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那我放聲大叫以后呢?”他的包子臉,皺得跟梅干菜一般了。 “然后……然后就緊緊跟著我,別離寸步?!?/br> 我沒理會他是否能理解,兀自翻開衣領,察看肩頭那道約摸四寸的劍傷,似乎恢復得不錯,已經不再滲血,四周干涸的血塊,呈現黯淡的紅褐色。 “你受傷了?”他驚呼,一時手足無措。 敢情之前您跟我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一直沒發現我穿的是血衣?!我古怪地看著他,開始懷疑他不是“純”,而是“蠢”。 剛想開口教育他幾句,就警覺地捕捉到回廊上的腳步聲—— “你可以開口尖叫了!”我一邊吩咐道,一邊發狠地擠壓傷口,將傷口生生地撕裂了。頓時,左肩濕濡一片,巨痛襲來,竟更甚于先前中劍之時,我順勢軟身靠在顏煜身上。 顏煜依言尖叫,見我如此,叫得越發驚人。 頃刻間,回廊上沖出五名巡邏的女弟子,她們手里提著紙糊燈籠,直奔過來。 “有刺客,快追……”我面色蒼白,全身冷汗,右手顫抖著指著遠處的假山亂石。 “玄長老!” 兩名弟子順著我手指方向,飛身追去,兩名女弟子護在我身邊,一名跑回長廊,搖響了廊檐的排鈴。那陣陣細密的聲音如波浪般,由近而遠,在整個蜿蜒的回廊中傳播開來,一陣比一陣急促,一波比一波尖銳。須臾,回廊上出現了無數凌亂的腳步聲。 我右手捂住肩部,慢慢走了幾步。一名女弟子上前,將我托抱而起,欲用“流云”帶我回東院,我的左手卻緊緊抓著顏煜的衣袖,她無奈,只好屈就顏煜的步行速度。 一路走來,到處都是手持燈籠的弟子,人人持劍,如臨大敵,見我一身血污,各個驚疑不定。 還未到東面的長廊,就見藥殷迎面奔來。他見我如此,雙眼圓睜,臉色蒼白,一言沒發,顫抖著雙手就上前要掀我的衣服。 我現在最怕見的人就是他,心里沒底,不確定他會不會看出我的肩傷的古怪,勉強說道:“回去再說?!?/br> “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藥殷的聲音暗啞,目光掃了一圈我周圍的弟子,最后落在了我身旁的顏煜的身上。 “有刺客要殺我,幸好這位小兄弟救了我,我只傷了左肩?!蔽议_口答道,暗地里狠狠掐了顏煜一把,阻止他開口說話。 “快將玄長老送回去?!彼D而對抱著我的弟子說道,然后忽然看到了我緊抓顏煜的左手。 “師叔,你別怕,我會醫好你的,一定會的?!彼幰筇绞?,手腕一轉,輕易地撥開了顏煜,握住了我的左手,然后隔著衣物,將我從頭到腳細細察看了一遍。 我能肯定地說,我不怕,所以請你別再抖了。 “帶他回去,我有話要問他?!蔽逸p輕說道,眼睛看向顏煜。 那女弟子用“流云”抱著我飛跑著,我看向后面,藥殷托著顏煜如此大的rou球,居然始終跟著我們。 當我被放在床上的時候,已經疼得冷汗淋漓,卻要強打精神。 屋內,弟子進進出出,手忙腳亂。藥殷放下了綢帳,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開我的衣物。凝固的血液將衣服與皮膚粘在了一起,藥殷用白布沾了熱水,一點點地浸濕,然后剝開。反觀傷口那處,由于我之前一直有意地擠壓,所以仍在流血,倒沒與衣物粘上。 藥殷看到我的傷口,眉頭蹙起,雙唇緊抿。我自己看了,都要眼暈一下。原本簡簡單單、清清爽爽的一道小劍傷,現在居然血rou模糊,里rou微微翻出……我不禁懷疑,難道我有潛在的自虐傾向?! 藥殷正給我處理傷口的時候,藥光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她的臉色,在確定我只傷了肩膀一處之后,緩和了許多。 她目光凌厲地望著站在床尾的顏煜,問道:“你是怎么出現在那里的?” 顏煜乖乖照我的吩咐說了一遍,藥光臉色一沉,斥道:“好個不知廉恥的狐媚子,膽大包天,居然妄圖勾引玄長老!” 顏煜一聽,委屈地看向我,我適時地開口,道:“不管怎么說,他也救了我,是我的恩人?!?/br> “師父,這事還要仔細調查??纯创炭褪菃为毿袆?,還是有同黨協助,目的是什么?師叔深居簡出,不理世事,怎么會惹上仇家?”藥殷說這話的時候,冰冷的目光始終落在顏煜身上。 聞言,我心驚rou跳!教顏煜說那么惡俗的故事,就是想誤導藥光,但是現在藥殷這么一說,估計藥光對顏煜,已起殺心…… “玄,你在南院干什么?天黑了還不知道回來?!?nbsp;藥光轉向我,輕斥。 “做文章……”我篤定藥光知道,我每天都在紫羅蘭那里讀書,突然想到我擠了半天才擠出的那句話,忙召來弟子,問道:“我的食盒呢?” 幾個護我回來的弟子都搖頭說沒看到。我暗自磨牙——這年頭,連食盒都有人偷! “不是說你身中數刀?看起來還挺有精神的?!边@時,毒珊緩步走了進來。 數刀……我一臉黑線。 “師妹來得正是時候。你歷來賞罰分明,你說我們該如何犒賞這名‘適時’救了玄的弟子?”藥光問著毒珊,咬重了“適時”兩字,令我的眼皮直跳,知道藥光生性多疑,寧殺毋縱。 “還沒拜師吧?那就到我的……”毒珊淡淡地瞥了一眼顏煜,說道。 “師姐!我想收他為徒,到我這一脈!”我急急打斷毒珊的話。 “玄!你今天受驚了,現在好好休息。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你放心,我們不會虧待你的恩人的!”藥光語氣溫柔地說道。 “我……”無論如何,我必須保下顏煜。 “那就遂了玄長老的意吧,讓他進玄長老的門下?!蓖蝗灰粋€聲音打斷我的話,只見一朵烏云,飄進了我的屋里。 藥光面露驚訝地看向宇文景,倒是不再出言反駁;毒珊若有所思地瞟了宇文景一眼,也沒再開口;顏煜看著宇文景,又露出了包子臉;藥殷冷冷瞥了下顏煜,就垂眼而立,神色清冷如常。 我的內屋,還從未進過這么多人……現在這個氣氛真詭異??! “聽說玄丫頭遭遇刺客,被捅成了馬蜂窩,危在旦夕了……”外屋突然傳來藥晴的聲音,她帶著一票弟子闖了進來,神情激動,臉色潮紅。 “咦,你沒事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您發現我沒事的時候,能不能別露出這么明顯的失戀的樣子——這樣很容易讓我產生誤會的,我會以為您專程帶著弟子來,打算現場解剖授課…… ☆、21噩夢重溫春意帶笑 一片泛著冷光、帶著寒氣、薄如蟬翼的劍刃,正抵在我的脖頸間! 我曾試過不著痕跡地將脖頸往后挪了挪,但劍鋒如影隨形,還不小心被劍削去了我的耳邊垂留的一縷長發——當下,我決定,不動如山,安分老實了! 現在既不是夜黑風高的殺人月夜,這里也不是杳無人煙的荒郊野林——頭頂正當空的那個,叫做太陽,我站的地方是門派內,刑律堂的花園。耳邊依稀還能聽到廳堂內,那名女子的歇斯底里的叫喊聲,距離不算遠,但是卻沒人注意到我這邊發生的事兒。 所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好吧,我承認,最近,我的生活過于滋潤,日子太過平順。 今個兒清早,紫羅蘭派黑衣女子來東院,不是傳我去看書,如前幾日一般,只是向我借去幾本古籍,拿了幾篇我謄寫的時藝文,就走了;藥殷最近幾天,也不再躲我了,我的肩傷在他細心地照料下,展現了小強般的復原能力;午膳時,我依舊以顏煜做借口,追加了數道我愛吃卻極少吃的菜肴,大啖口腹之欲——一 一直在藥光遣人請我來這兒之前,我的心情算是不錯的。 刑律堂,偌大的廳堂,采光十分不好,大白天都要點上燈燭,光影搖曳,忽明忽暗的,鬼魅異?!也唤麘岩?,毒珊追求的就是這種效果。 今天到場的,是現任的長老、堂主及一些高級弟子,但不是全部的,至少我知道藥晴就缺席了。據說藥光以我受傷為由,將藥晴安排給了紫羅蘭,不知道紫羅蘭現在是如何折騰藥晴那把老骨頭了。 廳中青石地板上趴跪的女子,據說原來是門派里的某任堂主,泄漏了門派的秘密,因害怕罪責,索性出逃了,戰戰兢兢地隱居了近六年,現在還是被抓回來了…… 不得不向門派專門培養的無孔不入的探子致敬。我想我該是佩服這個女子的,至少她有逃跑的決心與勇氣,只是尚未參悟逃跑這一行為藝術的精髓——一如我,嘆息。 “你幫我一個小忙,可好?”我身后三步遠,傳來一個特意壓低的嗓音,但仍能確定對方是個男子。 “好,當然好,怎么不好!只是,這位大俠,刀劍無眼,您能不能先將劍收回去?”如此削鐵如泥的寶器,萬一他一不小心沒拿穩……我怕誤傷??! “我想去北面的客舍,你可愿意領我去?”他問得禮貌。 “自然愿意!”我滿口答應。心下疑惑,北面方向明確,毫無玄機,他既然能走至這里,為何不自行前往?! 許是見我答應得爽快,他徐徐收了劍身。 “不知大俠,是想走大道,還是小徑呢?”我的身體,仍不敢有大的動作,怕刺激到他,被無辜誤殺。 身后短暫的沉默,然后就聽他低聲問道:“何為大道,何為小徑?” “大道,就是順著回廊走,門內的回廊,共有九十九曲彎,所謂‘天有九重,云有九霄,曲道通天’,此為通天大道;小徑,就是另辟蹊徑,幽徑迤長回轉,時而是密林,時而是蔓草,在彷徨疑慮之際忽見徑道而興致勃勃地繼續前行?!蔽覠o法回頭看他,只能開口刺探。 “這個院子里,聚集的都是頂尖的高手,你以為如何?”他的聲音依舊壓低,但是掩不住其中的笑意,居然會產生暖融融的錯覺。 “對我而言,沒有什么比這個更糟糕的了?!表敿飧呤謫??他的淡定自若,無疑是對此最大的諷刺。求人果然不如求己??!我斂下眉眼。 “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如何擇路而行了?!彼涣哔澰S。 “大俠請跟好,我要開始走了……”我輕言,不敢亂動。 “請?!?/br> 至少我能確定,他不是來殺我的——我盡量樂觀,面色如常地在小徑上走著,卻始終無法捕捉到身后人的氣息——他的武功,遠在藥光之上。 前面一隊巡邏的弟子迎面走來,沖我行禮,我暗自觀察,發現他們的視線只落于我身上。 走出幾步,四下無人,我開口喚道:“大俠?” “有事?”身后立刻傳來他的聲音,驚得我的背心發起冷汗。 我不再說話,徑自走著,專挑無人的路徑走,特意避開巡山的弟子。 “大俠,前面就是北院了,您請自便?!蔽抑钢胺降木扌捅f道,由始至終都未回頭。 北面的院落,是新修的,以此碑石為界,外客沒有藥光的允許,不得擅自越碑向里行。這里是院中院,園中園的結構,按甲乙丙分為三級。最外的一圈,青瑠檐連排矮屋,是給還未拜師,分配來此照顧外客的弟子住的;圈內右上,是九九八十一間的丙級小院,格子布局,并排而立;緊挨著丙級院落群的右下方,是六六三十六間的乙級的兩進院落,呈梅花分布;剩下的左面,平均分配給了九間的甲級院子。 “你尚未帶我到達客舍,如何能半途而廢呢?”他的聲音仍從我身后的三步遠處冒出。 我暗自咬牙,邁步前行。 他沒明指是哪個院落,我也不問,直接向著甲級院落那邊而行。剛轉了彎,居然看到毒瑾默默站在回廊一側,舉目望天。 他怎么會在這里?這是自夜宴后,我第一次見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精于醫,只是過去的兩年內,他從未給人診治。事實上,由于他的身份尷尬,為了避嫌,他連自己住的院子都甚少出。 看得出,今日的他是經過了精心地打扮。柔軟如華美布匹的青絲綰成倭墮髻,令原本就芳菲嫵媚的他,越發妖嬈艷絕。白粉臉上貼了飄搖的落英鈿,身著杏色的束腰緞裙,搖曳的蝴蝶袖幾乎垂地,纖柔婉轉,就之如啼。 他聞聲偏頭,見來人是我,眨眼怔住。半晌,蹙眉道:“瑾聽聞,玄長老勇擒刺客而負傷,怎的沒在苑內休養,來此為何?” 原來現在門派流傳的是“勇擒刺客”這個版本??!我暗自撇嘴,隨口答道:“在東院呆得煩悶,到處走走?!?/br> 他定定看了我一會兒,轉而說道:“那天,瑾失禮了?!?/br>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醉酒失態,倒沒放在心上,擺手施禮,不再與他多言,欲脫身離去——我可沒敢忘記自己身后還跟著一個定時炸彈。 “玄長老,可是因此輕視于瑾?”他見我不語,臉色一沉,少了柔弱,咄咄逼人。 見狀,我心下不悅,擰眉。 這時,一個侍衛裝扮的女子從一個院門內走了出來,沖毒瑾行禮,說道:“瑾公子,大小姐請您進去?!?/br> 毒瑾薄唇微抿,垂眼未言,待他再次抬眸,已是一臉柔媚。他款步姍姍,行至門邊,回眸深深看了我一眼,終是邁了進去。 我忖思不及,繼續向前走去。 “到這兒就可以了?!痹诮涍^一個院門的時候,那男子突然開口。 “既然大俠到目的地了,那請容我告退,您自便?!蔽胰缡钦f,但身未動,心里隱約清楚,他把我帶到這兒,自然不會輕易放我離開。 “你為何一直不肯回頭呢?”他的聲音充滿笑意,溫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