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54章 蜜方五十四 鐘艾注意到季凡澤的手不對勁,是在她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她看到他艱難地轉動手腕,眉頭蹙起,不太舒服的樣子。 “你的手受傷了?”鐘艾驚訝地看向季凡澤,所有的注意力都從片刻前病房里發生的那一幕,轉移到這個男人身上。 “沒事?!彼魺o其事地搖了搖頭,右手搭在她偏瘦的肩上,跟杜子彥說了句“我們走了”,便攬著她穿過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走廊,快步朝電梯間走去。 “我們回家吧?!彼幌朐僭谶@里多待一分鐘了。 “嗯?!辩姲c點頭,如果不是因為杜雨兮,她這輩子也不愿再踏進這間醫院一步的。 只有兩個人的電梯里很安靜,安靜無形中令人變得敏感。 季凡澤的面色沉沉的,這讓鐘艾愈發不放心,“你是不是手疼?”根本不給對方再說“不”的機會,她忽然捉住季凡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抬到自己眼皮下面,“給我看看?!?/br> 他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處,熨帖平整的衣料隨著呼吸輕輕起伏,上面一點褶皺都沒有。再往下,是簡約的手表,以及……浮腫的手腕。 這男人原本瓷器一般白皙的膚色眼下微微泛著青紫,“哎呀,你這是傷著骨頭了吧?!辩姲劾锔‖F起焦灼和心疼,估計是之前他在摩天輪下接她時不小心弄傷的。 電梯門“?!币宦曉谝粚哟蜷_,鐘艾不是往大門的方向走,而是拉著他朝相反的反向走,“我帶你去骨科看看,請醫生處理一下?!?/br> 季凡澤嘴上想說“不用了”,可鐘艾這會兒的力氣大得驚人,跟頭倔強的小牛似的,根本不容他回旋。算了,去就去吧,要不然這丫頭得擔心他一晚上。 “原來你這么愛我?!奔痉矟晒瘟斯嗡谋羌?,原本偏沉的臉色舒緩下來,嘴角揚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咳咳?!边@男人要不要這么直接呀! 骨科急診當班的醫生是個小年輕,斯斯文文的,戴著副金絲邊眼鏡??匆娪胁∪诉M來,他落在電腦上的眼皮抬了抬,隨口問了句:“哪兒不舒服?” 不經意的一瞥,小醫生卻在看清來者的一瞬間,頓時雙眸聚焦,一瞬不瞬地瞅著鐘艾,隨即咧嘴一笑:“嘿,這不是鐘艾么?” 碰到熟人不意外,畢竟鐘艾曾在這間三甲醫院實習了半年,對方又是和她同屆不同系的學霸,“王淼,你今天上夜班???”鐘艾笑著跟他寒暄了幾句。 季凡澤斂眉不說話,站在鐘艾身邊,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伤砩嫌蟹N特殊的氣場,強盛的,倨傲的,又對陌生人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感,哪怕是沉默的時候都令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王淼條件反射地看向他,轉而朝鐘艾擠擠眼,“你男朋友???”其實這個問題根本無需回答,從兩人十指交纏扣在一起的手便可窺一二了,王淼了然一笑,熟稔地調侃道:“你大晚上的不會是來醫院秀恩愛的吧?” 鐘艾顧不上臉紅羞澀,趕緊把季凡澤按到椅子上,對王淼說:“他手傷了,你給他看一下?!?/br> 畢業后能順利留在三甲醫院的都是精英,王淼醫術不錯,看了看季凡澤的傷處,說:“應該問題不大,看著是脫臼了,要是不放心的話就去拍個片吧?!?/br> “嗯,那就拍吧?!辩姲瑧械?。 季凡澤拿了單子去拍片,王淼跟鐘艾拉起家常:“你最近怎么樣???唉,其實當年我們都挺替你可惜的,你在班里成績數一數二的,怎么就沒留下來呢……” 舊事重提,到底還是有些酸澀的,鐘艾不自在地扯笑,故作輕松道:“人各有命唄,我可能和這里真沒緣?!?/br> 鐘艾打馬虎眼,王淼也不好深究。事實上,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一場不公平的競爭,沒有后臺的努力和實力有時候就像紙一樣脆弱,再美好的畫面還是一戳即破。 “你媽最近還好么?”王淼扶了扶眼鏡,跳轉了話題。 鐘艾遲疑片刻,臉上那抹強顏歡笑的意味更明顯了:“她還行……身體好多了?!比绻麛R在三年前被人問起這件事,她肯定會比現在更尷尬,甚至會偷偷抹眼淚吧。 醫院的診室設計都差不多,呆呆地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有一道尖銳的聲音從記憶里破繭而出,近到仿佛此刻就在耳畔炸響—— “你們憑什么除掉我閨女留院的名額?!她哪里做錯了???她哪里比不上別人?你們憑什么留下孟晴!我要見院長,你們都別攔著我,我今天非要討個說法!” 公布留院名單的那天,鐘秀娟曾來醫院大鬧了一場。當然,她最終也沒見到院長,更沒討到說法。撕破老臉哭到老淚縱橫的結果,不過是讓好事之徒看了場熱鬧,什么都無法改變。鐘艾知道老媽難過、不服,卻沒想到這件事給鐘秀娟帶來的打擊遠比她想象中更嚴重。 鐘秀娟當天回家后一整天滴米未進,任徐海東怎么安慰她都無濟于事,鐘艾是她的寶貝,她的驕傲,可到頭來兩代人都輸得那么難堪,讓她情何以堪啊。當晚,想不開的鐘秀娟突然昏厥了,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人才搶救過來,也因此落下了高血壓的病根。 鐘艾沉眉間,王淼大概也想到了相同的景象。當時他也在場的,確切地說,很多醫生都在場。不過他不是看熱鬧的,他還勸了鐘秀娟幾句。 訕笑兩聲,王淼不好意思地說:“咳,我好像提了不開心的事兒,你別見怪啊。每次校友聚會都不見你來,大家都挺關心你的。其實你現在蠻不錯的,私家診所比醫院自由多了,我們還得*夜班呢……” 扯回神思,鐘艾搖了搖頭,把那些腐爛的糟糕感覺甩出大腦。心知對方在安慰她,她索性作勢一笑:“你說的也是?!?/br> 嘴上說著,鐘艾尋思季凡澤拍個片怎么去了那么久,她下意識地抬眸朝診室門口看去。如果不是她突然抬眼,她根本就不會知道季凡澤這樣靜靜地站在門口,站了多久。 上一刻,她的聲音,她的苦笑,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令這一刻的季凡澤有種類似窒息的感覺,他捏著片子的那只手隱隱發僵,薄薄的一張膠片仿佛陡然變得有千斤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治療的過程很簡單,確實只是脫臼了,王淼給他的手腕復位后,又開了一些外用藥,便算完事。一對小情侶離開時,王淼不忘笑著感嘆說:“你倆真般配啊?!?/br> “……” 出了診室,鐘艾的面部表情好似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上,一雙杏眼微微耷拉著,手虛挎在季凡澤的臂彎上。 “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宵夜吧?!奔痉矟蓴咳ッ寄块g的愁緒,波瀾不驚提議道。 “好吧?!币煌砩显阈氖聝赫娌簧?,鐘艾也覺得她要靠食物治愈一下。 “你想吃什么?”他問。 “……” 閑聊間,兩人走到走廊轉角處。 拐過這道彎,就能離開這間令人處處感覺不舒服的醫院了。 抬腳,落腳,鐘艾猛地頓足,“呃,對不起?!彼忸欀痉矟烧f話了,完全沒注意到在轉彎處,一抹穿著白大褂的人影撞到她身上了。 對方停住腳步、向后退了半步的那個瞬間,季凡澤下意識地拉了鐘艾一把,剛想問她“碰著了沒有”,他那雙墨色的眼眸已忽地清冷下去。 “喲,遇見熟人了?!泵锨缯痉€腳跟,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兩人。 鐘艾微微一怔,真是冤家路窄,她不想搭理這個女人,準備當做視而不見。季凡澤顯然也有此意,他不拿正眼瞧孟晴一眼,握住鐘艾的手欲走。 殊不知,孟晴攔在兩人面前,一點避讓的意思都沒有,她笑得張揚:“季總,你就這么怕我么?” 一句話,季凡澤的眉陡然蹙起,寒冽如冰的眼神直插`進她的眼底,帶著警告的意味,狠,利。 而鐘艾不由愣了愣,這話是什么意思?季凡澤為什么要怕她? 就在她疑惑地仰頭看向季凡澤繃緊的側臉線條時,孟晴悠然道:“鐘艾,今晚你故地重游,有什么感想?難過?遺憾?” “孟晴,你給我住嘴!”季凡澤的臉色陰翳,像是隨時要撕碎這個大放厥詞的女人。 鐘艾不是傻子,就這樣覺出味來,他們有什么事瞞著她?她挑起眉,迎著白熾光刺眼的光線,一眨不眨地盯著孟晴,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孟晴開口前,瞟了季凡澤一眼,他越是生氣,她就越是高興。她倒要看看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沒有軟肋,又或者,她得不到的男人,也不能讓鐘艾得到。 “既然大家都在,鐘艾,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泵锨珉p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聲調不由高了八度。 不知是季凡澤的手把她握得太緊,還是身體里有莫名的冷氣嗖嗖冒出來,鐘艾的手心里汗涔涔的,冷汗。 孟晴的視線在兩人手上繞了一圈,所有的恨意就這樣帶著如同龍卷風一般的破壞力宣xiele出來:“鐘艾,三年前幫我留在這間醫院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不需要聽到答案了。 只要看看孟晴此時的眼神落在誰臉上,鐘艾就知道了。她的身體無法自控地僵著,猶如頃刻間墜入冰窖池,渾身一涼的同時徹底溺斃。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相信! 鐘艾愣愣地看著季凡澤,從天花板上灑下來的瘆人白光襯得他的面孔輪廓更深,每一道弧度都像是刀削出來的冰雕。告訴我,這一切和你沒關系,沒有半毛錢的關系!鐘艾用渙散的目光執拗地盯著他,眸光深處依稀沉淀著乞求,她求他開口這樣說。 只要他否認,她就相信。 可季凡澤什么都沒有說,弧度漂亮的唇抿成直線,甚至沒有再去阻止孟晴?,F在他說什么都沒用了,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他只感覺到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冰冷的,無力的,像是被人退去了骨頭,軟的仿佛一捏就碎。 孟晴忽然笑了,醞釀已久的臺詞說出來要多順口有多順口:“鐘艾,你沒想到吧,口口聲聲說愛你的男人,其實是害你最慘的人。讓我猜猜季總為什么放著那么多美女不要,偏偏選你呢?” 頓了頓,她對鐘艾笑得更深,“他對你是同情,不是愛情,懂嗎?” 說出這番話時,孟晴甚至想象到了鐘艾眼睛里火一般燃燒的怒意,以及季凡澤眼睛里冰一般料峭的寒意。水火不容,呵呵,她權當看了場好戲。 可事實,卻是另一番景象。 “夠了!”季凡澤猛然抬起受傷的左手,一把勒住孟晴的喉嚨,他要掐死這個女人,“我對鐘艾的感情跟你無關!”他忍著手腕處傳來的劇痛,一點一點地發力,那痛鉆心似的疼,轉眼氤氳他整個胸腔。 而他的右手,依然牢牢地握著鐘艾,似乎生怕自己一放松,她就會拔腿跑開。 孟晴被他掐的快要窒息的一剎那,一只纖細的手突然覆在季凡澤青筋畢露的手背上——鐘艾輕輕撥開他,“你先放開她?!?/br> 鐘艾的聲調平靜得令人心慌,反應淡然得令人驚詫。 時間停滯了一秒,光線更白。 這個瞬間里,鐘艾似乎看到季凡澤松開了手,孟晴捂著喉嚨一陣猛咳。又或者,她什么都沒看到,她眼花了,用盡全身的最后一絲力氣,一字一頓地對孟晴說道: “你今晚告訴我的事情,季凡澤早就對我說過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毫無保留,沒有隱瞞的,如果你想看到我因此對他生氣,恐怕你要失望了!而且,私家診所比三甲醫院一點都不差,我不用像你每天累得跟狗一樣,還要想著怎么抄襲別人的東西以求晉升。孟晴,你這輩子才是loser,我只是失去一份工作而已,而你失去的是良心和人格!” 孟晴怔然,季凡澤亦怔然。 隱約中,他感覺到鐘艾的手緊緊地攥住他的手,瘦小的骨節幾乎要陷進他的血rou里。彼此間,唯有這兩只緊扣的手相連著,以至于季凡澤覺得身體里所有的感覺都不存在了,只有這一處敏感異常。 不再理會一臉錯愕、因驚詫而發不出一個音節的孟晴,鐘艾拉著有些怔忪的季凡澤抬腳便走,卻在擦過孟晴的身體時,她又稍一駐足,在她耳邊補了句: “孟晴,如果這件事就是你用來威脅季凡澤的籌碼,那么現在,你所有的籌碼都沒了。你只會死的很慘?!?/br> 鐘艾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從兩人開始時的劍拔弩張,她就猜到了。她不能落入那個女人的圈套,不能讓孟晴得意,不能讓季凡澤失去顏面。 如果說,這么多年,她都是孟晴的手下敗將,那么今晚這一局—— 鐘艾完勝。 勝得漂亮。 ☆、第55章 蜜方五十五 孟晴氣鼓鼓地走了。 到底有多氣,從她踉蹌的腳步和白大褂下那道發抖的背影便可窺見一斑。事實上,她不止是因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而感到怒火中燒,她此刻的感覺更大程度上來自于——恐懼。鐘艾沒有說錯,她拿來威脅季凡澤的籌碼用光了,以那個男人的狠戾和冷酷,恐怕讓她死一萬次都不夠。 宿敵就這樣甘拜下風,鐘艾卻笑不出來,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怎么會吼出那番話。她的腳已然走不動,恍惚間,有人拖著她穿過走廊,天花板的白熾燈光一晃一晃地飛躍而過,照得她的臉慘白。 醫院大樓前有十幾級臺階,月光鋪灑在長長的階梯上,靜謐的令人心慌。 鐘艾頓足,甩開季凡澤的手,不抬頭看他。 如果擱在平常,他一定會把她握得更緊,不許她掙脫??蛇@一次,他的手只是頓了頓,然后無聲落下,垂在筆直的褲線兩旁。 鐘艾的腦袋耷拉著,大半張臉隱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小撮月光在她的鼻尖上淡淡地暈開,她的鼻頭尖尖翹翹的,上面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像是熱的,又不像。 季凡澤不吱聲,好似在等她先開口,不管她是哭喊,還是打罵,反正他已經隨時做好道歉和賴皮的準備??社姲淖齑洁閯恿艘幌轮?,開口說出的那句話,卻令他全然無法應對。 “我剛才和孟晴說的不是真心話?!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