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要對方折將,先得自損。 他的手還沒碰上棋子,突然先前靜悄悄離開了的席宴清又回來,手里還端著一個白瓷碗。 “葉姨煎好了今天的藥,爸,這會兒溫度剛好合適,您先歇一歇喝掉?” 霍岐山一直用中藥調理身體,難熬的冬天尤甚。他看了一眼席宴清手中的碗,又看了眼棋局,緊接著就聽到席宴清繼續說:“您要是怕耽誤時間,又不嫌棄我棋藝差丟您的臉,我先陪陸叔下會兒?” 霍岐山心弦一動,這局有再度失利的苗頭,他不是沒有預感,連輸兩局,以后陸禹一定會高興到翹尾巴,逢他們圈內的人便炫耀。 有這么個臺階下,他雖然有些想要拒絕鋪了這個臺階的人,可為了不在陸禹那里跌份,還是順著臺階走了下來。 *** 陸禹自然也歡迎年輕人對弈,畢竟他有自信。 霍岐山的脾氣從年輕時就出了名的霸道,真讓他輸慘了,指不定得從哪里陰點兒什么回去,欺負下他女婿,陸禹是毫無愧疚感的。 可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溫溫吞吞地走了幾步,局勢反而開始焦灼,就像是解放戰爭進入相持階段,敵我優勢不再明顯。 席宴清已經挪了數子,見霍岐山向棋盤上看過來,征詢他的意見:“爸,您這本來大好的江山讓我淪喪了,您不用上陣替我收拾爛攤子了,這局我和陸叔走到底,您和陸叔開新?!?/br> 藥有些苦,霍岐山不咸不淡地擺手,見席宴清眸中一派安寧,故作嫌棄:“你陸叔沒那么多時間陪你耗,不會下別硬撐?!?/br> 席宴清應下:“好,聽您的,不浪費陸叔時間?!?/br> 然后就是殺伐果決,步步如刀。 陸禹被斬盡的那刻,才明白這個不浪費時間到底是指的什么意思。 這霍岐山是故意的吧? 這老家伙自己收拾不了他,就整這個小的來滅他威風,還演得一副“我不會下棋、我什么都不懂、您承讓了”的模樣。 這到底是賣他面子,還是刺激他老不中用? *** 陸禹不信邪,摁著席宴清又來了一局,可還是沒占到便宜。 這次圍觀的人換成霍岐山,他常年冰凍的臉終于因為老友吃癟而有了些許笑意。 陸禹嘖嘖了數聲,仔細開始大量席宴清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深藏不露啊,老霍你撿到寶了,下次借我用用,等南方那幫囂張的老鬼來,滅滅他們威風?!?/br> 霍岐山讓傭人收了棋盤,直截了當:“不借?!?/br> 陸禹性格年長依舊不夠沉穩:“你這老頭,專/制!” 他改問席宴清:“下次陸叔找你,記得痛快點兒出場啊,我們這就算是說好了?!?/br> 席宴清還沒說什么,霍岐山又撂下兩個字:“他敢!” “哎,我說霍岐山”,陸禹不干了,“這是你女婿又不是嫂子,你這么強的控制欲你問問你家汶汶,你這爹當得正常嗎?” 席宴清見勢微微一笑:“陸叔,爸是知道我平日工作忙,怕我到時候只能放您鴿子,所以干脆提前拒絕?!?/br> 霍岐山斜了他一眼,也沒再搭理陸禹,自己先回了餐廳。 **** 平日里陸禹偶爾過來串門,玩夠了就急著走。 今天發現了席宴清合他胃口,心情好,留下吃飯時還主動提起碰個杯喝兩口。 霍岐山自己很少碰酒,但他知道陸禹此人酒量頗大,他還沒有拒絕,陸禹這個自來熟了六十年的人已經先一步開始自斟自飲。 他自己喝無趣,見霍岐山一臉“爺沒興趣”,就開始倒酒給席宴清。 他喝完一盅,就指指席宴清面前那杯酒,見席宴清喝下,就跟霍岐山說:“下輩子我也得努力生女兒,女婿可心,兒子凈折騰,不劃算?!?/br> “少說瘋話,嚇著年輕人?!被翎娇跉獠簧?。 “你不懂!”陸禹沖霍岐山擺手,而后就開始了漫長的和席宴清對飲的過程。 第二杯,第三杯…… 陸禹穩坐如山,霍岐山眼前的席宴清,眼框已經開始飄紅。 霍岐山這個被隔絕在此二人世界之外的第三者,終于還是忍無可忍“啪”一聲將銀筷砸向餐桌。 陸禹側身看他。 霍岐山滿臉嚴肅:“陸老二,吃你的飯,吃完滾回你家?!?/br> *** 和霍岐山一起送陸禹出門,目送陸禹的座駕越走越遠,席宴清又跟著霍岐山回到客廳。 許久未曾這樣接觸酒精,此刻酒意以一種鋪天蓋地的姿態上涌,額心他能觸及的溫度也在漸漸攀升。 已經是午后一點半,席宴清看到時間,還是打算向霍岐山告辭:“爸,您沒別的事兒,我也先回去了?!?/br> 霍岐山在客廳沙發上正襟危坐:“無事獻殷勤,你今天來有什么目的?” 一聲咳嗽悶在唇內,席宴清想笑,坐到他身旁的沙發上:“陪您想明白,等您喜歡我,這事兒不是我一早就坦白了嗎?” 他這樣嚴肅,席宴清還這樣不嚴肅。 霍岐山想起適才陸禹和他把酒言歡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還記得你上次說的話?呵……我記得我說過沒有讓我女兒守寡的打算?!?/br> “做事毫無分寸,想喝死橫尸?我們霍家丟不起這個臉!” 喉嚨微癢,五臟燒灼,席宴清扯了下自己的衣領,忍不住咳嗽起來。 他這一動,有些剎不住,只好捂唇背對霍岐山。 霍岐山眉蹙得死死的,剛想起身離開,就見席宴清又轉過身,擠出一個笑外加一句話:“爸,您關心我,惦記我不能喝酒,我真是受寵若驚?!?/br> 霍岐山臉一繃。 這小子可真能自己意會。 席宴清見他臉色驟冷,想的是——誰說霍岐山不吃苦rou計,這不消化的挺快的嗎? ☆、第50章 插播番外:關山月.前世 番外:關山月 晏清(席宴清) 莫汶(霍之汶) 承業十五年,邊鎮叛亂。 先皇衛城借勢清洗日漸權重的開朝元勛。 權臣左相晏寅極其擁蹵落魄下獄,后或死于凌遲等酷刑,或連同其家眷宗族被發配至邊疆,終生不得踏入都城升歌城一步。 同年,北疆鄰國拓跶進犯,將門莫氏掛帥攜大軍出征,浴血數月,一門三子,人去棺回,只剩年過花甲的莫老將軍頂著如霜鬢發,手捧靈位歸朝。 大殯之日,莫家僅剩的子嗣莫汶,搖著升歌城內流傳了數百年的招魂喚魄的銅鈴,跟在爺爺身后,踏過落滿整條長街如縞如素不斷翻飛的白色紙錢,一步一步走向荒嶺墳地。 鈴聲清脆蕭索,如當日清冷的秋色。 滿目滿城蒼涼,滿地滿空蒼茫。 ** 十一年后。 先皇衛城薨。 軟弱無能的太子衛連即位,當政月余,急病歿。 從軍征戰數年,滿朝皆知淡泊君權之爭的承安王衛疆,得朝中群臣入府恭迎涕淚相勸,袖手挽亂勢,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朝安。 此后數月,新帝勵精圖治,國泰民安。 朝安二年。 朝中興起特監機構洗血樓。羅織群臣罪狀,大肆格殺無辜,行跡隱秘,狠厲之名驟起。 朝內聽樓名而喪膽,洗血樓樓主晏清,時為君畔紅人,且為罪臣晏寅之子,栽贓陷害罪名血洗和晏寅同為開朝功臣的數名朝臣大將。 后史書記曰其人暴虐冷酷,向新皇進獻讒言,趁新帝抱恙之際大肆屠戮,人人妄圖誅之。 朝安三年。 駐守漠北的女將莫汶歸朝為新喪的莫老將軍守靈,朝堂之上,得見洗血樓樓主白衣烏發,翩然而立,薄唇微揚,雙眸清湛,整個人如同雪洗般出塵澄凈。 這就是傳說中寡情陰狠的劊子手? 她的臉色刷白如同他的翩然白衣,身穿的鎧甲順時重如千斤。 *** 是夜,莫府凄清,僅有飄搖燭光和月,昏黃柔弱。 莫汶立于中庭吹簫,簫聲凄婉。 漠北無戰事時,時常從百姓那里聽聞的牧羊曲,在她唇下,被吹成戍邊戰士心內凄哀的思鄉情愁。 副官挑燈推開中庭的門進來,被塞外風霜浸yin的剛毅眉眼緊蹙:“將軍,拜帖被退回?!?/br> 簫聲止,莫汶將簫握在手心,眉峰同樣抿成一線:“再去送?!?/br> 耿直的副官有些為難,且有些不忿:“將軍,洗血樓由jian人把持,您為什么要和它扯上關系?” 莫汶眸光瞬寒,射向副官的視線鋒利如刃:“你和洗血樓的人交過手有過長期接觸?” 副官垂首不語。 “你并沒有去親身了解過,就因為傳言斷言他們是jian人?寒秋,即便是敵人,上陣前我們都還試圖知己知彼。三言兩語不能證明什么,眾口所言也并不代表事實,一葉障目的道理,你不可能沒有聽說過。再去,拜帖送不下,你也不要回?!?/br> 被喚作寒秋的副官迅疾撤離,莫汶再度只身站在中庭內。 自從莫氏一門三子捐軀漠北,莫老將軍的嫡系便經久駐扎漠北。 從她游歷江湖回到升歌城,停下自由自在的步伐,遠去駐扎邊疆,也已三年。 三年前,她縱橫四海得遇知己一人,那時她紅衣瀲滟,如今她著灰敗鎧甲。 那時他恣意歡笑,于她百般挑逗;如今他神情清冷,于她對面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