厲的姿態。 晉朔帝倒還記著這短短一段路上黑不黑的事。 晉朔帝身形高大,只三兩步便到了鐘念月面前。 他不輕不重地握了下鐘念月的手腕,這才帶著她往主位走。 鐘念月便由他拉著,緩緩行過那段不長的路。 樹影這下將兩個人都牢牢籠住了。 晉朔帝今日著的白色衣裳上,便好似落下了團團的黑影。倒并不丑,只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等回到主位上。 晉朔帝又問她拿了什么。 鐘念月壓根不是去拿東西的,但謊話都說出去了,自然只好胡亂解下來一條手鏈,道:“拿它去了?!?/br> 晉朔帝伸手接了過去,攥在掌心,翻覆看了兩眼,笑道:“這樣一件小玩意兒也值得念念惦記?改日朕為你尋一樣更好的來?!?/br> 說罷,他便合上手掌,不還給鐘念月了。 鐘念月:? 哪有你這樣的? 此時大皇子聞聲,禁不住頻頻朝鐘念月看來。 他若是還發覺不到不對勁的地方,那就實在是蠢貨了! 這小白臉定不是宣平世子。 不,……興許連小白臉都不是! 這是個姑娘! 大皇子多年前的記憶一下串了起來……難道是清水縣那個?被他父皇抱上轎子那個? 其余人更早辨認出來鐘念月是女子。 只是就算是這樣,他們也免不了心下驚駭。他們只聽得晉朔帝淡淡與那“宣平世子”道:“這幾個舞姬乃是由縣丞獻上的,百姓遭難,他卻只記著以女色取樂。大皇子出聲相斥,他竟敢生出反心,從袖中掏出了匕首。原來,永辰縣的山賊為何久難剿滅,不過是有這永辰縣的縣官作內應罷了?!?/br> 他一頓,問:“念念可從中學到了什么?” 這時候都還帶考校的。 不愧是你。 大皇子此時也不禁跟著思考了起來。 學到了什么? 自然是該以百姓為重,不能貪圖享樂,獨有凍死骨,朱門酒rou臭。 鐘念月抿了抿唇,壓低了聲音道:“要辦一個人的時候,且先讓他犯一樁小錯,就能入手將他收拾了?!?/br> 她的聲音也就只有離著近的孟公公與大皇子聽見了,旁人都沒能聽真切。 大皇子:? 這與他的答案全然不同! 這倆都不在一條路上! 晉朔帝驟然失笑道:“嗯,念念真聰明?!彼麊枺骸翱扇羰谴巳瞬赜欣?,輕易不肯伏誅呢?” 鐘念月心道,不就是如陛下這般,揮刀殺了他么? 晉朔帝扣住她的手腕,微微抬起來。 他把玩了兩下她的指尖,這樣的親昵動作之中,透出了三分強勢意味。 他道:“朕便為念念拔劍了?!?/br> 鐘念月聞聲愣了下,微微別過臉去,夜里微涼的風吹在身上不覺冷,反倒覺得熱。 晉朔帝這樣仿佛不沾凡塵俗世的人,卻原來也會說這樣的話。 像情話。 晉朔帝不緊不慢道:“念念這雙手,生來尊貴,可握珍寶,卻不能沾血污。朕的劍,便是念念的劍。這天下有無數人,也可來做念念的劍。念念要學會這些,并牢記心中?!?/br> 眾人已經驚駭得徹底說不出話了。 短短一段話,能透出的訊息卻好似多如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