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下腹和右肋有兩道開放性的傷口,傷口齊整,切在他白皙的肌膚上,和那些粘滿的血一樣,刺眼囂張。 其中一道傷口的位置——年輕醫生的眉蹙得死死的——在肺。 有人電話聯系醫院的手術室:“車禍加穿透性刀傷。懷疑有胸肋骨折,肺挫傷,血氣胸。大量失血……很嚴重……?!?/br> 而臟器長期失血過多,極易引發多器官衰竭。 到時候便是回天乏力。 男人的眼無力地闔著,睫羽不斷地顫抖,昭示著他在不斷掙扎的頑強意志力。 很嚴重那三個字落下,他的睫羽顫動的頻率更快,好似車內的話他都聽到了一般,更竭力地掙扎。 不肯放棄。 急救車上的醫護人員都見到了被血濺的電話亭,難以想象這個男人竟然沒有徹底的昏迷休克,而是死死掙扎維持著一絲清明。 套在呼吸面罩下的臉,被他呼出的輕微霧氣打得模糊。 他的胸腔痛苦地起伏著,力道一次比一次輕微。 他的唇微開,唇畔不斷有細微滑落的血跡,順著他的唇角一直流到他身下淺色的床單上。 那朵綻開的血花越來越大,妖艷無比。 換做體質體格和意志力差的人,也許這已經是一具尸體。 這樣的傷,他清醒著,每分每秒都要承受非人的痛苦煎熬。 護士給他打氣:“先生,堅持住?!?/br> “一定要撐下去?!?/br> “想想你的家人?!?/br> “醫院馬上就到,請你撐到手術臺?!?/br> 就在此時,搭在床側的醫生的手,突然被找回絲絲氣力的男人用盡力氣握了一下。 雖然他用盡全身力氣,也不抵縛雞之力。 醫生看向他面罩下蒼白如雪的臉,見那雙閉闔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條極細微的縫。 男人似乎想要開口說話,可沒有任何聲音。 他一動,只從唇齒間嗆出更多的血,盡數如血霧一般噴打在面罩上。 讓人觸目驚心的畫面里,只見血出,不見氣進。 他無聲垂死一般地咳著,全身只見唇機械性地張闔,而后只見張開,不見回閉。 他青白的臉色漸漸轉換,浮上瀕臨窒息般的顏色。 適才閉闔的眼眸,此刻空洞地開著,目光渙散,眼眶赤紅,像是曾經熱淚盈眶卻又死死逼退了回去。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在拼命活下來。 即便如滾在刀刃般疼,他也在努力地艱難跋涉走下去。 即便每一刻的清醒都像是生不如死的受刑,即便那如凌遲一般看著自己漸漸力不從心的支撐,他也不愿意放棄。 他答應過他的女人,說好了有很多時間,那是他給出的承諾。 承諾都是要兌現的,不然算什么承諾。 從前游走世界的攝影師kerwin幫過很多的人,他路過很多食不飽衣不暖的人的生活,幫過又走。 從未聲張,沒有求過回報。 他后半生只打算做一個叫做席宴清的男人,時間為什么不能幫一幫他,讓他多留一會兒,多握一分希望。 他答應了他的女兒,說好了在一起,他不能先一步躲去冰涼的墓地。 他想做她的榜樣,讓那個小小的人,窩靠在他的肩上。 可撐下去是這樣難。 撐到他所有的生息將要耗盡,幾乎再不能堅持的時刻,他的耳邊鉆入的那道他已經沒有力氣聽清楚的聲音,還在重復著那同樣的幾句話:勸他堅持,告訴他醫院馬上就到。 這謊言是善意的。 他這樣狼狽地想活,可還是眼前慢慢暗下來,耳畔聽到的聲音,就此戛然而止。 *** 夜漸深,meimei溫九睡著之后,溫嶺抱臂站在陽臺上,看著n市這不絕的風雨。 除了溫九,這座城市歡迎她的只有這風這雨。 她看得入迷,突然握在手中的手機開始震動。 陌生的號碼,固執地打來第三遍,她才接了起來。 聽到電話那端的人說的話,凄風苦雨似乎瞬間穿透了閉闔的窗,直直打在她身上,讓她失掉所有的溫度。 **** 不過一刻鐘,等在醫院的交警見到一個狼狽的女人,穿著一雙居家拖鞋,在急診大廳內橫沖直撞。 溫嶺在同一時刻看到了不遠處身著制服的男人。 她拔著沉重的腿向此人靠近。z 走近了,見到那人手里拎著一個透明袋,里面裝著一個破碎的眼鏡,和一個沾血的手機。 “你是這個號碼出事前的最后一個聯絡人?!?/br> 她聽著對方平靜地闡述席宴清的車禍。 聽到對方說據醫生判斷,不止是肇事逃逸,還有刀傷…… 這個警察說了很多,提及涉及刑事案件,席宴清手機內的數據警方已經備份調查。 她好像聽了進去,又好像沒有。 “他的意志力很頑強,手術已經持續了三個小時?!?/br> 這人臉上的神情,似乎在說“節哀順變”。 溫嶺變了臉色,死死咬牙忍下說讓他“滾”的沖動。 怎么可能節哀。 反目成仇,也得是一輩子。 ***** 溫嶺拿著席宴清在事故現場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坐在手術中的手術室外。 她想笑,可扯不動嘴角。 不過數小時前,席宴清還一副同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完整無缺地離開她,她看著他越走越遠。 可此刻,他竟然躺在里面,除了她,再沒有旁人知曉他命懸一線。 當初他在紐約的那場車禍,她和陸地在手術室外等了整整12個小時。 如今,又得等多久? 她溫嶺前世是殺了商家多少人,害了商家多少條命? 她負了一個商潯,商家用一個對她動不了心的席宴清,已經加倍報復回來,次次讓她無力安生。 該幫他通知那個女人? 那個一度被她視為感情里的第三者,突然出現絕了她一切擁有他可能的女人。 她沒有動作。 她了解席宴清。 如果讓他自己選擇,他不會讓那個女人面對可能的訣別和等待的煎熬。 他躺在那里,恐怕即便想一想,都會心疼。 此刻她站在這里,想著他會心疼另一個女人,竟然沒感覺到絲毫嫉妒。 只覺得眼眶潮濕。 *** 漫長的夜已經過去,距離席宴清進手術室已經11個小時。 溫嶺見一袋又一袋血漿送進手術室。 那灼傷了她眼睛的顏色,她看一眼,只徒增恐懼。 進出手術室的醫生,隔一段時間向她說明一次情況。 她不去看那些病危通知單。 她聽著那些術語,那些被提及的屬于席宴清的心、肺、肋骨、血……覺得自己似乎患了聽力障礙。 好像聽到了,但她無法理解那些話的意思。 她只記得,她聽到輸入他體內的血,又透過他的唇被咳了出來。 她沒有辦法再站下去,見到醫生眼里悲憫的神色,臉一涼,她才知道眼淚已經爬滿了她整個面龐。 如果她能和他說一句話。 她要求一求他,求他不要死在她眼前。 別這樣報復她辜負商潯。 *** 周太太徐靜之帶著兒子居住在春港一個再簡樸不過的郊區院落里。 霍之汶從凌晨五點,等到六點半,才見到那扇門打開,露出一張她在資料里見過的徐靜之的臉。 徐靜之對陌生人很是警惕,大概她是女性,對她相對放松一些,可依舊動作迅速,想要再度關門。 霍之汶察覺到她的意圖,沒有緊逼,趕在徐靜之關門之前遞上一句,介紹自己的身份:“我是商潯的meimei?!?/br> 她沒有過多贅述自己的身份,這幾個字,足夠徐靜之了解她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