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他有些東西藏在這兒。 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電影票根兒,撿來的戒指,不記得是誰送他的彈弓,還有不少書,不過項西都沒看過。 這些東西每件都有來歷,像臉上那個創可貼一樣,項西執著地收藏著它們,就好像沒了這些東西,他會忘了很多事,或者說……他會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不過他本來就不知道他是誰。 今天項西來這兒不是懷舊,他是來拿錢,八百。 程博衍換車窗玻璃的錢。 項西在角落的一個柜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個鐵皮盒子。 里面有幾卷錢,是他偷偷存下來的,他沒有身份證,辦不了卡,也不放心用別的身份證去辦卡,于是用了最原始的方式來藏錢。 數出來八張之后,他把錢又重新卷好,塞了回去。 程博衍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有點兒頭暈腦漲的,在路邊站了幾秒鐘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先去拿車。 低頭往前走了兩步,從身后快步走上來一個人,直接一轉身攔在了他面前。 他差點兒一頭撞過去,皺著眉一抬眼,看清了攔住他的是展宏圖。 “能不要每次都弄得這么一驚一乍的么?”程博衍看著他。 “我跟后頭叫了好幾聲你都沒聽見,這臉色,”展宏圖也皺著眉看他,“不知道的以為你磕大了呢……” “有事兒?”程博衍打斷他的話。 “嗯,”展宏圖拉開羽絨服拉鏈,從內袋里拿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不知道夠不夠,不夠你說?!?/br> 程博衍嘆了口氣:“不說了不用了嗎?自己拿著吧?!?/br> “放心,我每個月碰瓷比你掙得多?!闭购陥D說。 程博衍沒說話,展宏圖有些挑釁又有點兒倔強的眼神看起來挺有意思。 不過一想到這小子之前編的那些瞎話,他又立馬有些反感,虧的自己還因為那聲“哥”和這些瞎話同情了半天。 “行吧大款,”程博衍從他手里抽出信封,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跟我去修車,萬一不夠呢?!?/br> “行?!闭购陥D回答得很干脆。 程博衍帶著展宏圖去拿了車,本來他是想去自己比較熟的那家修車店換玻璃的,便宜,但展宏圖這德性……他決定去4s店讓人家坑一把。 車上有一箱牛奶,他拿了一盒喝了:“喝么,自己拿?!?/br> “不喝,”展宏圖搖頭,“胃疼?!?/br> “長瘤子了???”程博衍斜了他一眼,“很惡的?” “靠,”展宏圖樂了,“這么記仇?!?/br> “就你這生活狀態,沒胃病得算奇跡,”程博衍指了指后座,“那兒有個暖手寶,插上捂一會兒吧?!?/br> “插哪兒?”展宏圖拿過暖手寶,“點煙器里?” “嗯?!背滩┭軕艘宦?。 “這么先進……”展宏圖把暖手寶插上,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程大夫,你人挺好的?!?/br> “是么,”程博衍笑笑,“看對什么人,擱你這兒就是個誤會?!?/br> 展宏圖倒是沒生氣,只是嘖了一聲:“隨便,不過看在你在別人那兒是個好人的份兒上,我告訴你個秘密?!?/br> 程博衍沒理他,他捏了捏暖手寶,轉頭看著裂了的車窗:“我不叫展宏圖?!?/br> “哦?!背滩┭芡ζ届o,現在展宏圖就算告訴他其實他是個女的,他都不會吃驚了。 展宏圖把暖手寶放下,搓了搓手,把右手伸到了他面前:“項西?!?/br> “要取經???”程博衍看了他一眼,“現在是往東走,取經等修完車吧?!?/br> “我是說我叫項西,”展宏圖收回了手,“我的名字叫項西?!?/br> 項西?這名字比展宏圖好聽點兒,還挺符合這小子不說話時的樣子。 但他不打算相信。 到了店里,修車的工人看了看車窗,說是可以馬上換,有玻璃。 “一千一?!惫と四眠^價目表說了一句。 程博衍笑了笑,靠著桌子沒說話。 “cao,這么貴,你們是不是看他長得挺有錢的就坑啊,”項西低頭從兜里掏出錢包,打開又抽了三張一百的出來,“還是看我長得太好欺負了?” 程博衍本來只想做個樣子,別說這三百,就是那八百他也沒打算要,他不想跟這人再有什么交集。 但當他的視線落在項西的那錢包上時……再看到錢包背面一道圓珠筆的劃痕……頓時想拿出手機撥打110。 警察叔叔!這兒抓到一個賊! “錢包不錯,”他說,“你業務開展得不錯啊,什么都干?!?/br> 第7章 項西覺得自己平時挺謹慎的一個人,跟饅頭那型的一比,他簡直就是老成持重心思縝密的一個……混混。 這兩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說瞎話忘了續杯也就算了,居然還這么順手就把偷人的錢包給拿了出來。 而且程博衍的眼神兒也夠好的,他反應過來了都沒時間把錢包再塞回去。 “哎……喲……”項西捂著肚子蹲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因為胃疼還是在哀嘆自己在程博衍眼里形象落入萬丈深淵,最后又拉長聲音嘆了口氣,“哎——” 程博衍一直看著他,他蹲地上不說話之后還看了好一會兒,最后拿出一張卡遞給收銀的小姑娘:“刷卡,弄好了給我打個電話?!?/br> 項西抬起頭想說還三百給你,程博衍蹲到了他跟前兒,拉開他羽絨服的拉鏈,把那個信封塞進了他衣服里:“兩清了,別再來找我?!?/br> 不等項西開口,他站起來轉身走出了店門外。 項西追出去的時候看到他上了一輛出租車,沒兩分鐘就消失在了路盡頭。 “牛逼什么??!”項西嘖了一聲轉身回了店里,往收銀臺上掃了一眼,這才整了整衣服,把信封重新放回內兜里,慢慢晃了出去。 程博衍看不起他,而且還煩他,不想再見到他……當然他也沒打算再去找程博衍,這種心情他能理解,他覺得他特別能理解別人對他那種避之不及的心情。 特別,能理解。 因為他自己也一樣。 四千塊呢! 但程博衍這次的話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郁悶,并不像以前那么能一笑了之,也許是因為他挺長時間沒這么接觸過“正常人”了吧。 之前最后跟他聊過的“正常人”是大洼里20號的短租客,三十多歲的一個攝影師。 那人去過很多地方,拍過很多類似趙家窯這種地方的照片,項西看過他筆記本里的趙家窯,看著都不像是自己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了。 “你這拍得不對,一點兒也不臟亂差?!表椢髡f。 “你看到的只有臟亂差嗎?”攝影師說,“我看到的只是另一種人生?!?/br> 項西不懂,盯著照片看了挺長時間:“我的人生也在這里面嗎?” “在啊,我的人生也有一部分在這里面,”他說,“我在這里的一個月人生?!?/br> “太虛了詩人,”項西想了很久,笑了起來,“你只是看戲的,你不知道這里的人生是什么樣的,要知道了你肯定不想知道,有出息的殺人放火沒出息的偷雞摸狗,更沒出息的張嘴都喊不出聲兒來?!?/br> “你挺有意思的,跟其他的人不一樣,”攝影師很有興趣地說,“有機會我們再多聊聊?!?/br> 不過后來他倆沒機會再多聊聊,這次聊完第三天,攝影師的錢和卡都被偷了,一起被偷走的還有裝著各種人生的箱子。 于是他被迫離開,走之前給了項西一張名片,說以后聯系。 項西把名片放在了同奎胡同的那間破屋子里了。 沒過幾天,他看到平叔拿著攝影師那個據說十來萬的相機在擺弄,當然,里面的人生都已經沒有了。 他還感慨了一會兒,還真就是看戲的人眼里的人生呢,眨幾下眼,就被抹掉了。 其實說起來,他也愛看戲,主要是閑的,除了給平叔上供,余下的時間里他都有些無所事事,于是別人看他,他也看別人。 比如程博衍,不過程博衍不稀罕看他,他想看程博衍,人家也不讓他看。 簡直沒地兒說理去。 寒假結束之后,平叔的家人走了,項西又回到了17號。 挺沒勁的,就這么重復著的無聊生活。 下午他出去轉了一圈,自己一個人,沒跑遠,怕碰上驢臉的人。 驢臉跟平叔一直有仇,具體什么仇卻沒人知道,他倆自己估計都不知道,無非就是你搶了我的活兒我占了你的地兒,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特欠抽。 但以前兩邊的人碰上了也沒這么提褲子上去就打的,項西感覺這里頭應該還有些別的事兒,就最近的事。 平叔沒讓他知道,平叔已經開始防著他了。 項西皺著眉嘖了一聲,他也不想知道。 推開屋子門的時候,項西看到屋子里坐著幾個人,除了平叔二盤,還有幾個認識但不熟的人。 項西心里有些吃驚,這些人跟平叔不是一個圈兒里的,平叔屬于混混圈兒,那幾個,是隨時要犯大事的圈兒。 他掃了一眼屋里的人,沒人說話,他轉身又出去了,蹲在墻邊看對面墻頭上的野貓曬著太陽撓癢癢。 “小展,”過了一會兒,身后的門開了,有人探出腦袋叫他,“去弄點兒吃的?!?/br> “叫誰?”項西回過頭,這人他就見過一次,二盤帶過來的,“叫我?” 那人扒著門,笑了笑:“怎么,還有誰???” “去你媽的誰想吃誰自己弄,”項西叼著煙繼續看貓,什么熟的不熟的都敢過來就指使他了,“老子沒空?!?/br> “cao!”那人臉上掛不住,一踢門走了出來。 “老四,”里面有人叫了他一聲,“干嘛呢,喝茶?!?/br> “弄不死你?!边@個叫老四在項西身后罵了一句,轉身回了屋里。 項西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溜達著走出了大洼里,在路口的快餐店里要了幾份快餐,讓給送到1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