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那日她正常去當值,走在路上就覺得有宮女在她的身后指手畫腳,她頓了步子,那些人又都停了下來。路過園子時,在拐角處就聽到幾個宮女圍在一起交頭接耳。女人們說起這些流言蜚語來,臉上都帶著莫名的興奮,聲音里都帶著情緒,“誒你們聽說了么,太醫院的女太醫對圣上動手動腳被圣上罰跪了!多丟人??!一個女兒家跪在一旁,來來往往的大臣們可都瞧見了!” “真的真的,聽說康嬪得知這件事都氣瘋了,大罵她不檢點呢!” “喲康嬪可是個醋壇子,近來她最得寵,得罪她可沒好果子吃!” “是啊是啊……” “可是我聽說是她不小心把針扎偏了才惹得圣上生氣了……”有個弱弱的聲音在反駁著,被眾人的聲音湮沒了。 “才不是!我聽說是圣上要納她為妃,被她拒絕了!”又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來。 眾人竟是異口同聲地“嗤”了一聲,“怎么可能!她腦子又沒被驢踢了!” 玉珺不忍心打斷她們同仇敵愾的這一瞬間,換了道走,一路上想得卻是;往往真相,就是那個最難以置信的一個。 或許她腦子當真被驢踢了,可是她樂意??!誰管得著她! 走入太醫院時,不免遇上金不換,她原本就做好了被他奚落的準備,果不其然,她剛進門,就聽金不換陰陽怪氣地唱著:“真金不怕火來煉,就怕肚子里只有二兩墨水,還上竄下跳地響叮當。你看,不過幾天功夫,就露了餡了?!?/br> 玉珺雖聽著刺耳,可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反倒是仔仔細細地盯著金不換的臉看。金不換被她盯得渾身起毛,帶了怒氣道:“你有病么,這么盯著我做什么!” 玉珺笑道:“沒什么。只是聽說金太醫近來頻繁進出林牧之將軍的院子,外頭的宮女們說,金太醫這是瞧上了人家林大小姐……我也覺得不錯,男未婚女未嫁,你是當朝第二的太醫,她是京師第一的才女,你們也很般配!” “你胡說什么!”金不換凝眉罵道:“我只是受人所托,替她治病罷了!” “哦……她臉上的傷要治起來可夠嗆,張太醫都束手無策呢??唇鸫蠓蛐赜谐芍?,這是找到法子了?”玉珺又問。 金不換冷笑一聲,神色里帶著傲慢,“你以為天下間除了你玉家的舒痕膏,就沒有藥能治她的傷么!” 他說這話,甩了袖子就出門去了。 玉珺眉宇間漸漸浮上一絲嘲諷,一旁的張太醫生怕她覺得難堪,喚了她一聲道:“玉小太醫你來來來,反正你也不用去圣上跟前,得空正好幫老頭子我答疑解惑。你說你這礞石滾痰散,他這藥,配的時候得注意什么來著……” 金不換正是往林南薔下塌之處去的。這幾日給那丫頭試藥,她的傷口果真愈合了許多,原本細小傷口處早已形成了疤痕,用了藥之后,顏色竟也漸漸淡了。 他原本想著再試幾日,可是林南薔等不及了。幾乎每一日她都在催促金不換給他用藥,金不換原本也有些猶豫,可是見了玉珺后,他改變了主意。 從賈亦聲那得來的五盒舒痕膏,他私自留下了一盒,在他看來,林南薔的傷用不了那么多的藥,反倒是他,他天賦異稟,只要再觀察幾日,他就能研究出舒痕膏的成分,到時候,他只要稍微改變配方,那么這天底下,再沒有舒痕膏,只有他金不換才能配置出來的獨家秘方。 他打著這樣的主意入了林家,再次查看了丫頭的傷后,總算放下心來。他拿著藥替林南薔上藥時,才發現為什么玉珺說那句話時,他是那樣抗拒。 從前遠著林南薔,見過她幾面后驚為天人。他也曾動過她的心思,可是這樣漂亮的女人注定是皇帝的。真是可惜了,當時他是這樣想的。后來她受了傷,他近距離接觸她,她幾乎都瘋了。每每看到她身邊渾身是傷的丫鬟,金不換就覺得這女人真是可怕。 所謂貌由心生,如今再看她,只能看到她滿臉的猙獰。 娶這樣的女人?金不換深了深嘴角的笑意。 林南薔敏感地覺察到他臉上的變化,柔和的聲音里不免帶了一絲尖厲:“金太醫想到了什么,這般好笑?!?/br> “沒什么?!苯鸩粨Q回道,放下手中的藥正要離開,林南薔叫住他,問道:“金太醫,若有這神藥,我的臉多久能好?” “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我也說不準?!?/br> “三個月,能好么?” “我也說不準,得看小姐您的體質?!苯鸩粨Q有些煩躁。 “三個月,你一定要給我治好!”林南薔拔高了聲音,道:“不是說你是少年天才呢!不是說你醫術超群么!以你的醫術加上玉家的藥,為什么三個月不行!”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金不換忍受不了,回身冷冷地回道:“林小姐,這不是玉家的藥,你記好了,這不是玉家的藥,是我金家的獨門配方!你若是要想你的臉能好,就給我記住這句話!這幾日咱們就要啟程了,我勸你還是好好地休息、好好養精神才好!你多久沒照鏡子了?你去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即便你的容貌恢復如常,圣上能選中你么?”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再不理她,跨步而去。 “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醫,你憑什么嫌棄我!”林南薔尖銳的嗓音乍然而起,爾后,她慌忙地起身去尋找鏡子,屋子里的鏡子早已經被摔得粉碎,她嘶吼地喚道:“冬梅,給我找面鏡子!” 冬梅慌慌張張地將鏡子送到手邊,爾后躲地離林南薔遠遠的,林南薔對著鏡子一看,那是怎樣的一副景象?鏡子里的人,尖嘴猴腮,滿臉寫滿了刻薄和恨意。 多日來她失控到不止隨意打罵身邊對的婢女,甚至想要在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劃上一道傷疤。 玉珺連聲的幾個“丑八怪”狠狠地落在她的心上,讓她極度敏感而自卑,變得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我是瘋了么?”林南薔看看周邊的婢女,一個個眼里都露出畏懼的目光,一個個都對她敬而遠之,她終于沉聲下來,道:“你們都出去!” “小姐……”冬梅質詢地問她,林南薔擺了擺手,雙手護著自己的臉,疲累的聲音透過指縫傳出去,“你們都出去,我要一個人靜靜?!?/br> 寧康帝在術州停留了足足七天,七天后,秋狝的隊伍再次動起來。玉珺那幾日閑的幾乎快長草。 流言蜚語漫天飛舞,好在她也看得開,既然皇帝那不需要她,她索性靜心下來,每日里在各位太醫身邊這邊走走,那邊竄竄。她樣子生的漂亮,難得是嘴也甜,太醫院里一干的男丁,都喜歡同她說上兩句話。原本每個太醫都有度獨門秘技,從不外傳,可見了她,卻大都愿意教她。 玉珺閑下來的時候還會同他們說說當年同娘親生活在建州時候的事情。一干老爺們,沒有幾個到過建州,聽她說起建州鄉間田野的趣聞,聽得都是津津有味,那日玉珺正在龍飛鳳舞說著娘親給一頭難產的牛接生的事兒,一群人圍著她,也沒注意到門口來了人。 她說得正是口干舌燥,一偏頭,才發現門口站著身著龍蟒暗紋黃袍的寧康帝,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身邊沒有一個人跟著,她吃了一驚,趕忙彎腰要跪下去,喊一句“給皇上請安”,一群的太醫都慌了神,頭也不抬地跟著跪了一地,等玉珺再抬頭,哪兒還有皇帝的影子,只有復生笑瞇瞇地停在門邊。 張老太醫掙扎著爬起來,道:“你個小丫頭,慣會捉弄人的!敢拿圣上開玩笑,擔心我們告你欺君!” 玉珺嘿嘿一笑,“我不是被圣上嚇怕了么……杯弓蛇影,杯弓蛇影?!彼鹕砼牧伺纳砩系幕?,問了聲“??偣芎谩?,福盛走進門來,當著眾人的面道:“圣上讓我告訴玉小太醫一聲,明日咱們就要離開術州回京了。這一路上,還由您來給他做針灸?!?/br> 玉珺怔了一怔,低聲“哦”了一聲,福盛換了笑臉,道;“我給玉小太醫道聲喜,圣上說,玉小太醫替他治病有功,要給你重賞吶!” “重賞……”玉珺吶吶地重復了一句,心道這算什么事兒,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么? 君心難測,不過皇帝的賞賜就是對流言最好的回應,想來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說可以停止了。 她這么一想,心里果然舒服了許多。 第二日,秋狝隊伍終于離開術州,到請平安脈的時候,她到寧康帝跟前,見了他,端端正正地跪下去磕個頭,又謝了賞,抬頭看他,早就恢復了高深莫測的樣子。能給她賞賜,大約應該是風平浪靜了吧?她趁寧康帝不注意,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被抓了寧康帝抓了個正著,他蹙著眉頭低著聲音問她:“玉珺,你屬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