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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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性而至,肆意揮灑,無論琴者、畫者、書者,皆無一絲生澀凝滯,短短不到半刻鐘,一曲、一畫、一詩,一蹴而就。 周家兄妹朝臺下學子頷首,又朝山長們的坐席拱手為禮,隨即下臺。 座下學子的掌聲不絕如縷。 諸位山長面上也都露出贊嘆的笑意。 “就知道簪花宴的風頭誰也搶不去,最后還是落到周家。以往一個大公子便不得了,如今再加一個二公子和一個三小姐,真是無人能及?!毕搴缮磉呉晃粚W長喃喃嘆道,這話立即受到周邊一眾學子的贊同。 席間盡是對周家兄妹的贊譽之聲。 而那邊眾人議論的中心,周家三兄妹卻都已各自回了座位,熟稔地應對著同窗們欣羨或嫉妒的目光與話語,姿態俱是落落大方,既無驕矜,亦不拘束。 山長們的席位處,周冷槐亦成了眾山長欣羨的對象。 眾山長自然也都有子孫后代,子孫中聰慧者有之,駑鈍者有之,但如周冷槐這般二子一女都這般出色的,卻是絕無僅有。 周冷槐身形端正,面上只微微含笑,令人望而生敬,感嘆不愧為當世大儒。 獻藝雖無名次評比,但今日最佳,無疑便是周家兄妹。 宴席至尾聲,席間乃至帷幕外仍舊有人不斷談論著,時候到了申時,天邊金烏西斜,山長們俱已離席,帷幕外仍有許多學子徘徊不散。 襄荷卻早已在吃飽喝足后便跟農院的學長們告別,溜溜達達地去了。 時候還早,肚內又飽足,她便沒有回女院,而是轉去了玫瑰園。說起來她能考中榜首,參加簪花宴,還有謝蘭衣的一份功勞呢! 時間到了初冬,玫瑰園便變得一片蕭瑟。無數朵月季或墜落在地或枯死枝頭,茂盛的葉子只剩伶仃幾片,顏色也被秋霜冬雪打地深紅。 推開沉重的石門,萬安正在打掃滿園的落葉。 在這里廝混許久,襄荷早就諳熟,也不客氣,跟萬安打了個招呼便徑直跑去書房。 謝蘭衣果然在書房,眼上仍舊蒙著白綾,聽到她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后便循聲望過來。 襄荷腳步卻忽然一停。 她猛然想起方才周清芷蒙著白綾的樣子。 與謝蘭衣如出一轍。 但周清芷耳聰目明,只是為了彈奏盲琴才蒙上眼睛,而謝蘭衣呢? 她忽然疑惑起來。 因為謝蘭衣雙眼蒙著白綾,一直以來,她便下意識地以為謝蘭衣雙目失明。但是真正雙目失明的人為何要蒙眼?蒙眼是為遮擋,當既然看不到,又有什么好遮擋的?只有看得見的人才會想要遮擋住雙眼。 所以襄荷疑惑了,她遲疑道:“你——” 謝蘭衣未被白綾遮住的長眉微微一動,姿勢未變,靜靜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襄荷卻把話咽了回去,不再提那話,轉而說起簪花宴上的趣事來。 謝蘭衣一直靜靜地傾聽著,也未提醒她此時該是念書的時候,直到聽到襄荷說起那墨院學子的飛天木鷂,話語中滿是欣羨好奇時,才出聲道:“想要?” 襄荷立刻星星眼地點頭:“當然想要!明明沒有電力驅動,只憑機關之術就能讓一只木頭鳥兒飛起來,太神奇了!如果不是這次簪花宴,我還不知道這世上有這么神奇地東西,以前還以為機關術都是話本上騙小孩的東西呢!” 襄荷以前也聽過墨家機關術,但一直以來都不以為然,主要是前世留下的印象:所謂機關,要么是樸實接地氣的攻城械備一類,要么是小說游戲中幾乎被神化、類似機器人一類的東西。她所處的這個世界雖然與中|國古代多有不同,但她活了七年也沒見過什么超乎常識的東西,因此便也一直都將機關術看作跟普通木工差不多的東西。 但直至見了飛天木鷂,她才發覺,這個世界的機關術,好像跟她認知中的不太一樣。 木頭做的鳥居然不需要任何外物,擺弄幾下就能飛! 雖然據梁守所說,飛天木鷂放飛后就不能控制,比不上現代的遙控飛機之類的,但這是在沒有電力的古代!且看學子們的反應和相里渠所言,這飛天木鷂并不是多么驚世駭俗的東西,只是新奇一些而已,不然周家兄妹的盲琴潑墨雙手書哪怕再精彩,恐怕也蓋不過飛天木鷂的風頭。 這樣超乎襄荷理解之外的東西,自然讓她好奇不已,恨不得立刻拿到一只飛天木鷂,拆開來看看它究竟是怎么飛的。 所以謝蘭衣一問,她便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可惜,席間便聽到有人說,那飛天木鷂只能用一次,力竭墜落后就散了。而且制作起來也不容易,那位墨院的學長研制三年也只得了兩只,現在都已經墜毀,還不知道下一只再制出來要等到什么時候呢?!毕搴珊苁沁z憾地道。 “嗯?!敝x蘭衣卻只輕輕點頭。 襄荷也不在意,又繼續說起席間的事來,很快便說道周家三兄妹。 說起盲琴,她又遲疑起來,看著謝蘭衣,有些小心地問道:“你……會彈琴么?” 謝蘭衣微微側首,冬日稀薄的日光照在他如玉的臉頰上,真如玉一般微微透明:“會,也不會?!?/br> 襄荷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謝蘭衣又繼續道:“我只會一曲?!?/br> 襄荷下意識接道:“哪一曲?” “《猗蘭cao》” 他輕聲道。 ☆、第4章 .03 書院雖有教授琴藝的課,但對農院學子來說并不是必須,襄荷只去了幾次,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學琴的天賦便再沒有去過。因此襄荷對琴曲所知也甚少,就像今日宴上周清芷彈的那曲《鷗鷺忘機》,她之前便連聽也未聽過。 但是,《猗蘭cao》一曲,她卻恰巧是知道的。 原因無他,教授琴藝的那位山長入的是儒家門,而《猗蘭cao》,卻相傳是孔夫子所作,襄荷去上的第一節琴藝課,便是聽山長彈奏了一曲猗蘭cao,外加聽了這首曲子的許多故事。 《猗蘭cao》又名《幽蘭cao》,最早見載于東漢蔡邕的琴曲集《琴cao》: 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反魯,過隱谷之中,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為倫也?!?/br> 乃止車援琴鼓之云: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 年紀逝邁,一身將老?!?/br> 自傷不逢時,托辭于薌蘭云。 唐代時,韓愈補佚其文,“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采而佩,于蘭何傷……”云云。 后世亦多有仿作,多以蘭草自喻,有傷不逢時、懷才不遇等意。 按襄荷的理解,這就是一曲典型的封建文人抱怨發牢sao的曲子??墒?,以她對謝蘭衣的了解,他可一點也不像是這種人。 雖然目盲腿殘,又有那樣悲催的身份,但她絲毫感覺不到他心里的怨憤,頂多有些感慨和無奈,借琴曲排遣積郁這種事,怎么也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 是以她瞪大了眼,驚訝地望著他,聲音古怪地問道:“你……喜歡這曲子?” 謝蘭衣似乎看到她的表情一般,輕聲道:“不,我不喜?!?/br> 沒有給襄荷繼續發問的時間,他緊接著便道:“不過,父親倒是很喜歡?!?/br> 腦海中仿佛一道霹靂劃過,剎那間將一切照地分明,襄荷捂住嘴,半天才道:“你的父親,襄……襄城縣公?” 謝蘭衣輕笑著點頭。 “聽母親說,父親素喜琴cao,被囚后尤其好此道,整日彈琴,宮中無人不知。我出生那日,父親正在撫這一曲《猗蘭cao》,母親請他為我取名,他道‘蘭之猗猗,揚揚其香,蘭當為王者香,我謝燊的兒子,當是天生的王者,就叫做蘭猗罷!’” 襄荷驚恐地看著他。 “害怕了?”他輕聲道,聲音柔緩下來,雙手摩挲她發頂,“莫怕?!?/br> 襄荷搖搖頭,眼里酸澀,卻還是道:“我不怕?!?/br> 他點頭道:“嗯,現在是不必怕了?!?/br> 說罷昂起頭,向著京城的方向,仿佛在回憶著什么:“可是,母親當時卻很怕呢……聽到這話的人,后來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尸骨都不知去哪兒了,索性冷宮一向冷清,少個把人也不引人注目??墒?,父親還在呢,他整日喚我‘蘭猗’,母親跪地求他另取一名,但他不肯,后來圣上派人來問名,父親脫口而出,母親阻攔都不及,好在,那記名的內侍學識不多,竟不識‘猗’字,只訛作‘衣衫’的‘衣’?!?/br> 說到這,他粲然一笑:“母親說,那內侍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br> 襄荷喉嚨發緊,想說些什么,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只伸手緊緊握住他摩挲自己發頂的手,牢牢地握著,仿佛一放松就再也握不住一樣。 他微微一愣,隨即反手握住她的手,干燥微溫的手掌牢牢地將她的手掌包裹。 “父親終日飲酒撫琴,少有清醒的時候,清醒時,他便教我撫琴,不教指法也不教識譜,只一遍遍彈奏那曲《猗蘭cao》,我看得久了,雖然不知指法也不知如何識譜,卻將那首曲子記得諳熟,即便閉著眼睛也能彈奏?!?/br> 會,也不會。 原來,那句話是這個意思。能彈一曲,且是閉眼盲彈也不出絲毫差錯,因此說會彈琴,但不知指法通識譜,是以說也不會彈琴。 他繼續聲音淡淡地道:“七歲時,圣上隆恩,準許我與皇子們一起讀書?!?/br> 襄荷心臟猛地一跳。 謝蘭衣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響起:“我自小記性好,一篇文章,皇子們筆記口誦數十遍才能熟記,我卻只須看一遍。太傅當著眾皇子的面夸我天資聰穎,過目不忘。那日我高興地告訴母親太傅夸我了,母親卻抱著我哭了半宿?!?/br> “父親知道了卻很高興,他讓人拿他的琴,一邊彈,一邊唱?!?/br>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彼龅爻艘痪?,語調輕柔婉轉,但經由他殘破的喉嚨,發出的聲音卻沙啞刺耳地不忍卒聽。 襄荷怔愣地抬頭。 他卻不唱了,皺眉道:“太難聽了?!?/br> 襄荷搖搖頭,明知他看不見卻還是拼命搖頭:“我想聽,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他愣了下,隨即輕笑:“好?!?/br>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掌,一手輕輕在輪椅側欄上打著拍子,輕聲唱道: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 薺麥之茂,薺麥有之。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 沙啞的聲音在書房響起,仿佛冬日的第一場寒風,冰寒只逼人面,若不小心,便會被那風里的刀刃劃破未經風霜的臉頰。直到唱完,那余音似乎仍在耳邊環繞,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