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若不是我發過誓,不跟任何人說淑皇子心儀之人究竟是誰,哪用得著如此吃力地引導你……你為什么就是不開竅呢?”慈恩師太死命瞪我,近乎咬牙切齒。 “師太,如果您打的是借由我的嘴傳出什么話的主意,您恐怕要失望了。出了這個門,我沒打算對任何人提及禪房內發生的事?!蔽颐鏌o表情地說道。 “你……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對不對?”慈恩師太撫掌叫道。 即使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只要牽扯上皇家,就斷然不是可以輕易觸碰的,不是誰都能說,也不是誰都能聽,然而,慈恩師太卻任性妄為地將一切揭開,就在初次見面的我的眼前,我想裝傻都難??! 我沒答話,以茶潤唇,以茶靜心,茶湯經多次沸水沖沏,開始釋出淡淡的苦味—— “姑母有提過,淑皇子的性子烈,偏偏又容易犯執著……” “執著本身沒什么不好,只是執著的結局不一定都是好的。淑皇子心儀之人,不是因為圣旨趕到汌河驛的女子,也不是回答‘臣萬死’的女子。淑皇子心儀的女子,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贝榷鲙熖珶o波無瀾地說道。 我默默凝睇慈恩師太,明明是一臉jian詐,但經她周身的氣質一烘托,倒有幾分神秘莫測的味道。 “師太,您怨姑母嗎?”我沒頭沒腦地問道。 恩慈師太思索片刻,答道:“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愛啊恨啊怨啊,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呢?心與空相應,則譏毀贊譽,何憂何喜?身與空相應,則刀割香涂,何苦何樂?依報與空相應,則施與劫奪,何得何失?” “師太果然是得道高僧?!蔽夜笆肿饕?,起身告辭。 “墨臺夫人留步,你一共喝了三杯禪茶,按本寺的規矩,一杯禪茶等同于五百兩香火錢,請夫人布施?!贝榷鲙熖Z氣祥和地說道。 五百兩一杯茶,你怎么不去搶哦?! “師太,您剛才不是說心與空相應,身與空相應,依報與空相應嗎?既然萬事皆空,銀兩之物不就顯得累贅了么?”我辯道。 “剛才那句話是我留給自己的,至于墨臺夫人你,我倒可以另外送你一句:心與空不空相應,則愛見都忘,慈悲普救;身與空不空相應,則外同枯木,內現威儀;依報與空不空相應,則永絕貪求,資財給濟?!贝榷鲙熖珡娜輵?。 真不虧是擅長搶“rou包子”的慈恩師太!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付罄銀兩,“兩袖清風”地邁出禪房,身后手攥銀票的慈恩師太突然出聲說道: “墨臺夫人,回堰都后務必替我轉告墨臺皇太君,小皇子雖然長相酷似他,但氣質比他溫柔婉約多了,實乃萬幸??!” “您說什么?”我一驚,霍然回頭。 “墨臺夫人,你不用瞞我,我離開堰都那會兒,墨臺皇太君已臨盆在即。仔細算算,墨臺公子近兩個月就該過雙十壽誕了吧?”慈恩師太理所當然地回道。 我沒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背心,泛起一層細密的冷汗——墨臺妖孽下月初九,年滿二十。 ☆、75紅塵鬧俗世多紛擾1 翻個身,睡不著,怪地面太硬,鋪了皮革加毯子加棉絮,仍是擱著我的背,堵著我的心。 蒼天啊,我走的到底是什么狗屎運,居然娶到一位活生生的皇子,我努力醞釀激動興奮的情緒,但只感到頭頂上烏云密布——廢話,有皇家血統又怎么樣,養一只有血統證明的名犬能參加選秀比賽,可養一個皇族后裔有什么好處?進行解剖研究嗎?! 又翻了個身,還是睡不著,我已經數了兩個時辰的營帳的梁頂跟脊柱了。 扼腕啊,我在堰都的墨臺府就該瞅出端倪的,墨臺妖孽行事張揚,怎么看都不像寄人籬下的小可憐……果然是誤上賊船,我幾乎已經看見麻煩一如洶涌澎湃的江水,咆哮著將我吞沒。 繼續翻身,不斷翻身,我將自己想象成煎鍋上的咸魚。 “妻主,你在干什么?”黑暗中,躺在我邊上的墨臺妖孽突然出聲,嗓音清透,不含睡意。 頗為詫異墨臺妖孽還未入睡,我一下擁被坐起,口中說道:“我要吃點心?!?/br> 煩惱,是相當費腦力的活兒,我急需補充糖分。 “這么晚了,你要上哪兒吃東西?”墨臺妖孽側身面朝我。 “馬車上有慈恩師太送的茶糕?!蔽乙е亓恕八汀弊?。 準確的說,是慈恩師太良心發現,親自出來送行之時,額外贈送了一個食盒,里面裝著九塊不及巴掌大的茶糕,說是以此感念我的善心之舉——后來我才發現,茶糕下面還壓著一個油紙包,正是慈恩師太指望我捎帶給淑皇子的藥方。 “妻主是要去找顏公子?”墨臺妖孽的聲調微揚。 “我是去馬車上找點心?!蔽壹m正。 “還不都一樣,馬車上可不只有點心,還有一位顏公子?!蹦_妖孽緩緩接道。 說到顏煜睡馬車,其實是我的意思——我們一行人離開白石鎮的時候,已近黃昏,五營統領在墨臺妖孽的授意下,傳令在近郊扎營過夜,本來呢,墨臺妖孽與我睡主帳,顏煜跟夏楓睡參軍帳,但我心有顧慮,就跟顏煜商量,讓他獨自留宿車攆內,好避開夏楓及其他人,顏煜欣然同意,而墨臺妖孽也沒多說什么,命車夫將馬車趕至營帳區,然后卸去馬匹,拿下架套。 我很想問,顏煜在不在馬車上,跟我吃點心有什么必然的聯系,但墨臺妖孽微微支起身子,借著幫我蓋被子的動作,輕拂過我背心的神堂xue,令我身不由己地又躺了回去。 “我不吃點心了,我去散步?!蔽伊ⅠR改口說道,反正干什么都比躺這兒發呆強。 “散步?然后散著散著,就步上馬車了?”墨臺妖孽的語氣不善:“妻主,今晚你哪兒都別去,好好呆著?!?/br> 我眨了眨眼,再次張口道:“我要如廁……” 話剛說了一半,就聽帳外傳來五營統領的呼喊聲:“有人襲營,快,保護主帳!” 不是吧,這日子過得還真是豐富多彩??! 我倏地坐直身子,一把抓起邊上的長劍,偏頭看向無動于衷的墨臺妖孽,納悶地問道: “你不出去看看嗎?”在我的印象中,以往出事,墨臺妖孽總會在第一時間前去查看的。 “不是有五營統領在么?!”墨臺妖孽不緊不慢地答道。 “也是,你的身子還沒完全康復,就該多休息?!币幌氲侥_妖孽經過兩次重傷,武功及行動力已遠不如從前,我的心情更加陰郁了。 帳外腳步聲不斷,應該是五營統領帶著大匹人馬將主帳圍了起來。 一片嘈雜聲中,我不經意聽到一句:“敵人從西北方向逃跑了!” 西北方向啊,出了營地就是茂密的山林,估計追不上了……不對! 我的眼皮猛地一跳,緊接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糟糕,馬車就在西北角!” “妻主,你要去哪兒?”墨臺妖孽一把扯住滾下被鋪的我。 “確定顏煜的安全,你身子虛弱就不用跟來了……”我掙開墨臺妖孽的手,顧不上披外衣,趿著鞋就沖了出去。 掀開帳簾,火光刺眼,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軍士在大帳四周嚴正以待,遠處,不斷有巡邏的衛兵列隊跑過。 我剛一露面,手持弓箭的五營統領就迎了過來,試探地問道:“墨臺夫人,墨臺公子是否受驚了?” 我火急火燎地跑向營區西北角,隨口答道:“沒有,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事情了?!?/br> “那就好?!本o隨我身后的五營統領長舒一口氣,又道:“墨臺公子武藝高強,膽識過人,絕非尋常男子可比……” “大人,你可知襲營的人是什么來路?”我出聲打斷五營統領的廢話。 “這個……我是在巡邏時,碰巧發現有外敵入侵的。對方不超過十人,輕功都不錯,不然斷不可能在未驚動外圍守備的情況下潛入營帳區的,她們的目的不明,既沒傷人致命,也沒搶奪財物,一見行跡敗露,沒有任何反抗,直接就撤退了……對了,我親手射中其中一人的肩背,就算沒傷及要害,也能去其半條命了?!痹捳f到最后,五營統領順帶邀功。 刺客嗎……我沒接話,暗自思忖,腳下未停,很快就來到了馬車前,眼見紫檀轎身毫發無損,我的心稍稍放下,上前輕叩緊閉的轎門,問道:“顏煜,你還好吧?” “玄……出事了嗎?”車廂內傳出顏煜如常的聲音,隨后轎門徐徐開啟。 我眼尖地瞟到門縫內瀉出的淡淡的碧藍的光,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后,見五營統領守禮地沒再跟過來,而是指揮周遭的兵士仔細搜查營地。我快速閃身進入車內,急急將轎門關好。 整個車廂都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藍光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圍繞著顏煜不斷轉動的跳躍的火球。 “為什么突然間冒出這么多人呢?”顏煜將轎簾挑起一角,面帶疑惑地看著外面。 “跟著我的夫君,時常會遇到這樣的陣仗,很快你就習慣了?!蔽矣逕o淚,嚴格算起來,我與顏煜都是不幸被卷入是非圈中的無辜路人。 “玄,你沒事吧?”顏煜放下簾布,傾身靠近我,同時,他家的火球也一起貼了過來。 我死死瞪著不安分的火球,口中說道:“我沒事,倒是你,你長這么大,還沒殺過人吧?” 顏煜不由一怔,呆呆地搖首,答道:“祭司婆婆說,殺人造孽因結惡果,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勿動殺念?!?/br> 我怒,上次祭司老太婆對我下殺手的時候,怎么沒想到因果報應的問題……不過,這不是重點—— “以后遇到危險,你別動手,只管躲開,普通人不可能追得上你的移行術的,剩下的事情,交由我來做就好?!蔽掖蛐牡撞辉缚吹筋侅系碾p手染血,反正我從來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說,只有殺人才能自保,我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玄……”顏煜張口欲言,但另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妻主,顏公子出什么意外了嗎?”令我意外的是,墨臺妖孽也跟過來了。 我草草安撫了顏煜幾句就爬出車攆,抬眼望見墨臺妖孽披著裘氅微笑地等在馬車前。 “你怎么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帳內休息嗎?”我快步走向他。 “顏公子……他沒事?”墨臺妖孽的視線越過我,落在被我妥善掩好的轎門上。 “沒事?!蔽掖鹪?,想了想,補充道:“不知道來人的身份及目的,看來還應加派護衛以策萬全?!?/br> “墨臺夫人說得極是,請公子夫人放心,屬下絕不會讓今晚之事發生第二次?!币慌缘奈鍫I統領應和道。 墨臺妖孽的表情沒有太大波動,只是淡淡地掃了五營統領一眼,伸手拉起我走向主帳。 臨踏入帳篷前,我忽然停住,回身環顧周遭。 “妻主,又怎么了?”墨臺妖孽挑眉問道。 “奇怪,為什么我沒看到夏楓呢?他不用過來保護你嗎?”我疑惑道。 “夏楓伺候了我一天,累壞了,該是早早就睡下了?!蹦_妖孽平靜地答道。 “他睡得未免太死了吧?這么大的動靜……”我面露古怪。 “妻主,你關心的人可真多啊,先是顏公子,再來是夏楓,不知妻主心中可有給我留一席之地呢?”墨臺妖孽似笑非笑。 “我這不是隨口一提嘛,沒事了,快睡吧,夏楓不在,我保護你?!辈患吧钕?,我連忙賠笑道,乖乖跟著墨臺妖孽進了主帳。 我是久違的分割線 目前,車隊的行進速度,實在是匪夷所思得……慢——保守估計,我們能在年底趕回堰都,就該偷笑了。 請注意,慢得不是眾人的腳程,五營統領一行從堰都出來輕裝簡行、日夜兼程,騎的是足不踐土的千里良駒;當然,后來墨臺遙命人取道大運河送過來的豪華車攆及行營用具多多少少會成為行伍的負擔,卻也不是影響行程的主因;車隊慢行,也絕非歸心似箭的五營統領的意思,她整日提心吊膽、草木皆兵,如果可以,我相信她恨不得直接插上雙翅飛回堰都好交差了賬。 “我乏了?!笨刻稍谲涢缴系哪_妖孽毫無預兆地說道。 我不由探頭看向車外,晌午的日頭十分晃眼,只能說……墨臺妖孽“乏”的時間真是越來越早了??! 接到通報的五營統領策馬來到車窗外,小心翼翼地請示道:“墨臺公子,前方二十里有個城鎮,您看今日能不能多趕些路,進城做些必要的補給?” “進城好,我正想買些東西?!蔽也遄斓?,同時看向邊上的顏煜。 現已入冬,一路北上,天氣漸寒。應該說,墨臺遙設想得十分周到,隨車攆一同帶來了御寒的冬衣與取暖的器物,但是,其中自然沒有顏煜的一份。 我原想跟墨臺妖孽商量,讓他勻幾件不要的衣物給顏煜,話剛起了個頭,就被墨臺妖孽以病體畏寒為由堵了回去。我也想過夏楓,可據說他在大營遇襲的那夜染了傷寒,連續幾日都呆在后面的馬車內休養,好不容易昨日出現了,整個人消瘦了一圈,面上不見血色,說話有氣無力,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妻主想進城,那就進城吧!”墨臺妖孽允道。 毫不意外的,我接收到五營統領感激的眼神——要知道,現在多趕二十里路,對她而言就是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