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崔姑姑將邢氏和她引到了內里靠前的位置,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霍定姚左右張望,她的上首是一個長相頗為精致的女孩,估摸著與自個兒差不多年紀,穿了一襲寶藍色的對襟纏絲襦裙,腰背挺直。旁人雖然守禮,但因著宮中主子尚未到場,形容坐姿多了幾分松懈,哪有這位坐得如此辛苦的。 霍定姚想著這宴會吹拉彈唱,必定得二三個時辰,想想都替她辛苦。 崔姑姑見她目不轉睛,便附耳低聲道:“那姑娘這是太宰家的嫡孫女兒,名喚魏晚辛,上頭有一個年長好些歲的族姐,便是宮中的端妃娘娘?!?/br> 霍定姚想起王氏曾經提過,這太宰家是太子最大的扶持,若不是這姑娘年歲小,只怕也會是太子妃強有力的競爭者,一時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那寶藍宮裝的姑娘大抵是察覺到了,偏頭瞧了霍定姚一眼,再瞧瞧她的衣裝,立馬露出一個高傲的表情又撇回了頭。 對席一個穿了牡丹刺繡比甲的姑娘卻是一聲譏笑,對霍定姚擠擠眼。那寶藍宮裝的姑娘聽見了,惡狠狠地盯了那少女一眼,又瞪了霍定姚一眼。 霍定姚莫名其妙。 倒是坐在下首的一個著緋色梅花纏枝紋襦裙的圓臉姑娘冷哼一聲,對霍定姚道:“不就是她jiejie在宮中得寵,孔雀一般的顯擺好像就比旁人高一等,想想我們哪一個不是名門望族,就她家一個武夫起家的,也不顯臊得慌?自以為生得了一二分顏色,向來鼻孔朝天的瞧不起人,你別與她一般計較,免得心眼也變成了針尖一般扎人!” 霍定姚也沒接話。她還摸清楚這些人都是誰跟誰呢,萬一說了什么不和適宜的話,指不定就別當槍使了。 再說,她對這些小女孩之間的爭寵斗艷一點也不感興趣,也不想摻合到其中。 那圓臉姑娘見她沒反應,嘟噥了一句無趣。倒是先前的牡丹姑娘多看了霍定姚幾眼,又找了好些由頭跟她遞話。 ——倒是一副不想善罷甘休,想把她拉入她們這邊的勢頭。 霍定姚干脆扭頭,假裝認真地打量起這殿內外的景致。 這兩個姑娘一瞧她這副不解風情的呆愣模樣,頓時覺得索然無味,相互撇撇嘴,面露一個不屑也不再搭理她,自顧自地又去找其他人下絆子去了。 扶搖水榭確實奢華非比尋常,殿內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上面還懸著鮫綃寶羅的垂簾,又繡了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一般。殿外的四角上均掛上了一長串的紅色寶蓮燈,一直落到了水面上。再瞧那片澄清的水面,上面居然漂浮著奇異的蓮花,每朵蓮花上點上了宮燈,想必等到夜色沉了,遠遠看去,便會如同夜光珠一般熠熠生輝。 她看得正歡喜,忽然見遠處一水榭里探出一個石榴色裝的人影,身段楚楚,似乎是關注著這邊水榭里,臉卻始終沒有給一個正面。 霍定姚瞧著有幾分眼熟,緊緊盯著那人,皇天不負有心人,那人似乎也確認了水榭的位置,正慢慢轉過頭來…… 卻聽得外間有了唱喏,這便是沈皇后鳳駕到了。席間眾人便一一起身跪迎。 霍定姚被邢氏一拉,不得不跟著朝前走去。 她猶自不放心,想掙開邢氏的手,邢氏卻當霍定姚初次進宮,未免有幾分膽怯,她怕自個兒女兒殿前失儀,更是牢牢抓住霍定姚的小手,根本不讓她亂動。 霍定姚掙脫不開,只得匆忙間掙扎著緩了一步,硬是回頭去又看了一眼,只見那人已經完全探出身子,一張略顯得蒼白慌張的臉也露出了樹枝。 霍定姚瞪大了眼,差點驚訝出聲! 這人不是旁人,竟然是永定侯的大姑娘,她同父異母的庶姐霍元姬?! 而那邊,皇后也在眾人的跪拜中下了鳳輦?;舳ㄒβ艘徊焦蛳?,還好她人小,看起來倒像是因為被皇后鳳威震懾,顯得人有點遲鈍而已。 沈皇后今日瞧著氣色不錯。一襲金黃滾黑貂絨邊的錦緞宮裝,衣上金銀雙線精細繡了展翅欲上的青鸞,腳踏盛開的珍珠蓮花,繁復層疊,隱隱透露出飛天霸氣。外罩了五彩刻絲石青的狐貍毛坎肩。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胸前掛了御制的福氣朝珠。 王氏隨在皇后身側,得意地笑納下四周的命婦投來的或者羨慕或者嫉妒滴目光。再著見了邢氏也跟著大部分人一起朝自個兒下跪,那神色別提多么的趾高氣揚?;屎笄埔娏诉@一幕,眼神中露出幾分不屑,面上卻并不做聲,反而微笑著讓王氏坐到了上首。 幾個超一品夫人都面露不滿,桂康王府是什么光景,在盛京中又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知道這個王氏就憑什么入了沈皇后的眼,她們再有不滿,也不好吱聲。 霍定姚心驚rou跳,看見王氏的模樣,再一瞧這隊伍中根本沒有五姑娘霍有纖,心下隱隱約約便明白了。敢情這王氏根本就沒有死心,來了一手偷龍轉鳳,只怕她帶進宮的,根本就是霍元姬。 席間坐的都是個府的嫡貴女,王氏沒讓她這個大姐入席,藏著掖著的,這王氏和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行禮問安后,皇后便賞了座。 眾人一一謝恩,太宰府少夫人便開始恭維沈皇后風姿綽約,有了人起頭,其他人便一一不落地挑些場面話,又讓各家的姑娘上前問好,皇后都一直點頭,不時贊上幾句,一時間其樂融融。 邢氏也跟著中規中矩地說了些得體話,因著王氏的關系,霍定姚也上前謹慎上前見了禮,沈皇后到是不輕不重地點評了一句進度有度,就此揭過。 旁邊有人偷笑了。進退有度是個中聽的說話,說白了便是資質平庸。太宰家的魏晚辛聽了,頭昂得更高。 她便是得了一個盡態極妍的夸贊,幾乎無人能超越。 邢氏面上有些掛不住,還是霍定姚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沈皇后明顯和王氏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王氏能有機會奚落大房,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還在為方才的事兒憂心呢,可惜再舉目望去,那樹枝后面卻沒有任何人影。 ——放佛是她眼花了。 ☆、第35章 太子 這冬日宴還是老三篇,不一會兒便有宮人魚貫而入,上了南疆進貢的茶點香果。大殿上也開始有了歌舞助興,諸女長袖漫舞,身姿妙曼,倒映在瑩瑩發光的蓮花水面上,和著月色倒是別有一番艷色。這只是個開場白,接下來自然是輪到各家的小姐展示才藝。吟詩的,作畫的,便是身無長物,勉強唱了一個曲兒的,也得了打賞。 霍定姚心神不寧。一臉提防著上面的人會出什么幺蛾子。 還好她年歲小,倒是免了一番表現。 邢氏也不在身邊,和一群命婦坐到了另外一邊,一時半會也不能告訴她。 宮人上了小點,她瞧著那梅花酥餅十分精致,心不在焉地嘗了一塊,頓時口齒生香,連精神都振作了一二,不禁暗想先不管如何,先填飽肚子打起精力。于是拿手捻起了第二塊。剛想放進嘴里,就聽見旁邊有人嗤笑: “聽說永定侯教養甚嚴,可瞧她這那收不住嘴的模樣,未免言過其實了。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是個上不得臺面的?!?/br> 抬頭一看,是一個生面孔,不過看起來似乎和的牡丹姑娘和圓臉姑娘是一道的,因為三個人正掩嘴嘀嘀咕咕地輕笑。 看來是此前自己不愿和她們一起對付太宰家的小姐,被她們劃出了小圈子。 她垂下頭,只當沒聽見。那些人卻接二連三的沒完沒了。 “錦芝meimei說得對,瞧她那衣服,不過就是蜀錦,哪里比得上meimei身上的云湘雙面金絲白云錦?!?/br> “還有那副鐲子,二指寬的上面竟然一顆珍珠都沒有鑲?!?/br> “我看她這樣子,估計也不沒有拿得出手的才藝。哪里有惠眉jiejie一副彩繡名動京城?” 一句賽過一句,吵得人頭昏腦漲。 霍定姚惱了。擱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東西,擦擦嘴,對著牡丹比甲眉眼一挑: “姚兒自然是才疏學淺,不敢當眾獻拙。卻十分敬仰方才jiejie的驚艷才絕,雖然jiejie不會作詩,不過吟的那首《望月啼春》卻是十分應景,難為jiejie坐在歌舞升平的宮中,還能想起亂世中因昏君無道而被貶官客死他鄉的忠良?!?/br> ——那牡丹比甲望文生意,一定以為那詩句提的是花前月下,春意融融。 又朝圓臉的眨眨眼道,“這位jiejie也不遑多讓,知道宮中禁止養貓以避免宮中貴人驚嚇,便畫了一副野貓戲蝶圖讓沈皇后聊以慰藉?!?/br> ——后宮曾經因野貓害妃嬪滑胎,皇帝大為震怒,訓斥了皇后。 她最后朝方才奚落的生面孔偏頭一笑,“不知道這位jiejie一會兒會表演什么,定姚真是好生期待?!?/br> 幾個人都變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們哪里想了那么多,難怪方才,皇后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頓時矮了氣焰。 她們這邊的小斗嘴引不起上面人的關注。倒是接下來一道唱諾才引起了不小的sao動。原來是皇貴妃朱氏到了。 霍定姚發現,沈皇后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起來,在座的誥命夫人們也一下噤了笑。 側邊有姑娘低聲道:“聽說當年沈皇后只是四大妃之一,身份卻還沒有朱皇貴妃尊貴,若不是因為前皇后也出自沈家,現在的鳳位還不一定是誰坐上去呢?!?/br> 另一個稍大些的姑娘一下沉了聲:“噤聲,這些話可是你我能說與的?!” 霍定姚一下子就明白了,朱氏是內閣首輔大臣朱遠的嫡女,一向與沈家不對盤,原來這后宮中,也有不少人給皇后添堵。 皇后畢竟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在這種場合下倒是表現得相得益彰。她曾向皇帝報這冬日宴,皇帝雖是同意,卻也讓這朱皇貴妃協理。朱氏仗著皇帝的寵愛,一向對她這個年輕的皇后陽奉陰違。 她原本以為,朱氏定是不會前來…… 朱皇貴妃剛坐下,卻又聽得外間一聲唱喏,卻是太子殿得了一匹上等的貂裘,親自為給沈皇后送過來了。 在座諸人面露驚喜?;舳ㄒs心下狐疑,眼神在王氏和沈皇后之間來回打轉?;寿F妃先是不請自來,后又有這太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該不會有什么貓膩吧?! 正想著,便見一個二十左右的青年跨步而入,頭戴通天冠,闊額方臉,透露出一股敦厚,相貌瞧著卻是不怎么出色。只不過裹在黑金色的青狐大氅里,自有一股天家貴氣?;舳ㄒπ闹懈拐u,難怪門口的姑姑也只撿恭孝敏懷來說叨。 太子殿下見到朱皇貴妃也是微微一愣。沈皇后暗中使了個眼神,太子回過神來,拱手亮聲道:“兒子給母后請安。兒子親手獵得了一只千年紫貂,讓尚衣局趕了一件披肩,希望母后喜歡?!庇窒蛑焓弦娏硕Y。旁邊捧著盒子的小太監甚是機靈,忙雙手舉過頭頂奉上。 旁邊有女官接了過來,呈給沈皇后過目。這紫貂自然是上好之物,皮毛油光水亮。尚衣局知道是給皇后的,也選了最得力的女工縫制。沈皇后見了自然愛不釋手,再瞧太子殿下老老實實立在一旁,滿臉恭敬的模樣。他雖是自個兒嫡親jiejie的兒子,可自小便養在自己膝下,幾乎等同為親生,于是這疼愛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太子只想著我這個做母妃,這東宮里卻是沒人能為我們殿下打理,這大冷天形單影只,瞧著也怪可憐的?!?/br> 安國公夫人不知其意,拍馬屁插嘴道:“開春有了太子妃,這府里便是有了女主人,噓寒問暖,皇后自然也放心了?!?/br> 沈皇后頓了一下,微微有點惱地看了她一眼,她話還沒說完,這國公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涂了,廣選太子妃是昭告了天下的,她這個皇后還需要cao什么心? 于是沒好氣道:“安國公夫人言重了!太子身為儲君,國之根本,自然不能像安國公府少爺那般隨意了!” 安國公夫人笑臉一收,茫茫然不知這馬屁拍錯了地方。 常春侯夫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道:“太子妃需得萬里挑一,但太子殿下卻不能沒有個伶俐之人照拂,眼下離太子大婚還有一段時日,東宮也沒有得力的后室,雖說有一兩個宮女伺候著,到底不成體統,若是太子妃入了府,只怕也會心疼殿下。太子殿下孝順,從不愛惜自個兒,沈皇后可是得替殿下cao心了?!?/br> 她暗中瞥了一眼安國公夫人,瞌睡遇見枕頭,她們這些人家世并不顯赫,皇后都拋出了橄欖枝,自個兒還接不住,那可真不能怨天尤人了。 沈皇后滿意的笑了:“常春侯夫人就是善解人意。我這當母后的,三天兩頭擔心著,就怕太子靦腆?!?/br> 她轉頭笑著對太子道,“你也別不好意思開口,若有識大體的,便說與本宮知曉,本宮也就做主允了,如此也算得一段佳話?!?/br> 眾人心中莫不一稟,沈皇后言下之意,豈不是只要入了太子本人的眼,即便不能肖想太子妃,也能爭得個側妃當當? 一時間,看向太子的眼神便熱切了起來。 朱皇貴妃卻突然開口了:“jiejie一片好心,臣妾以為不妥。想那太子妃必定出自世家宗親。若此刻在廣選之際,jiejie卻為太子張羅其他女子入住東宮。豈不是打太子妃的臉,日后若是定下了哪家的貴女,不清楚緣由的還以為jiejie對他家不滿。便是皇上,也以為jiejie對他的旨意不滿,說不定還會對太子殿下心生嫌隙?!?/br> 太子臉色一下就難看了起來?;实圩罱恢睂ψ约翰粷M。若這個名頭坐實了,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他無措之余,只得慌慌張張偷偷看向皇后。 皇后冷下臉道:“meimei此話嚴重了,本宮不過是可憐太子無人噓寒問暖。若是這樣也犯了口舌之爭,本宮倒是要仔細討個說法。不過話說回來,meimei尚無子息,自然是體會不到身為母親的心思,本宮也不好為難與你去體會這其中的憂心?!?/br> 朱皇貴妃也變了臉色,吃了一個啞巴虧。她冷哼一聲,卻將一雙眼冷冷掃過在座的各位命婦。 霍定姚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要替太子提前拉攏勢力???!再聯想到王氏帶霍元姬進宮,只怕她們就是要制造這樣一個機會。 莫看眼前一片母慈子孝的模樣,霍定姚上輩子卻是知道,這前皇后雖然是沈氏的jiejie,不過她卻是聽說皇帝為了保這太子的地位,硬是沒讓小沈氏有身孕,這是前朝后宮都掩藏不主動的秘密。若這小沈氏真對太子心無芥蒂,旁人才真是五體投地了。瞧著太子端著謹慎的態度,只怕往日里也少被皇后敲打,時刻提醒著他要記住這份恩情。斗米恩,擔米仇,太子一味伏低做小,羽翼豐滿后也心懷不滿。不得不說,后來太子過早的和沈家攤牌,妄圖削其勢力,又惹惱了太宰,才在被逼宮之時顯得那么不堪一擊,也是咎由自取。 不過現在的太子,確實和沈皇后榮辱與共,太子母家乃沈家,沈家也只會支持太子,不管這沈皇后心里做何它想,也會幫襯著太子。 沈皇后發了話,席間又熱絡起來,各家姑娘也不敢拂逆了皇后的意思,一時間歌琴不絕,袖飛飄香,好不生艷。只不過因著朱皇貴妃,她們也不敢表現得太出挑,十分的技藝便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勉強呈現出來了四五分,于是這席間的氣氛便開始時冷時熱,愈發古怪。 沒想到,這朱氏一組的震懾力如此大。 霍定姚抬眼去瞧這太子,他臉色在搖曳的燭火下顯得并不好看,同樣的,沈皇后也不見得有多高興。 不過即便如此,席間還是有些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動。不一會兒便有人上前請安,定睛一瞧,居然又是那位穿了牡丹刺繡比甲的姑娘,原來是尚書左仆射杜國儒之女杜先嫻。而后那圓臉姑娘也上前,聽得她是通政使司馬煒之女司馬蓉。 皇后臉色好看了一些。太子也點頭,道:“杜尚書與司馬通政乃國之棟梁,功不可沒。沒想到兩家小姐也是端莊秀雅,宜室宜家?!?/br> 而后又有女子上前,太子均是不偏不倚夸贊兩句,倒是惹得每個人都覺得自個兒得了太子青睞。 索然無味看完了表演,冬日宴才進入了主題。先賞冬梅,再起孔明燈,放煙火,為著問吉除穢。只見那池中蓮花燈光點點,隨風飄散,早有宮人舉了等在門口候著。 皇后便道:“起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