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不過他們也聽得一點風聲,說這次是要拿他們這位大哥開刀。 幾個不成器的兄弟頓時又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霍大爺環視了一圈,霍修繼坐在對面,面上瞧著一本正經,眼神中卻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光亮,見自己拿眼神去瞧,竟直接盯著房梁,擺出一副置之度外的態度?;粜拗裥念^一陣失望又一陣惱怒。若不是聽信了這個二弟的話,如今何苦要吃罰落?!再看三老爺霍修山和四老爺霍修水,歪歪斜斜勉強靠著,打著呵欠萎靡不振,這些天也不知道又去上哪兒鬼混,一副抱著手臂看好戲的模樣。只有自己的五弟霍修開,坐得端端正正,目光直視前方,瞧著倒是一派周正,沒跟著落井下石,霍大爺的這口氣也平了些許。 各房的夫人,則規規矩矩立在后排,包括五夫人佟氏,此刻站在角落陰影里,埋著頭也瞧不見臉上的神情。 霍大爺收回目光,朝首座上看去,心頭卻猛是一沉。早在進來之時,他就看見了黃巾綢緞覆蓋著的桌面上,赫然放著的一座用紅布覆蓋一方大印。 如果沒猜錯,那應該是老侯爺生前使用的私印。 他心里自覺不妙。 正驚疑間,上頭的霍母終于睜開眼,冷淡道:“都來齊了?” 霍修竹不敢拿大,起身來低頭恭立,口中小心翼翼地答道:“是,來了有半炷香時辰了。瞧母親您一本法華經尚未念完,也不敢讓旁人打擾。就讓弟弟、弟媳們先候著了?!?/br> “你言下之意,莫非是我這老婆子讓你等太久?說得也是,如今你是永定侯爺,朝堂之上呼風喚雨,被你斥責得狗血淋頭的人不甚枚舉,吹捧你之輩如過江鯽魚。卻偏偏回到這侯府,還要前來聽我這個老婆子的訓話。想必你也早就心中不耐了?” “兒子不敢?!被舸鬆旑~頭上的汗一下就冒了出來,“母親這話折煞兒子了。在兒子心中,母親始終是第一位,不敢不敬不孝?!?/br> 霍老祖宗冷笑一聲,抬頭喚了佟氏上前,“你來說說,這廣平府內的人如今是如何說咱們永定侯府的?” 佟氏低著頭,緩緩走了出來。她臉色有些蒼白,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霍大爺,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霍五爺,咬咬唇仿佛才下定了決心。 “廣平子爵府在月初便送來了庚帖,侯府也應了三天后交換。等到了第三天,咱們侯府卻也曾派了一位老mama前去交換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只是后來沒過幾天,這位mama卻又再次前往叩門,索回了帖子。廣平府老太君十分不悅,問其緣由,答了曰是這上面書寫的生辰八字漏了小字,老太君喚人舉了燈燭一瞧,也卻是如此,雖然不高興,倒也允了侯府的人取回去?!?/br> 佟氏頓了一下,見大家都愣愣看著自己,垂下眼繼續說道: “豈料這一等再等,等來的卻是天家圣旨,這半定下的孫媳婦轉眼就攀了高枝兒,老太君怒火中燒,連罵三聲‘永定侯府欺人太甚’,她年事已高,哪里經得住如此羞辱,罵完后當即口中吐血,昏迷了幾天幾夜,聽說現下還臥病在床。廣平爵爺是個孝子,見老太君一條命去了大半,嫡長子出門更是抬不起頭,一怒之下便寫了狀紙,看樣子便是梗著脖子,也要告御狀也要討個說法?!?/br> 眾人大驚失色。 真被告了御狀,即便是侯府也難抵擋天子雷霆震怒! 尤其是三老爺和四老爺,他們整天稀里糊涂的,根本不過問府里的事兒,只是背靠祖宗基業好乘涼。哪知道大哥突然來這么一出,怎么聽著就好似就要倒大霉了? 霍四老爺第一個跳出來,臉色漲得通紅:“大哥出爾反爾,褻瀆了圣賢之名,枉為清貴之首,真是丟盡了咱們永定侯府的臉。若是真告到了皇上那里,只怕圣上一怒之下降罪,你一個世襲的永定侯爺不怕,只可憐了我和三哥會受了你牽連,這身上的功名難保!” 霍三老爺剛要跟著落井下石,王氏在暗中趕緊踢了他一腳?;羧隣敵酝粗?,想要表示不滿又懼怕王氏回房后罰自己跪搓衣板,只得畏畏縮縮嘟囔了幾句: “大哥整日教導別人,哪曉得自己也是個好算計的。該不會是咱們侯府交換了生辰八字,卻又聽得了天家的風聲,硬是不要臉地找別人廣平府把東西要回來的吧?!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聽說過覆水難收的,還沒聽說過一女二嫁的?!?/br> “你們都給我閉嘴!”霍大爺差點氣得兩眼發黑,“元姬也是你們的侄女兒,你如此作踐她的清譽,是不是要逼死她?!” 霍四爺反唇相譏:“莫非霍大爺還覺得咱們兄弟說岔了?先賢有言,膏不厭鮮,女不厭清,玉不厭潔,蘭不厭香。大姑娘知書達理,只苦了她生養在了不明事理的人手里,這大半輩子都毀嘍!” 霍修竹手指一連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他這個四弟,詩書策論沒讀多少,科舉一而再再而三地落第,此刻倒是學會了引經據典。 邢氏趕緊上前替自家老爺拍打背部。 霍大爺大力一揮,打開了邢氏的手,怒吼道,“你今天給我說清楚,那生辰八字是什么時候送出去的!如此大事,我怎會不知道?難道就因為元姬非你親生,便敷衍草草行事,讓我霍府受世人恥笑?!” 林氏傻傻地插嘴:“說不定是那廣平爵府弄錯了,與大嫂無關……”她還沒說完,霍二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個沒頭腦的,明明現在老祖宗拿大房開刀,連老侯爺的私印都取出來威懾了,只怕大房一個不慎,他們二房就能分一點管家的權利。她倒好,摸不清楚形勢,還為大奶奶開脫,也不想想平時里她如何在這個大嫂手中委曲求全,有功能也被占盡了去。 霍二爺拉下臉,打斷道:“婦人無知就慎言,你這話若傳了出去,豈不是在說這子爵府誣陷我侯府了?” 林氏被這樣一嚇,頓時閉嘴不再多言。 邢氏十分冤枉,差一點就紅了眼圈。 明明是霍元姬從小就與她不親,她雖自問不可能拉下臉面去討好一個小輩,但是自問該有的照料份例卻從不會無端克扣。 更別提會做出這等貽笑大方的事情來。 明明這庚帖之事她朝自家老爺提了多次,老爺均是淡淡略了過去。她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敢擅自做主呢? 眼下卻曝出這岔子,只有弄清楚了緣由,想必定會還自己清白…… 想著,便穩了心神,朝霍老祖宗稟道: “媳婦兒自幼學習四戒,斷然不敢妄自做主徒惹是非。因著事關重大,當初收了子爵府嫡公子的庚帖后,媳婦兒立刻就著人去祖廟請了我們姑娘的生辰八字回來。按照祖宗規矩,這定是要再請觀相大師和神婆子一并瞧過是否姻緣祥和,才能將姑娘的庚帖回送過去。神婆子在侯府的祖廟里供奉著,瞧了已是批注‘柳明花暗,天作之合’,回來呈給了各房的族人相看。只有這法華寺的大師,說是得了心法修煉,得過幾日才開關,這才耽擱了相看——若說侯府這樣就將姑娘的庚帖送出,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她沒提道霍大爺幾次阻而不放。 后者聽在耳里,心頭也有了一絲愧疚。 霍老祖宗在上面嗯了一聲,面色略微緩和。 久在一旁不出聲的王氏,此刻也勸說道: “廣平府早年跟著太祖皇帝立了些治水的功勞,現在四下太平,他們那一套也沒了用武之地,根本就不得臉,更莫說告御狀,借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這廣平府的人大概是覺得咱侯府落了他們子爵府臉面,在外面說了一些抱怨之言,不能當真。說來子爵家是兒子,咱們家是閨女,名譽上還是我們吃虧了些。咱們堂堂的侯府都沒找他們討個說法,他們倒是較真上了!” 邢氏一陣詫異,這三房的一向和自己不對盤,今個兒居然會替自己說話? 霍五爺淡淡道:“狀紙已經呈到了大理寺。這大理寺正卿倒是一個剛正不阿之人,竟然不肯給我們通融通融?!?/br> 霍大爺一下紅了臉,那大理寺正卿與他政見不合,此時揪住了侯府的小辮子肯通融才怪了! 霍五爺大抵也知道自家大哥的窘迫,“為今之計,侯府只能先給廣平府一個滿意的交代。若是他們不再追究,兩家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對方硬要糾纏,即便皇上問責下來,只求著我們也能拿出一個說法?!?/br> 媯氏也跟著道:“大嫂處事一向有分寸。如今看來,咱們侯府應該徹查清楚,免得不清不楚的就落了個難聽的名聲?!?/br> 這大房的一天到晚沒個消停,出了事情當然得由他們大房的人去擺平了。。 霍大爺總算從失魂落魄中回過魂來。這庚帖的事兒一直由孫婆子在處理,當下便遣人喚了人前來。 這孫mama自從上次偷偷泄露了大姑娘的生辰八字就一直惴惴不安,此時剛踏進屋子,一瞧這陣勢,哪還敢唬弄當家主子,當下就一五一十招供了出來??薜檬且话驯翘橐话褱I,嘴里直嚷著是為了大姑娘著想。 這合八字是要兩家人分頭各自相看,萬一子爵府的當家奶奶去合的時候得了不好的批注怎么辦?不如先讓子爵府的下人提前拿了大姑娘的八字去打點。 那子爵府的人也是信誓旦旦的說過,這不算正式交換,最后卻不知怎么到了老太君手里。 孫mama哭訴道:“老婆子也是好心辦了糟心事兒,這必然是那子爵府的人設下的圈套,老身一個不防就中了招兒!” 霍大爺那聽得她的狡辯,一腳踢翻這賊婆子:“還敢妄言!我看是你收了別人好處,轉眼就賣了主子!如此惡奴,拉下去打死也不為過!” 孫mama嚇得魂飛魄散,眼看周遭的爺都冷眼瞧自己,她心里一抖,跪著上前到了霍老祖宗處干嚎,“老祖宗天地可鑒,老奴三代在著侯府為奴為婢,先前夫家伺候老太爺,跟著久了受了書香氣,也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如若不是如此,老奴也不會想方設法又將那寫了生辰八字的貼兒拿回來!” 霍二爺咬牙切齒,“既然糊涂不中用,為何當時不回來稟明緣由?!” “這……這……”孫mama吱唔著,她哪里知道這后果會如此嚴重,當然是能掩就掩,難道還自個兒往槍口上撞嗎? 還想狡辯,幾房老爺也不耐聽她再哀嚎,讓家丁將人拖了下去打了五十大板關進柴房。 “罷了?!被衾献孀诮K于睜開了眼,各房的人均是一凜,垂手不敢再多言。 “此事無論如何,永定侯府也百口莫辯。先與廣平府表露說親的是咱們侯府,送出了庚帖又反悔拿回來的也是咱們侯府。偏偏又在天家圣旨下來這個節骨眼上!你們說說,往后京城的人提起咱們永定侯府,是恥笑我們讓天家娶了那臣子家不要的媳婦兒好呢,還是讓當臣子的搶了皇帝的兒媳婦好呢?” 霍大爺一身冷汗就下來了。 連一旁一直在看好戲的二爺、三爺和四爺都不禁心下一稟。這名聲若是坐實了,他們就麻煩了……試問誰還敢上門來求娶? 最難受的還是霍大爺。他微微抬頭,霍老祖宗端坐著,嚴厲地看著自己,身后佛堂壁上是霍老太爺的畫像,而檀木桌上則是那鎮方印。 他突然明白,這個交代若交代不了,老祖宗定會換個人來好好給個交代出來。 只是他也不知應該如何找一個最為合適的理由,才能抹平了方方面面啊…… ☆、第29章 身份 霍大爺不由得把哀求的目光遞到了霍老祖宗身上…… 霍老祖宗瞧著大兒子晦澀的神情。 不由得心中一嘆。 長子一板一眼,二子過于鉆營,三子四子不學無術,小兒子瞧著好可惜無意權術。老侯爺去得又早,這家里她哪里能放下心閉眼而去? “想來我這大孫女兒也是命苦,當年她親娘去得早,察覺她娘有喜也不是在這侯府里,還是在那鄉下滑了一跤出了血才發現的。打從那個時候起,她娘的身子骨就不好了——若是因鳳娘還在,倒也是不會讓我這大孫女兒的親事定得這樣不清不楚的?!?/br> 說著拿手絹拭了拭了眼角。 霍大老爺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提這茬做甚?老夫人這段時間對大姑娘冷淡了許多,現在又說什么不能委屈了大姑娘,一時間愈發糊涂了起來。 邢氏聞言卻一動。 抬頭去看老祖宗。老太太眼角眉梢斷是冷冽,哪兒有淚?分明一雙精明厲目。 邢氏一下就明白了。 若李氏還在,大姑娘的親事自然有李氏惦記著,當然不會含糊??扇衾钍险娴倪€在,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自己做主,還是李氏做主? ——難不成這侯府還有兩位當家奶奶? 眼瞅著大老爺又要急出了一頭熱汗,邢氏一下子搶上前跪到了正中,猛磕上三個響頭: “母親在上,請恕媳婦兒不孝。實則孫mama犯錯之時,媳婦兒就知道了,是兒媳讓她尋了個由頭去討回了禍根。甚至這次宮里入選太子妃,大姑娘也是沒有資格的,因為……因為大姑娘她……根本就不是嫡出?!?/br> 邢氏的話讓眾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的,這大奶奶要在這個時候翻出當初的老黃歷來咬? 雖然她們也知道,當初李氏進門,確實頗有爭議。 “你胡說!”王氏激動得站了起來,一張臉都扭曲了。若是這霍元姬真變成了庶出,根本不能參選入宮呀! “方才老祖宗還在疼惜大姑娘,大嫂你倒是好深的心思!這鳳娘早就去了,根本動搖不到你的位置,何況她死前還留了一份嫁妝給大姑娘——種種都是你大奶奶占盡了便宜,卻為什么硬是要將她從嫡長女變成庶長女?大奶奶的可真是會以退為進!” 霍二爺也慌了。沒想到,他這個大哥為了保住自己的聲譽,不惜拿女兒當棄子! 邢氏一臉決然: “請母親聽兒媳婦說完。當初李夫人雖以平妻之禮入門,但祖宗有云,‘妻者齊也,與夫齊體,自天子至庶人,其義一也’,說的就是即使是天子和朝中大臣也不能同時娶兩個妻。媳婦兒與夫君乃指腹為婚,堂堂的正房奶奶,怎可能有他人可以先成了正妻?” 王氏慌了:“但是前朝也不是沒有過‘并嫡’……” 邢氏冷冷打斷:“李氏并未向我行過二房之禮,何來這樣一說?既然禮數未全,當然做不得數?!?/br> 王氏氣結。 邢氏進門的時候,李氏都死了,上哪里去給大房行端茶禮? 邢氏不理王氏,繼續道,“只是這李夫人于老爺有救命之恩,她留下的女兒媳婦兒自然愛重,唯有以嫡出的規矩仔細教養著了,以盼望日后尋個好人家,莫教人瞧輕了去。于是這么多年來,大家以訛傳訛,實則乃媳婦兒的過失……” 霍大爺心頭一時間五味雜陳。 元姬,好歹也是他的女兒啊。 佟氏道:“大奶奶心善。原本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兒,只要尋個日子,讓大姑娘代了李氏全了禮數,并昭告族人,自然是堂堂正正的身份?!?/br> 王氏迫不及待道:“那不如立刻就把這事兒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