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但太學將會選任新祭酒,身為博士官弟子,應先見過新祭酒,再告假比較好。 趙義聽了也覺得興哥說的甚是,而且八月節是八月元日,重陽節為九月九日,中間還有一段日子,焦方士一向算的及準,這一次也不會錯。趙義便同意大郎八月節后回太學,見過新任祭酒,到八月中旬再告假回家避劫。 嬌娥和林天等人貪圖熱鬧,早早便出去游玩了,趙興不愿意出去亂擠,便說一直在太學里讀書,想多陪著父母說說話。嬌娥等人走了沒有多久,趙興的幾個同學們卻尋了來,相約一同出去看熱鬧,趙興推拒不得,便跟著去了。 趙義以為兒子看了熱鬧直接回了太學,卻沒有料到這幾個同學和趙興走散。八月節到處都是人,人擠人、人推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回了太學,只不見了趙興,誰會想到一個大郎君會出什么事,同學們都以為趙興回了家。 昨日,皇帝突然下了旨意,升任嚴彭祖為祭酒。新祭酒嚴彭祖是個出了名的治學嚴謹之人,一上任,他性格中方正的一面便凸顯出來,要求清點博士官弟子,挨個見面,考查學問。 這一點名,大家才發現趙興不在,既沒有請假,也未托人請假。 這件事可大可小,嚴祭酒打算殺一儆百,整頓太學學風。 趙家、林家和嚴家之間發生了這么多的事,嚴彭祖自然知道趙興是何人。他昨日在朝會上才知道哥哥嚴延年要去西域,卻又被京兆尹府擒獲為難,忙托了西域特使馮大人將哥哥保了出來。 嚴彭祖本以為哥哥會老實在家中呆著反省,等著阿母來長安城。沒料到哥哥瞞著自己,想盡辦法翻身,又被京兆尹如此刁難。 兩人畢竟是一母同胞,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被人欺辱。嚴母拉扯大五個兒子,很是不易,嚴延年是老大,對底下的弟弟們付出很多,自古又有長兄如父的說法。 嚴彭祖的秩俸并不高,只有六百石,博士官是清貴的官銜,并沒有多少油水,他一咬牙賣了馬匹和寶劍,換了去西域要用的貨物,趕著牛車送到了嚴延年家中。 “弟弟,我的事你就別管了,只記得在阿母面前多為我美言幾句,讓她老人家放心。我從西域回來,再叫這幫人好看?!?,嚴延年見弟弟連身上的佩劍都沒有了,賭咒發誓要將吃過的苦都千百倍的還回去,叫弟弟不要擔心。 “大兄,我只望你發揮所長,好好為朝廷效力,別陷入私怨之中了?!?/br> “那里是我陷入私怨,明明是他們不肯放過我,想要我死?!?,嚴延年激烈地辯駁道。 老實人還有三分泥性子,嚴彭祖見哥哥一家受苦,便有些遷怒,這下有了機會,立即當眾要求趙興今日內必須返回太學,說明原因,否則立即取消博士官弟子資格。 趙興是趙家的希望,將趙興折了,便是將趙家折了。嚴彭祖的心中發了狠,好好的博士官弟子不遵守太學的規矩,認真治學,趙興是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人選上了官,也不會認真對待政務,他這樣做沒有錯。 和趙興交好的兩名博士官弟子連忙請求親自去一趟趙家,將嚴祭酒的話帶到,嚴祭酒同意了,兩人到了趙家,兩邊一對,這才發現趙興失蹤兩日了。 嬌娥本就是個有心病的,聽了這話,直直往后倒去,幸好阿里在一旁,連忙將她扶住。嬌娥混混沌沌之間,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大哥又不在了,又不在了。 兩名博士官弟子面上顯出不忍之色,這般嬌滴滴的小娘子那里能夠受的了這些,心頭又涌上了自責,趙興又究竟去了那里?若是他們當時多留點心,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趙興不見了。 洛嬤嬤和阿桂也趕了來,見嬌娥如此,連忙接過,用指甲深深地掐人了人中,這一痛,將嬌娥驚醒,她掙扎著道:“大表哥,大表哥……哥哥……”。 一屋子亂了心神的人這才想起去京兆尹府報案,趙義強撐著對兩位博士官弟子道謝,謝謝他們來家報信,并請他們回去向新祭酒說明情況。 林天接著信的時候,正跟在決曹椽史的身后,將記載歷年的案件的竹簡清理出來,準備登記造冊,以備趙廣漢不時詢問。 知道表哥不見了,詢問完相關情況,林天的第一反應是:報復,但隨后又搖了搖頭,自我否決了這個猜測。 最有動機做這件事的是嚴家,但是嚴家的嚴湯病倒在床上養傷,嚴家的三個女子只會窩內斗,嚴延年當時還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呆著。 苗公手下的那幫盜賊也在八月節的晚上清理的干干凈凈,按道理長安城的治安應當更加穩定才是。 可表哥就這么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趙廣漢大怒,拍著案幾道:“這里面究竟有何隱情,我才上報天子,說長安城的盜賊被肅清了,結果就發生了這樣的案件,一個大活人,博士官弟子,丞相屬官的兒子就這么消失不見了?!?/br> 姜還是老的辣,趙廣漢立即想到了剛剛投誠的苗公,問他是否知道趙興的下落。 ☆、第74章 歸家 苗公被趙廣漢任命為長安丞,主要轄區為東區,那里魚龍混雜,各派勢力并存,好在苗公的身份特殊,這個位置對于他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屁股決定腦袋,做賊時,苗公將趙廣漢視為洪水猛獸,做長安丞便只有“敬仰”二字了。苗公面對上官的垂詢,自然要努力表現,但趙興這事真不是他的人做的,也沒有一點線索可挖。 幾日過去了,還是沒有什么音信,趙廣漢動用了長安城的里令,將趙興八月節那日路過的各個地點都搜羅了一遍,還是什么都沒有。 林氏病倒了,趙義只恨腿不利索,不能親自去尋。 大郎是趙家最好的讀書苗子,容貌風儀,才學性情無一不拔尖,大郎一出事,整個趙家就像垮了一半一般。 嬌娥硬撐著料理家中事務,林天時不時的來姑父家中幫忙,話里話外寬慰著姑姑和姑父??匆娏痔?,嬌娥又想今生大表哥在這里,哥哥也定然不會有事,心下便寬松半分。 “你哥哥畢竟是個男子,應該不會有事,說不定什么時候,他便回來了……”,林天說著這些連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安慰話。 正是因為趙興已經是個快及冠的郎君,這般神秘失蹤,反而更容易發生性命攸關的意外。 林天私下里沒少琢磨那些人口走失的案件,發現能破獲的極少,他有機會便纏著苗公問:“你們作案時擄獲那些美貌少年郎做什么去?” “什么我們,是他們!”,已經從良的苗公不滿地斜睇林天一眼,道:“自然是賣去給人家做孌童了,有些好男風的貴族子弟出價很高……你還小,不懂?!?/br> 嚇出一身冷汗的林天私下里叮囑林立,一定要將廣哥看緊點,千萬不能再出事端。這些話,他一點都不敢給別人講,若是姑姑想到這些,這病只怕治不好了。 看著病重的阿母,嘴上急得撩起一圈泡的嬌娥想起焦方士來。大哥命中有劫,是焦方士占卜出來的,只是這日子不太準,大哥沒有早早躲避過去,她再去找那焦方士卜一卦,看看哥哥究竟如何了。 “阿母,您且放寬心,焦方士能算出大哥有劫,便能算出大哥什么時候能夠回來?!?,嬌娥安慰著林氏。 林氏廋的只剩下骨頭,她在病床上懊惱不已,大郎那般聽話懂事的孩子,若是那日強硬些,一定留住兒子在家,不是什么事都沒有了。 趙義老實地守著她,只怕林氏想不開有事,林氏卻不想看見他。 “你快去吧,那個焦方士定能占卜出來興哥在那里,也好讓你阿母寬寬心?!?,趙義聽了,連忙催促著女兒快去。 洛嬤嬤也一下蒼老了不少,看著嬌娥也只是點點頭,說不定這是唯一的一條路了。 嬌娥沐浴更衣,收拾妥當便直奔焦方士家去了,卻發現原來門庭若市的焦家門口,現在門可羅雀。 “焦方士在家嗎?”,嬌娥和夏婆子站在門外敲著門環半響,才有個蒼頭來應門,見了嬌娥,蒼頭一愣,瞇著眼睛問:“你可是來問人口走失的?” “正是?!?/br> “焦方士算著你今日要來,留下口訊,叫我傳給你,若是你不來,這屋子明日便是別人的了,又到那里去尋?!?/br> “什么?”,焦方士前世不再占卜,落葉歸根,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吧,怎么有些不一樣了呢? “焦方士說因為你的緣故,這世間的事情發生了變化,萬事算不定,他也有所頓悟,暫時死不了啦,便不再演算,出門尋友遠游了。若是有緣,日后還能相見?!?/br> 嬌娥心中暗驚,心中焦慮哥哥下落,只催著問:“我哥哥這番著劫,人到底在那里?他還好嗎?” “焦方士只說此劫已變成他劫,你所問之人不日便回,又說無事又有事,只看緣分深淺?!?/br> 嬌娥定下心來,喜道:“那就是說我哥哥沒事?!?,突然福至心靈,笑著道:“焦方士怕是推算我哥哥的劫數也已經變化了?” 蒼頭木著臉,又道:“焦方士還有話留給你,便是世間原來并無定數,小娘子多積善德、積陰德,不僅你和家人有福報,連旁人也能得益,只怕方士有朝一日能羽化成仙,駕鶴西去,也應在小娘子身上?!?/br> 接著便不再多言,只說明日他也要離開長安城,回焦方士的老家河內郡伺候焦家舊主。 夏婆子和趙成聽的云里霧里,有些相信,又有些嗤之以鼻,焦方士真的能做活神仙? 嬌娥卻相信的緊,前世焦方士算的沒有不準的,就連自身的死期都算的極準,她趙嬌娥今生確實改變了很多事情,前世趙廣漢這個時候已經死了,只憑救了趙大人這一項,她便能得意地說自己積了大陰德。 “阿母,阿母?!?,嬌娥興沖沖地沖進阿母的寢居,正碰見趙義對著林氏流淚,嚇得一縮,立即禁了聲,躡手躡腳要退了回去。 “有什么消息嗎?”,趙義也顧不上難看,喚著嬌娥進來。 “阿母,阿父,焦方士留下一句話,說哥哥不日便回?!?,嬌娥報喜不報憂,掐頭去尾地選著好話說了。至于什么積善德、積陰德,自己做了便是。 “真的嗎?”,林氏的臉上頓時有了些許光彩。 “真的?!?,嬌娥猛地點頭。 林氏當日便能進些飲食,過了幾日又能下床走動了,林暉這才把心裝到肚中。 林天聽了這個消息也是心中一松,無論真假,總算是讓人有了個盼頭,姑姑已經能下地,趙家又有了活氣。 趙廣漢卻嗤之以鼻,非常不能理解林天和趙義一家,若是焦方士如此管用,還要京兆尹府做什么?直接叫那方士擺個攤搖一卦不就是了。 可是他那套“鉤距法”的的確確失靈了,雖然京兆尹府沒有放松一日,但的確是沒有趙興的下落。 廷尉府的于永也到京兆尹府詢問過幾次趙興的消息,這讓趙廣漢更感到壓力。 林天心中便中了根刺,嬌娥曾無意中透露了些許風聲,因著表哥的事,林天只是在心中暗暗著急。 看著長得一表人才的中郎將,林天覺得自己差的不止那么一點半點,可這關乎表哥的下落,他希望于家的介入,能將表哥早點找到,讓姑姑和嬌娥臉上不再愁云密布。 見于永是真心關心趙興,林天也逼著自己棄了心中的不自在,陪著解釋一二,林立知道后,只是暗嘆。 王氏和玉瑤也去了趙家幾次,姑嫂之間的關系,比起平日好了許多。王氏因為自家過得順心,看到林氏如此可憐,也觸動了做母親的心腸,真心為趙興覺得難過。 不管旁人如何,得了焦方士的話,趙家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一直等到了九月九重陽節。 重陽節是舉家登高望遠的日子,皇上下旨沐休三日,官員們都停了印過節,家家忙著登高、賞菊、插茱萸,可趙家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息。 林氏的臉又垮了下去,焦方士說不日則回,可是這都等了有一個月了,她的興哥究竟能不能回來。 嚴家的重陽節也過的很不好,大宛國的貴客這場病生個沒完,到了現在都不見好,嚴延年覺著今年很有可能出不了長安城了,再不動身,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了。 為了這趟西域之行能夠得到馮大人的賞識,嚴延年仔細鉆研了當年張騫出使西域的路線,收集了近年來的邸報,了解邊境的情況和風土人情。 要去大宛國,只有兩條路可選,要么出玉門關南行路過匈奴控制的南道諸國,要么從北行路過莎車國等一系列小國家,中間要翻過蔥嶺。 匈奴和大漢之間戰戰和和,莎車等小國一直在匈奴和大漢兩邊搖擺,這就是出使西域的風險所在。 而且西域的環境及其險惡,夏日的大戈壁灘上,飛沙走石,熱浪滾滾;蔥嶺高如屋脊,冰雪皚皚,寒風刺骨。沿途人煙稀少,水源奇缺。到了冬日,這些困難將會放大數倍乃至數百倍。 當年張騫一行,風餐露宿,備嘗艱辛,不少隨從或因饑渴倒斃途中,或葬身黃沙、冰窟。 大宛國的貴客到現在還不能成行……嚴延年心情一日日沉重起來,弟弟賣了馬匹和佩劍為自己換來的物品,千萬不能有閃失。 嚴彭祖知道哥哥的心情不好,便舉家前來,和哥哥一家共度重陽節,這樣嚴家倒也有了過節的樣子。 李梅cao持了嚴家的重陽節,雖然嚴家兩姐妹對她偶爾冷言冷語,但嚴湯還是一直感激小姨在他病中噓寒問暖。嚴家姐妹畢竟是要嫁人的,嚴湯將來才會繼承嚴家,李梅一向知道何為重、何為輕。 擺了幾盆便宜的菊花,做了一桌好飯菜,讓一家老少都插了茱萸,大家吃喝完畢,最后李梅端上了精心制作的蓬餌糕。 這糕作成九層,像座寶塔,上面擺放了兩只米粉蒸成的小羊,以取重陽(羊)之義。李梅在重陽糕上插一小紅紙旗,點只燭燈,寓意嚴郎“登高”。 這意境非常之好,嚴彭祖多看了眼李梅,覺得也算是會持家的人,日后哥哥續娶了她,日子也不會過的太差。 看見這蓬餌糕,嚴延年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笑著道:“往年重陽能夠賞花吃螃蟹,今年哥哥有些落魄,待明年從西域回來,一定要好好過一番重陽節?!?/br> 嚴彭祖笑著道:“只要哥哥安然回來便好,皇上年輕,必會重新攻打匈奴,哥哥可以早做準備?!?/br> 嚴延年贊許地看著弟弟笑著道:“二弟此言甚是,我這番去西域便是打著這個主意,趙家,哼?!?/br> “趙家已經垮了一半了,趙興那個孩子倒是有些可惜,長得好,在做學問上也有靈氣?!?,嚴彭祖到底不是個心壞之人,那日也是怒極,想借著趙興給趙家一個教訓,知道趙興出了事,心下還是有些惋惜。 “那趙義的妻子貌美過人,趙興得了兩人之長,如此容貌,不知落到那里去了……哈哈?!?,嚴延年說起趙家的倒霉事,不由得高興起來。 嚴若水聽了,心中有些惋惜,她對趙興用過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林氏又一直表示這幾年不想給趙興許配人家,李氏方將她許配給與父親交好的丞相征事家。沒料到,兩人一個失蹤下落不明,一個現在還嫁不出去。 嚴若雪在一旁幸災樂禍道:“趙興一向自視甚高,阿母在時想將jiejie許給他,幸好趙家不愿意,若不然jiejie不成了未嫁喪夫了?!?/br> 嚴彭祖聽了這父女二人之言,心下有些不悅,哥哥為人處事的確有些偏執,孩子也是如此。 嚴若水對meimei白了一眼,怒道:“你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