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你難道還舍不得?”,嚴若雪也不管叔叔一家在場,便隨口回道。 嚴家搬到這里來,嚴若雪的行為舉止越來越隨意了,李梅也管不住,也不想管。嚴彭祖的夫人彭氏,不由得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言。 出了嚴家大門,上了牛車,彭氏方軟軟地道:“大人,以后我們來看大伯即可,這個地方,孩子們還是不方便來,也避免大伯覺著尷尬?!?/br> 嚴彭祖本想囑咐彭氏,待哥哥走后,多照料侄女和李梅。聽了這話,只是點了點頭,將牛車轉了頭,慢慢回去。 一彎明月從云后浮了出來,靜靜地看著人世間的悲喜哀樂。 重陽節,宵禁的比平時晚些,處處可聞歡聲笑語,空中浮動著影影綽綽的菊花香。子夜時分,一個人影蹣跚地走到了趙家門口,跌坐在門檻邊,再也沒有力氣拍響門環。 因為洛嬤嬤在,趙家還是勉強著過了節,林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今日趙興不回來,那美夢便會被驚醒了般,再也不敢睡。 趙義的腿已經好了不少,在一旁陪著,時而遞水,時而拿件衣裳給林氏披上。 洛嬤嬤年紀大了,容易疲倦,已經被嬌娥和阿桂勸著睡下。 廣哥摟住嬌娥的脖子,突然哼哼唧唧地道:“jiejie,我聽見大哥叫我了?!?/br> 嬌娥有些心酸,哄著他道:“廣哥困了就睡吧,莫惹阿母傷心?!?/br> “興哥,是興哥在喚我?!?,林氏睜大了眼睛道。 今日阿母已經這般多次了,嬌娥含著淚,有些埋怨焦方士,這卦到底準是不準。 “快去看看,興哥在外面?!?,林氏拍著榻喊道。 “阿母,我們這就去?!?,廣哥拉著嬌娥的手,趙成和阿里在旁邊候著,將門打了開來。 本來只是讓林氏聽個響聲,讓她放心,不料竟從外面滾進個人來。 “啊”,廣哥睜大了眼,趙成忙將燈籠湊近了來看。 “快關門?!?,趙興掀動干裂的嘴唇,費力地道。 “真的是大哥……阿母……”,廣哥和嬌娥歡呼起來。 今夜趙家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趙興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林氏的病立即就好了一大半,趙義沒忍住,又當著孩子們的面哭了一場。 “嬌嬌,我們興哥回來了,你一定要好起來,還要給他娶兒媳呢?!?,趙義被林氏來勢洶洶的病嚇了一個多月,終于能放下心來了。 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趙義還沒有老,便已經有了這種感覺,若是林氏有個三長兩短,這日子怎么過下去。 “我自然要好起來的,難道還讓你娶了別人來給興哥幾個當阿母不成?!?,林氏回嘴也有了力氣。 趙義越發意識到一個事實,他在林氏的心里地位那有幾個孩子來的重。 回到家的趙興,依舊穿著離家時那身博士官弟子的衣袍,并沒有什么破損,看上去不像是在外吃過什么苦頭,只是腳上走出來了許多的泡。趙興哄著父母寬了心,洗漱完畢,便渾渾噩噩的睡了一日多。 嬌娥有心問哥哥這段時日去了那里,幾經試探,趙興都避而不答,林天為此還訓斥了她幾句。嬌娥覺得林天像是知道什么,想幫著趙興隱瞞,卻怎么問都問不出來。 林氏和趙義也并不多問,只說大郎受了苦。 嬌娥的心中如同百爪撓心,因她有著前世的困擾,焦方士的話里話外都在說哥哥的劫數變了,可究竟是怎么變得?以后又該怎么辦才好 。 前世哥哥消失不見,今生卻能全須全尾的回來,難道前世和今生是一樣的劫數嗎?這期間有發生了什么導致了不同? 趙興休息了幾日,便又打算回到太學去讀書,太學里的博士官弟子們知道他回來了,都非常高興,幾個同窗一直為那日的疏忽悔恨,眼下都松了口氣。 教授《尚書》的博士官,為這個聰慧的弟子能夠平安回來,也是開心不已。至于年底的選官策試能不能通過,誰又會放在心上,今年不過明年過,人好好的就好。 只有嚴祭酒說,趙興只怕是在外胡混忘了太學的規定,為了躲避懲罰,編造出來了失蹤的借口,言下之意,絕不輕饒。 林暉一直覺得外甥會回來,他知道嚴延年的弟弟做了太學的祭酒,和趙興過不去,便隔一陣子就去太學附近打探消息。 商人自有商人的辦法,舍得花錢陪小心,自然消息來的快。 知道了嚴祭酒的話,林暉非常憤怒,這是想絕他妹子的希望啊,兔子急了也會咬人,老實人第一次有了個餿主意。 “天哥,你想辦法給興哥編個故事,讓趙大人就拿這個結了案子,看誰還會多話?!?,林暉又道:“興哥出去不曉得遇到了什么事,這孩子什么都埋在心里,你想法子去開導開導他,嚴祭酒那里,我來想辦法。這種小事,就不用驚動你姑姑和姑父了?!?/br> 當嬌娥知道一向老實的舅舅做了什么,先是一愣,后是大笑,最后卻是落下淚來,有舅舅和表哥們護著,真是幸福。 嚴祭酒見到林暉手中抱著的莽哥,便知道了趙家一直深恨大哥的真正原因,莽哥長著和大哥一模一樣的鷹鉤鼻。 外面傳的許多話,嚴彭祖不是沒有聽到過,他也知道趙廣漢和趙義對大哥要趕盡殺絕,不會沒有理由。但大哥是他的血親,為他們幾個弟弟付出許多,他不能眼看著大哥被欺負,卻什么都不做。 雖然知道這樣對付趙興有負于師尊的教導,有負于他的美名,但他還是做了。 莽哥便是把柄,趙義也許不會用,但林暉一定會。嚴祭酒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捫心自問,亂人血脈之事,誰又能忍。 趙廣漢將此案件結了,大意無非是,趙興在八月節和同窗走散,遇到了從扶風郡來的盜賊,被劫持到了外地,他設法逃脫,自行歸家。接著又發了道公文,要求右扶風將扶風郡內的盜賊清剿干凈,這已是京兆尹發出的第二道公文了。 ☆、第75章 瘋話 右扶風和左馮翊都不怎么約束的住轄區內的盜賊,他們經常跑到長安城來做無頭案,趙廣漢發往兩府的公文通常都是不了了之,對此他早就忍無可忍了,經常在群臣和皇帝面前抱怨。 皇帝也覺得右扶風地區的治安需要加強,便點名讓東??さ奶匾虤w擔任右扶風。 趙廣漢聽說這尹翁歸能文能武,當年霍光在老家的族人,經常在鄉里手持刀劍,橫行霸道,沒人敢管。尹翁歸當時只是個管理街市的小吏,霍家的人獨獨怕他,在他管轄的街市上從來不敢生事。 聽起來,這次右扶風像是選對了人。趙廣漢郁悶的心情略略有所平復,最近他為了焦方士之事,窩了一口吐不出來的氣,若不是看在愛徒林天的面上,一定不會讓趙興這么容易過關。 蕭望之聽劉病己夸獎尹翁歸治理郡務有一手,成績卓越,定能管理好右扶風,偷偷撇了撇嘴。 劉病己看在眼里,打算明年便將這持才傲物的蕭少府調去做左馮翊,讓其好好體會一下郡守們管理一郡政事的難度。 皇帝年少時只身仗劍游過三輔,知道京畿地區的治安需要平穩過渡,不能同時更換兩府的首官,免得趙廣漢忙不過來。若不然,早叫這位在民間時便聽說有大才的蕭望之去左馮翊試試水了。 馮世奉又啟奏,出使西域各項事務早已經準備好,只待大宛國的貴客病好就能動身。 又含含糊糊地道:“若是再拖,天氣轉冷,西域氣候惡劣,還要翻越蔥嶺,路過一干在匈奴和大漢之間搖擺的小國,平白添了不少危險?!?/br> 劉病己也有些煩惱,大宛國的貴客遲遲不動身,前一陣子一直稱病,今早對方使臣又來求明年春暖花開再啟程。 皇帝想想也不是大事,便同意了,對方又提出,這段時日有些長,想選一名隨同的貴族子弟去太學求學,接受大漢教化。 真不知道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索性讓群臣們議論一番。 群臣們分為兩派,一派說大宛國一直遠離匈奴,與大漢交好,這個要求答應了也無妨。另外一派反對,當年與匈奴和親,公主們帶去了宮中懂經書的閹人,卻讓匈奴越來越強大,要引以為戒。 蕭望之昂首大聲道:“胡人愿意接受教化有何不可?如今的大漢兵強馬壯,糧草豐足,匈奴已經衰敗下去。陛下年輕有為,聯合各西域小國攻打匈奴是早晚的事。用我們的經書讓胡人的貴族子弟和大漢產生親近,這是極好的事?!?/br> “嚴祭酒認為如何?”,劉病己捏了捏嘴角的胡須,將這個問題扔給了主掌太學的祭酒。 嚴彭祖扶了扶高高的進賢冠,舉著笏板道:“臣認為蕭少府的話在理。春秋時期,因為胡人入侵,周朝將國都從鎬東遷往了洛陽。晉國的魏絳就曾經說過,胡人只喜歡財物,不喜歡耕種土地,可以和胡人做生意買來他們不要的土地,讓晉國人耕種,雙方便可免于征戰。晉國的國君采納了他的建議,晉國便強盛起來。如今胡人愿意學習大漢的經書,若是能夠讓他們改變游蕩的習慣,安定下來耕種土地,從長遠來說,大漢的邊境將會更加安定?!?/br> 這番引經據典,讓眾人都心悅臣服。 劉病己對這個祭酒非常滿意,他聽劉念說了那些話之后,便去查了當日石渠閣是嚴彭祖在輪值掌經博士,又聽說其治學《公羊春秋》,造詣很深,便起了愛才之心,將嚴彭祖提升為祭酒。 “既然如此,嚴祭酒便妥善安置大宛國的那位貴族子弟吧?!?,劉病己叫弘恭派小黃門去大宛國的行轅答復對方。 昨夜被張婕妤纏了一晚上,也是累了。 趙興急著回太學,林氏還未病愈,只得留在家中持疾。嬌娥看出哥哥心神恍惚,心中有事。家人一直體貼,趙興不說那段時間發生了什么,便都不問。 嬌娥卻一心想問出個子丑寅卯,好為哥哥出謀劃策。 “哥哥,你之前不是答應過阿母,要到十月再回太學讀書嗎?” “我……我只是擔心年底的策試罷了,阿母身體不好,我應當守在家中的?!?,趙興的眼神有些閃避,又道:“那不是焦方士說避劫嗎,那劫都應了,該不用躲了?!?/br> 哥哥一向給人清風朗朗之感,如今卻分明有些壓抑的焦躁。 “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瞞著我們?”,嬌娥又忍不住問。 “我不是瞞著,是說了也沒有什么用,早些去太學,也免得……哎……說了你也不懂?!?,趙興轉身去了書房。 “大表哥為何還不來,哥哥究竟有什么事情?!?,嬌娥嘀嘀咕咕地不高興,又一個人坐在亭子里發呆。 廣哥也去上小學了,嬌娥又躲著洛嬤嬤,也沒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個人在這亭子里,又覺得無聊。 趙成湊了過來,低聲道:“大娘子,大奴有話要說?!?/br> “怎么?”,嬌娥有些無聊地揚起蛾眉,耐著性子聽。 “是關于大郎君的?!?,趙成期期艾艾地講:“大郎君……回來后,門房便說家門口附近總有些異域的人在這里轉悠。又有人說……” “說什么?” “那些話不好給未出閣的小娘子說的,都說大郎君美貌,這番出門遭劫,也不曉得是……”。趙成瞅了瞅嬌娥的臉色,不說又怕嬌娥日后來罰,說了又覺得難堪。 嬌娥的臉色鐵青,想也不是什么好話,她怒道:“誰再在背后嚼舌根,按照家訓、僮約重重處罰便是,就是我那兩個庶妹也不能免?!?/br> “大娘子聰慧?!?,趙成舉起大拇指,又道:“二娘子倒還罷了,日日埋頭做針線,三娘子的確是……”,趙成也不知這個玉梨是怎么回事,原先丁姬在的時候也還算聰慧,如今生母倒了,她卻蠢笨起來,一點不像玉棠乖覺。 “你的意思是這些話,三娘子也有份?” “……” “哼,阿母不愿意見她們,但念著父親,從不缺吃少穿的苛待她們。如今家里有事,阿父阿母都身體不適,她倒不消停起來了,是好日子過夠了嗎?” 嬌娥騰地站起身來,吩咐道:“也不用叫阿母知道,只讓人叫阿里和夏婆子來,帶著戒尺和家約?!?/br> 趙成知道大娘子要動真格,連忙急急去了。 嬌娥的手緊緊扣住衣襟,大哥若是聽了這些話,心里會怎么想。玉梨一直不老實,她念著阿父,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追究她們是否幫著盜竊阿母的繡樣。 現在玉梨竟將污水潑到大哥身上,想必她被擄的事,玉梨也沒少說怪話吧,既然玉梨不把自己當作趙家的女兒,不把他們當親人,也好。 等了片刻,阿里和夏婆子便來了,嬌娥問:“如今阿母病著,我少不得要替母親管一下家,玉梨亂翻口舌,心中無長兄,無父無母,該怎么懲罰?” 阿里將家約和僮約熟記在心,邊答:“不知大娘子是要重罰還是輕罰?” “重罰如何?輕罰又如何?” “重罰便可動用杖刑,最高可達三十余杖,輕罰便不過是掌嘴、罰跪罷了?!?,阿里也有些聽了風聲,也恨不得好好懲治一番丁姬的女兒。 嬌娥沉吟片刻,道:“那便掌嘴五下?!?/br> “五下……”,阿里愣了一愣,大娘子將她們急急叫來,卻做出這么輕的處罰,是何緣故? “再杖刑五下,接著隔日杖刑二下,次次要見血,打夠十五杖,再看她吸取教訓沒有?!?,嬌娥又道。 夏婆子在一旁念叨,大娘子越發會整人了呢。 趙成連忙推著夏婆子道:“你還不快去,行刑就靠你了,總不能讓我再給小娘子施杖刑了吧?!?/br> 玉梨在院子里為了輔食的份例不滿,高聲喝罵,莽哥在一旁咧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