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林氏和趙義有些不敢置信,趙興拒絕馮家婚事一事,讓趙義很舍不得,但當時應以兒子的性命為重,再舍不得,也只有放下,沒料到馮家不計前嫌,依舊對大郎關懷備至,眼下能夠舊話重提,趙義那里能夠不答應呢,馮家這樣的親家,若不是趙興實在太出色,趙家怎么攀也攀不上。 劉詢接到這份捷報,心中大悅,在朝堂上贊道:“韓增你舉薦的人果然不錯,等馮世奉回來一并嘉獎?!?/br> 張延壽在一旁連聲稱贊,接著說出了他處心積慮籌劃的事:“西域有可能會有戰事,是不是應當讓馮世奉在大宛多征一些馬匹?” 馮世奉在捷報中很維護趙興,將趙興和商團夸了又夸,張延壽覺得忍不下去了,必須先給古力施壓,讓他盡快解決趙興。 于廷尉的眉梢跳了一跳,張延壽忍不住要出手了啊。 沉默了一陣子的趙充國卻在這個時候插話了:“算算西羌將要有行動了,如果臣料得不錯的話,他們會聯合匈奴,進攻鄯善、敦煌兩處,隔斷西域和大漢之間的通道,這個時候讓馮世奉帶著馬匹往回趕,不正好是給西羌人送馬匹嗎?” 趙充國雖然是就事論事,可張延壽恨的直咬牙,這個老貨,為什么還在蹦跶。 劉詢和眾臣子都沉默了,如今馬上要到秋天了,趙充國早就預測過,西羌人會有所行動,如果趙充國說的是對的,那么馮世奉趕回來,正好會被匈奴和西羌合擊,這可不得不防呢。 靜場片刻,韓增道:“可否讓馮世奉晚些回來,若是西羌和匈奴有異動,順便擊之?!?/br> 這一點從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大漢的屯兵、依附大漢西域諸國的軍隊,馮世奉自帶的五千兵馬,若是早做準備,是可以和西羌人一戰的。 劉詢點點頭,道:“魏相如何看?” 魏相舉起笏板,道:“臣覺得這個法子可行?!?/br> “趙將軍呢?” “臣也覺得可行,”趙充國也并不總是唱反調的。 張千秋心中暗恨,這個機會眼睜睜地就又落到了馮世奉和趙興的手中了,可也找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只好咬著牙繼續等,等到義渠安國去西羌搗了亂子再說。 張延壽又道:“西羌如有動作,這馬匹更要多征點才是?!?/br> 戴長樂斜著眼道:“張太仆此言差矣,大宛的馬兒都是靠天吃飯,只有春天有孕,第二年開春才能產馬,馮世奉怎么多征呢?” 自從戴長樂和楊惲化干戈為玉帛之后,戴長樂就不斷地挑張延壽的刺,他以前就是做太仆的,再不濟事,也管了幾年,若是想找張延壽的岔,還真是不用多想,那張大嘴,可以滔滔不絕倒出來很多理由。 張延壽頓了頓,道:“今年征了,后年馬兒長大了就可以用了。萬事預則立,不預則廢?!?/br> 戴長樂又撇撇嘴道:“張太仆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只是小馬要六個月才能斷奶,能千里奔襲的時候也要一年之后了,路上走半年,到了長安城,馴化成為軍馬,數量又太少,繁殖的話,要到小馬長到一歲半……等到駿馬監新育的馬兒能上戰場,西域的戰爭早結束了,難不成張太仆覺得咱們大漢的軍隊這么不濟事,一場戰要打那么久?問大宛國要得急了,這不是讓大宛國和漢使反目嗎?張太仆,你這是什么居心???” 張延壽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劉詢和稀泥道:“好了,張太仆將各地駿馬監的馬匹底數起出來,算算騎兵能增加多少駿馬替換,大宛國的馬匹確實數量極少,其實也不必非要大宛國的馬,大汗血馬雖然跑的快,但不耐負重,西域各國都有駿馬可以用嘛?!?/br> 張延壽氣結,更可氣的是,戴長樂得意洋洋地半張著那抽屜,看了他一眼,自個手中能夠控制古力的牌,就這么被輕易地揭掉了?! 他不明白,林天給他安排了多么難纏的敵人。 ☆、第141章 張婕妤 戴長樂一點都沒有辜負林天的期望,逮著空就在劉詢面前說張延壽的壞話,因這壞話說的太公然、太不避諱,完全不分時候和場合,劉詢經常被搞的啼笑皆非。 原本以為戴長樂轉了性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不用戴長樂多說,劉詢本就對張延壽心有不滿,許多事情只是看在張賀、張安世兄弟兩的份上不予追究罷了,皇帝的心中自有一本帳,近來,連張婕妤那里也很少去了。 張婕妤原本在宮中呼風喚雨,依仗的就是劉詢的獨寵,如今桂宮變得越來越冷了,讓她怎么能忍的下去,不敢對劉詢發作,對著劉詢最近寵愛的夫人、婕妤們倒是可以擺臉色,那些地位再低的一點的就經常遭到她的磋磨。 有些容貌過人的上家人子、家人子,遇見了張婕妤,就被找茬掌嘴,打的臉上紅紅紫紫,熱鬧的很。 劉詢只當是不知道,張婕妤見皇帝并不發作,就愈加借故發泄,有個新得寵的夫人被她以大不敬為名打斷了腿,想向皇帝哭訴,弘恭送來了禮物安撫,皇上再也沒有露過面,皇后更是不管,只好自認倒霉。 張婕妤無人敢惹,見到了都躲著走,只是宮中都知道皇帝并不再寵幸她。 戴長樂知道了,搖頭晃腦道:“張婕妤的戾氣越來越重了,這是家里沒有教好,她以為自己是誰,是上官太后嗎?” 上官太后是霍光的外孫女,昭帝十二歲時立六歲大的上官太后為皇后,昭帝日漸長大,霍光害怕后宮里的家人子乘機引誘昭帝,早于外孫女產下皇嗣,就下令命后宮里所有的女人不準穿襦裙,必須穿褲子,在前后檔處還得多扎幾根褲帶,如有不從者,打死不論。 為此宮中還怨死了幾個妃嬪,昭帝二十歲暴斃于未央宮,死前竟然還沒有寵幸過女人,也未留下一男半女。 戴長樂的話象是及其替皇上不平,忍不住挖苦兩句,實際上仔細回味,隱隱指向了張婕妤身后的張家。 劉詢瞪他一眼道:“朕看你是嘴巴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能耐了?!?/br> 戴長樂一縮脖子,最近和楊惲走的近了,自然嘴巴上的功夫也會提升那么一點點。 說歸說,劉詢絕跡桂宮,張婕妤愈發草木皆兵起來,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又是生病,又是絕食,皇上只命太醫去看,怎么也請不動。 若是一直沒怎么得寵倒也罷了,可張婕妤原本被寵的獨冠后宮,如今沒著沒落的不靠岸,她原先像只驕傲的孔雀,在宮中其他女人的羨忌中展現著美貌,旁人越是嫉妒,她越是過得滋潤。 如今……張婕妤能從旁人的眼中看到忍耐和嘲笑,像看冬天里的扇子,夏天里的手爐。 她索性蠻干到底了,她就不信皇帝會舍得下她。 經常出入皇宮的嬌娥和廣哥就變得礙眼起來,因為他們,皇帝和太子都喜歡去椒房殿,皇帝在椒房殿呆的時間越來越長,王皇后在后宮妃嬪面前越發體面。 張婕妤壓根不擔心皇帝會和皇后恩愛,王皇后一張圓團團的臉,姿容普通,和自己差了不止一條灞河的長度,劉詢喜歡美色,怎么會將王皇后往心上放,惦記著劉奭,又怎么會讓王皇后生下嫡子。 只是,趙家大娘子長大了必是個絕色,皇帝是不是看上了趙嬌娥呢?王家是不是借此向皇帝獻媚呢。 若是這樣,張婕妤一百二十個不能容忍,趙興在西域立了大功,趙嬌娥又這般美貌,太子和長公主都與趙氏姐弟交好,這日后宮里還有張婕妤站腳的地方嗎?朝中還有張家的位置嗎? 以往張婕妤聽父親說趙興必亡,宮中又盛傳許嘉心悅趙嬌娥,張婕妤并未將嬌娥姐弟放在心上,如今形勢已經大變,許嘉遲遲未和趙嬌娥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莫非趙嬌娥心懷大志,連許嘉都看不上,真的打起了謀算皇帝的念頭? 張婕妤相信,沒有那一個女人能逃得開劉詢的魅力,更何況一個小吏家長大的小娘子,突然進入富麗堂皇的皇宮,見到這般出色的男人,被迷了心竅,生了心思正在情理之中。 劉詢年輕,俊美,尊貴,有著不羈的性格,對人上心時又格外溫存體貼,就連她都深陷對劉詢的癡迷之中,廢后霍成君更是曾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嫁給劉詢。 趙嬌娥是她的敵人,不論是從趙家與張家的私怨,還是兩人今后在宮中的角逐來說,趙嬌娥都是一個夠分量的敵人。 有句話叫做先下手為強,如今趙嬌娥雖然貌美,但年紀尚幼,身量尚未張開,又沒名沒分,雖然總是躲在椒房殿不亂走動,但事在人為,不是嗎? 總能,等到機會的。 嬌娥每次來宮中,都是先陪著劉念在椒房殿中做一會女紅,說一會閑話,如今天熱,殿中有些氣悶,在殿中呆一陣子,兩人會沿著亭廊慢慢轉到御花園。 劉念總會帶著一只小貓,那貓是波斯國進貢來的,通體雪白,四只爪尖和尾巴尖是黑色,一雙琉璃般透亮的眼是湛藍色,雪玉可愛,那點子黑連瑕疵都算不上,反而讓這貓顯得俏皮的很。 劉念最喜歡和這貓作伴,若是被和太子殿下等人玩耍的廣哥遇見了,一定會大呼小叫地抱起來,口中連連喊“古力”。 嬌娥不怎么喜歡這貓,便是因為這雙眼睛,和古力的藍眼睛一樣的藍。 眾人聽見廣哥喊“古力”,都覺得好笑,慢慢的這只貓便被叫做古力了。 這日,嬌娥和劉念在殿中畫花樣子,劉念很喜歡嬌娥花的“朝顏”,想要親手給父皇繡一幅帕子,兩個人邊說話、邊學著做女紅,劉念縫了不到百針,就在小手上扎了幾個小洞,旁邊的家人子連忙就上來,哄著將練習用的帕子放下,又找來藥膏涂抹。 嬌娥笑道:“長公主這帕子怕是要繡個幾年才能好?!?/br> 劉念嘿嘿笑道:“父皇說了,多久都等?!?/br> 古力在一旁跳來跳去,比往日暴躁了幾分,咬著劉念的絲履就往殿外跑,出了殿門,又放下,躲在殿門外,過一會不見人追出來,又探出頭來,對著殿內埋怨地叫兩聲。 這貓倒真是通人性,嬌娥笑道:“古力想出去玩了,叼著長公主的絲履就跑?!?/br> 劉念正好也不想練習了,初級的女紅非??菰?,看起來好看的花,要練習很多遍才能繡個樣子出來,反正還小,今日先練到這里吧。 劉念蹬上棠木屐,幾個家人子撐著傘,小黃門在一路簇擁著去了御花園。 古力性子急,早已經跑的見不著影子了,嬌娥笑道:“這小東西不知到那里去了?!?/br> 家人子笑著道:“古力性子有些嬌貴,喜歡在花園里排便,只怕又到那株芍藥花下去了?!?/br> 貓兒喜潔,古力比一般的貓兒更加講究,排便后喜歡旁人用熏香掩蓋味道,自從來了御花園之后,就養成了習慣,每日到它最喜歡的花樹底下排便,還謹慎地用沙土埋起來。 “想來是覺得花香比熏香要純正些,”家人子還笑著解釋呢,就聽到前面傳來一聲貓兒的慘叫聲。 眾人有些驚慌,喊了數聲,再也沒有見到古力的身影,劉念的嘴就扁了起來,強忍住不哭,命眾人迅速到芍藥花圃中去找。 嬌娥也帶著兩個家人子轉到亭子后尋找,兩個家人子聲稱曾見到古力在那里玩耍過,越走越深,嬌娥喚著“古力,古力”,又走了幾步,見那兩個家人子并未跟上來,嬌娥心中有些警覺,放慢了腳步。 洛嬤嬤再三叮囑過她,到了未央宮中要謹防旁人找不自在,長公主喪母,年幼,身邊的家人子難免有異心者,雖然不敢加害長公主,但陷害她卻是件極容易的事。 嬌娥嘟囔兩句:“這貓不在這里,究竟那里去了,”就要轉身。 “站住,”身后傳來一聲厲喝。 五六個家人子和三四個小黃門簇擁著一個梳著神仙髻、穿著一身雪天碧紗羅的美貌女子,從花徑深處走了出來,嬌娥忙垂下手,站在路側。 那女子越走越近,嬌娥瞧得清楚,那神仙髻原來是幗,是由牦牛尾裁剪而成的帽子般的假髻,真正的頭發在腦后松松束了起來,垂在背后,宮中的貴婦喜歡這般打扮。 再仔細瞧那幗上插著用黃金做的“步搖”鳳簪,呈樹枝狀,上面用明珠裝飾,并在枝端墜有翡翠雕刻的動物,共有六種,分別是熊、虎、赤羆、天祿、辟邪、野牛。簪頭上垂下幾條金鏈,上面也鑲有珍珠。在美人行動之間,一搖一擺,襯托著姣好的面容,分外好看。 嬌娥知道仇家來了,除了張婕妤誰會這么張揚,這種步搖宮中只有皇后和太后才有資格戴,洛嬤嬤好歹也教了這么久啦,嬌娥明白,今日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有人安排的,張婕妤只怕一直在籌劃著要找茬。 既然籌劃了這么久,必然不會善了。 ☆、第142章 蠢死 “噠噠……”木屐敲打著青磚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家人子站在左側為張婕妤撐著傘,一個站在右側,輕扶著她的手臂,身后幾個家人子各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有帕子,有扇子,有水壺等等,更后面的小黃門們拿著胡床等物。 看起來張婕妤像是突然起心在花圃中轉轉一般,嬌娥手心有些出汗,接下來,不用想也不會很好過。 張婕妤冷冰冰地瞧著,眼前這個美貌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梳著簡單的雙環髻,佩著淡紫色的腰帶,上面星星點點地點綴著桃色的小碎花,花蕊處用銀線勾出。 有風吹過,拂起小娘子耳后的碎發,兩只淡紫色的琉璃耳珰也隨之輕輕晃動,整個人就像是要隨風飛起。 張婕妤有些憤恨,她年輕時也這么美麗來著,宮里的美人就像春天里的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長一茬,說起來,這宮中真是不缺美人呢。 “哼……真是人比花嬌啊,”打著傘的家人子拉長著聲音道:“有這門心思打扮,為何不好好管好貓?!?/br> 嬌娥連忙上前恭謹地行了禮,心中已打好主意,劉念只怕已經被引到別處去了,一切只有靠自己。 右側的家人子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為何不管好這只野貓,驚嚇了婕妤?!?/br> 言語之間,已經給嬌娥定下了罪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宮里又那來的野貓,波斯貓也絕非凡品,能在宮中活下來的人,都是極會看眼色的,什么能得罪什么不能得罪,心里門清,劉念養的波斯貓怎么會有人敢以野貓稱之? 嬌娥正準備回答,撐傘的家人子又道:“不懂宮規,沖撞貴人是死罪,又何必聽她辯駁呢,直接發落掖庭,由掖庭令處置便是?!?/br> 嬌娥立即明白,對方何止是想將她定了罪過,更是想直接要了她的命,連句話都不想讓她說,若是被活活打死也只是一場誤會,活該罷了。 嬌娥猛地抬頭看去,張婕妤一雙眼睛冷冷地對視,就象在看一個死物。 幾個小黃門便圍了上來,嬌娥也不辯駁,也不求饒,從衣襟內掏出了一把竹哨,放入嘴中,極快地打出了響亮的匪哨,拍子三長二短。 眾人聽了臉色大變,小黃門愣在當場,張婕妤冷笑道:“本宮到是低估了你?!?/br> 洛嬤嬤曾經教過,光祿勛掌管宮中各宮殿和掖庭的門戶,武帝后期擴建了皇宮,故有千門萬戶之說,光祿勛手底下的郎官、宿衛、謁者、虎賁、羽林郎數目都有定制,那里能夠遍布整個宮殿呢,所以便約定了若有危急之事時呼應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