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妖魔道??!你既已修煉成人形,自然脫離了畜生道?!鳖侅喜患铀妓鞯卮鸬?。 我的面皮抽搐,頓感無力,卻沒說什么,只是示意他往下說。 “我每日結血咒,卻始終掌握不到你的行蹤,直到四個月前,我在卜卦的時候昏了過去,醒來時驚喜地發現血咒靈驗了,出了簽文,指示你在坎位,所以我就下山尋你了……” 坎者水也,正是北方之卦。問題是,顏煜不是按正常思路問卜的,怎么會出現正確的卦象…… “你為什么會昏過去?”我暗忖,莫不是被人動了手腳? “血咒很耗精力的,開始的時候身子還能吃得消,漸漸的——尤其是最近,我經常會不小心昏過去?!鳖侅陷p輕說道。 “血……咒……以血為媒,具體需要多少血呢?”我困難地問道。 “依修為而定的。但是,我想我卜出空簽,就是因為用的血不夠多,所以從最初的數滴增加到了現在的半杯盞……” 沒等他說完,我一把揪住他的前襟,語氣不再平靜:“你說你每天都施血咒,這近十個月,你一直在放血嗎?” “怎么了?你的表情……好猙獰!”顏煜驚呼,連帶他身邊的碧火都不禁晃動了幾下。 我臉部扭曲,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是傻子還是瘋子?居然還問我,你為什么胖不起來,放血減肥都不需要這么長的療程!你可知道,你的血根本就是白流了??!” 顏煜一陣怔愣,而后竟然笑彎了眉眼,說道:“哪里白流了?這不找到你了嗎?” “簽文有問題!”我的腦海紛亂,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內心極為震撼,他尋找骶族蠱物的信念如此執著,實在不是好事啊…… “不會的,那是唯一出簽文的簽?!鳖侅蠄剔值卣f道:“我匆忙下山后,一路北上。途中想卜出你具體的位置,可一直未果。偶然記起祭司婆婆提過,郾都城郊的‘祈澤宮’有族里先賢留下的古籍,我就想書里可能有記載尋你的其它法子……” 據我所知,“祈澤宮”是前朝的叫法,現在被尊稱為“祭天壇”,是供奉神位、皇帝列祖列宗神牌及舉行孟春祈谷大典的壇廟。 “我潛入‘祈澤宮’的時候,無意沖撞了神殿內的皇上,我剛用出移行術,她就出聲叫住了我……” “一個月明明有三十天,為什么你偏偏挑十五那日跑去?!”我皺眉。 “我去的時候,沒數日子……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蠱物,你真厲害!”顏煜真誠地夸贊。 我干咳一聲,心虛地接受他崇拜的目光——懿淵帝又不是吃飽撐著天天蹲守在“祭天壇”,她只有每月十五會依禮為神位神牌掃塵上香。 “你告訴她了多少事?”思及顏煜的憨直,我的眉頭皺得更深。 “離族前祭司婆婆有交待,勿與皇室交好,所以我只說自己是一名修行者……” 懿淵帝猜出顏煜的身份了嗎?骶族,是不該存在于世上的,至少不能公開地存在。 “皇上真是個好人。她聽說我在找尋古籍,就主動提出幫我搜集,還讓我先在宮里的凈圓覺修行?!?/br> 聞言,我冷哼,這還不是我玩剩的把戲——一旦確定顏煜不具攻擊性,就想方設法將他誘拐回家…… ☆、55花草由人戀遂人愿2 原先,我想將顏煜拴在身邊——前提自然是,他本身不會給我帶來麻煩。 下意識瞪向顏煜,很難將眼前的他與記憶中的rou球重合。 他笑得毫無心機,委委佗佗,哪怕只瞅上一眼,都會有*蝕骨的醉意。然而,玉成綽姿的光芒,太過耀眼奪目,不經意間,就將他的天真遮掩了,曾經令我動容而渴望輕掬于手心的純凈啊…… 驟然間,心頭不可抑地涌上惘然——也許,顏煜還是原來那般模樣的好。 “蠱物,這大半年時間,你一直呆在這兒嗎?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并未發現法陣縛咒,那你為何遲遲不回門派呢?莫不是……”顏煜凝視著我,躊躇地說道:“一直在干殺人的勾當?” 我還在組織語言回答顏煜的前兩個問題,一時未反應過來,就聽他繼續說道:“今晚在亭子那兒,你因為殺了人,所以才跑那么快,是不?叫你也不回頭……” 我無意對顏煜解釋建立在森冷的白骨之上的權欲之爭,只是淡淡地問道:“你叫我什么了?” “我原是喚你‘蠱物’的,剛喊出一個字,就想到你的真身不能暴露,所以及時改了口,叫你‘玄’,我很聰明吧?”顏煜笑得燦爛,露出討賞的孩童一般的神情。 蠱……玄嗎?我不予置評,別說我那時沒聽清,縱使真聽到了,也斷不會認為這是在喊我。 “……之后幾個娘娘跑過來,其中一人指著你的背影說,那是墨臺府儀公子的妻主。所以,我以為是我錯認了,沒去追你……”顏煜突然頓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怔然地低語:“那人真的是你……那你不就是……你……你成親了?” “嗯?!蔽译S口回答。 腦中思緒翻騰,凈圓覺的幽娘真是好眼力啊,光看一個背影就能辨認出是我……或是說,無論誰人從哪兒跑過,她都會一口咬定是我呢? “你……怎么能成親?你……不繼續修行了?”顏煜期期艾艾地問道。 “我身心健康,為什么不能成親?”我漫不經心地反問。 “你是物妖??!你成親,是違背天理倫常,不怕遭……天劫嗎?” “不怕?!蔽也患铀妓鞯卮鸬?。物妖的天劫,自然不在我煩惱的范圍之內。 “那他……你的夫,知不知道你是物妖?” 我以前怎么沒發現顏煜是個好奇寶寶?!實在受不了此類毫無營養的問題,我再次掌握了話題的主導權,不答反問:“你為什么會上殿認人呢?” 顏煜想了想,說道:“有個面生的娘娘問我,看沒看清墻邊的女子,又跟我形容了一下大致的衣著相貌,供我核對,然后請我去偏殿幫忙認認……” “還好!”還好來的人是顏煜,我不得不慶幸自己的好運道——那名幽娘表面是向顏煜詢問,實則是潛移默化地向顏煜灌輸我的基本信息,也就是心理學上說的“記憶改造”——如果換做其他陌生人,不管看沒看清我的樣子,都會受到心理暗示,然后莫名地篤定自己看到并看清的人就是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跟你的夫……”顏煜居然又將話題轉了回來。 他怎么總是執著于奇怪的地方呢……撇了撇嘴,我再度將話題繞開:“你來這兒找我,沒被人看到吧?” “沒,我用了移行術?!惫?,顏煜的注意力,隨著話題的變化而轉移了,只聽他懊惱地說道:“來這兒之前,我先去了西殿,想幫你處理掉那兩具尸體,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了?!?/br> 我了然地點了點,顏煜看到的,應該是墨臺槐她們——不對,顏煜沒事跑去折騰什么尸體,難道就因為我讓他處理過那么一次……剎那間,我的腦海中只有“近墨者黑”四個大字,而那萬惡的污染源,正是一直以環保衛士自居的我。 顏煜并未發現我復雜的心情,兀自說道:“……我怕她們的火燒得不干凈,所以幫著一起燒,沒想到火勢過大,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聞言,一滴冷汗,輕輕滑下了額角。 我不得不承認——純凈,最怕被玷污,也最容易被玷污。 轉而思及懿淵帝與墨臺皇太君的態度,我略加沉吟,作出了決定:“顏煜,你離開皇都吧!這里,并不適合你?!?/br> “好??!”顏煜答應得十分爽快,只見他驀然啟顏而笑,明艷不可方物。 “你確定你明白我的意思?”我狐疑地問道,他的反應令我頗為意外。 “嗯,我也覺得這兒不好。每天去哪里都有一群人跟著,做什么事兒都有限制?!?/br> “宮里肯定不如外面自由,只是你……不方便到處亂走,因而,還是回骶族的好?!彼紒硐肴?,只有這樣最為穩妥。顏煜的樣貌,太過容易挑起緋意綺念,而他的心性尚未歷經磨煉,只怕遇事會吃大虧。 “好啊,回族里是最好不過的了?!鳖侅闲Σ[瞇地應和:“我剛才匆匆忙忙趕來找你,包袱還留在宮里。你在這兒等我一個……不,半個時辰就好,我去取了包袱,咱們就啟程?!?/br> 咱們?這里面有我什么事兒?! 我眨了眨眼,說道:“你取了行囊,就直接出城吧?!?/br> “那你呢?”顏煜脫口問道,表情怔愣。 他果然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嘆氣:“我成親了,自然不能走。你一人回骶族,路上小心……” 我現在,已尋不到任何將顏煜留在身邊的理由,盡管對他是nongnong的歉疚,但話還是要說清楚的。 “你以前答應過我,陪我修行,然后一起回族里的……”顏煜急急打斷了我的話語。 “此一時,彼一時,”我平靜地闡述:“你不覺得奇怪嗎?你以尋蠱物的方式尋我,卻始終是空簽——因為,我壓根就不是蠱物!” 他難以接受是必然的,畢竟已經執念了近一年的時間,看不清或者根本不愿去看清。 “你是蠱物!你能讓金蠶現形,你……” 相較于顏煜的無措,我顯得太過的冷靜,甚至冷血了。 我輕謂:“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蠱物,我也不希望你再繼續尋找蠱物!你聽我的勸,回骶族吧!” “你就是蠱物!你……你是不是因為成親了,所以不愿意承認自己是蠱物?你別這樣,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顏煜喃喃道。 “就因為你好騙,我才要你回骶族的??!人心叵測,你輕易信了我,結果平白流了那么多的血,就算你因此而丟了命,我頂多站在你的墳前,嘲笑你的愚蠢!你還不醒悟嗎?”心一橫,我殘忍地說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始終圍繞著顏煜的火球跳躍了幾下,似乎變亮了少許。 “你明明就是蠱物!”顏煜一臉認真,堅定地說道。 “我真的不是!”我懊惱地否認。 “你……那個時候,你承認自己是蠱物,所以我對你發了血誓!”顏煜語調微顫。 糟糕,忘記還有血誓這茬事兒了!我的心不禁抖了抖,不知道重誓的骶族,是怎么對付騙誓的人…… “那個……血誓,我們能不能當做從沒發生過?”我氣勢立減,小心翼翼地探問。 “血誓是不能毀誓的,除非……” “除非什么?”我追問,事情有回轉的余地就好。 “除非,我以不落輪回為代價,也就是魂滅,徹底消逝于世?!鳖侅蠂烂C地說道。 我一驚,勉強說道:“輪回一說,未必屬實?!?/br> “是真的!阿娘說過,我有一位太祖母,就是因毀誓而亡,魂滅之時,骸骨化塵?!鳖侅暇碌拿即蚱鹆私Y,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既然是太祖母,足見年代久遠,你娘肯定不曾親眼看到,怎能以此辨虛實?! 我很想如此辯駁,但現在,我絕不會愚蠢地繼續刺激顏煜,因為—— 我確定自己不是眼花!那團碧藍的火球不但越來越亮,甚至開始旋轉,一時間,詭異的冷光充盈整間內室。 “其實,你不需要要如此介懷的!你發的那個血誓,無非是尊我為師,你在我這兒吃過一次虧,也算得到了教訓……呃……教育,我也算履行過了師父的義務。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就當自己出師了,好不好?”我放柔了聲音,擠出自認親切和藹的微笑。 “如果你不是蠱物,那我……我怎么留……”顯然,顏煜并未因為我的話得到安撫。遽然間,那團火球發出嗡鳴,時不時迸出星點的火花。 他不會是打算紅燒了我吧?!我不禁往床里縮了縮,實在退無可退,只能貼墻而坐。 “您別激動,沖動是魔鬼,想想您發的血誓,說敬我為師的,您不能弒師吧?!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犯不著為了殺我而毀誓,對不對?!萬事好商量??!您被我蒙騙,我讓您騙回來;您為我流血,我給您補回來;您少的rourou,我幫您養回來!”我口無遮攔地允愿,不計后果,只求渡過眼前的危機。 “你說我很好騙,所以必須回族里,一個人回族里……”顏煜語含控訴,細長的鳳眸直直注視著我,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哀怨。 這世道,果然不讓老實人好過??! 我只能硬生生地將話掰了回來:“您很好騙,沒關系,有我幫您把關,沒一定段數的騙子休想近您的身;您如果不想回族里,沒關系,我這兒包吃包??!” 顏煜抿唇不語,沒有任何動作,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但是他邊上那顆要命的火球明顯緩和了許多,光漸漸暗淡了下去。 良久,他輕輕開口,道:“你不要怕!我不會殺你的!” “我不怕!您說不怕,我就不怕!”我迅速從善如流地接道,同時狀似隨意地將輕顫的雙手背至身后。 “你說的話,都算數,不騙我?”顏煜專注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