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車上白瑞、福德與陳川已坐著了,福德恭敬道:“茶是才溫著的,姑娘要是渴了,奴才給您倒點兒?!?/br> 沈寒香擺了擺手示意現在不要,陳川閉著眼養神。 車身開始搖晃,商隊啟程。 “陳大哥可好些了?”沈寒香就在外間坐下,單看臉色,似乎是好了點。 “嗯,好多了?!标惔◤堥_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動了動,“本就沒傷到要害,吃了藥昨夜又睡得好,今早起來覺得還能再戰五頭狼?!?/br> 眾人都笑了,沈寒香才鉆到里面隔間去睡覺。騎馬或者不覺得,在車廂里隨著車身顛簸的頻率,容易滋生出困意。 離了白狼湖往西北走,走過破敗的古城墻,蜿蜒而下,沿著山坳之中走個二三百里,開始有零星的城鎮。商隊在城鎮里補給,沈寒香買了點稀奇的小東西算帶回去的禮物。不過她知道,這里的東西雖有關外異域風情,卻都不算什么稀罕的。 憋著又走了一二百里,真正才算到了關外的貿易市場。 商人們叫賣的聲音不絕于耳,沈寒香一行到達時正是黃昏,攤子上擺著不多的一點貨物,有些已經在收攤了。 “別看了,明日一早起來再看,先住宿,不然沒有房了咱們還得在外面扎帳篷?!痹隣斠宦曔汉?,叫車夫把貨車趕進一間客棧。這里的屋舍一間間都像泥瓦屋,砌起一座座小城堡,像水桶一樣扣在黃沙之中。 晚上吃的是手撕羊rou、泥爐子烘烤出的馕餅,有奶茶,沈寒香喝不大慣,喝了一口就直吐舌頭。 袁三爺哈哈大笑。 客棧老板顯然認識他,一面擦手一面cao著沈寒香完全聽不懂的外話和袁三說話。 陳川咀嚼的嘴停了下來,凝神望著袁三。 “你聽得懂?”沈寒香好奇地問。 “聽得懂一些?!?/br> “你怎么還會這個?” 陳川只是笑,不回答。從前牛捕頭認識的一個逃犯,就是關外逃入的,那人與牛捕頭是至交,小孩子學什么都快,就在那人住在牛捕頭那兒的兩個月,陳川也學了些,為了避免忘記,他還找過一些關外的畫本來看,有時候嘰嘰咕咕念上面的詞兒,被他爹聽見就卷起書塞在褲腰帶里,把短打的上衣扯出來遮住,鉆進屋里。 他爹說這是歪門邪道。 陳川自然不能讓他瞧見。 “他們說什么?”沈寒香壓低聲音,眼珠盯著袁三。 “老板跟袁三問好,說他已經有大半年沒來了,還問他要不要留下來過冬。袁三爺說不留,他說要不然賣了貨再過來過年,好像袁三有幾年都在關外過的年?!标惔济櫫税?,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尷尬,扯了rou腿子吃,沒說話了。 “他們還在說呢!”沈寒香胳膊肘頂了頂陳川的右胸。 陳川窘道:“老板說這鎮上有個寡婦,為了袁三爺,守了第三個年頭的寡,那寡婦生得很好看,全鎮子的光棍都在等著她嫁人,結果她一直在等個外族人,光棍們打算明年寡婦再不選一個男人嫁了,就要把她綁了獻神?!?/br> “獻神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标惔ㄐ÷曊f,把rou腿放在一邊,以小刀將腿子rou切成小塊,放在沈寒香盤子里,“先吃一點,這個不油,rou很嫩。多吃一些,才有力氣,明天要累一整天呢?!?/br> 沈寒香嗯了聲,卻大有些心不在焉了。吃完就去找袁三爺問那寡婦的事情。 袁三爺就著煙槍在坐著的大方石頭上敲了敲,留下兩個烏黑的圓點,向一邊坐著的石清笑話道:“這小丫頭,爺沒管你嫁人不嫁人,你竟管起三爺娶不娶媳婦的事來了。不如你長大兩年,嫁給三爺好了,三爺走到哪兒都有姑娘牽掛,要是娶了妻,豈不是要讓江湖女兒都傷透了心?!?/br> “……”沈寒香掉頭就走,聽見身后袁三爺哈哈大笑的聲音。 她走進客棧,找到那老板,老板的官話說得很生硬,一面擦桌子,一面點頭道:“獻神就是一種儀式,是要把獻神的女子,請到我們的神廟前,然后將她獻給我們的神,就能保佑鎮子里家家戶戶來年都能獵取到足夠的鹿和羊,圈養的家畜不會被狼叼走?!?/br> “再給我一點馬奶酒好嗎?” 老板從繪著舞樂圖的酒囊里倒出一些,沈寒香捧著銀閃閃的酒杯,小口啜著,想了想又問:“我還是不懂,獻神是怎么個獻法?” “就是讓生靈回到神的懷抱中去。我們的族人,信奉從無中來,歸無中去。就是回到了神的懷抱?!崩习遛D過身去擦酒柜,不再說話了。 晚上商隊里二十多個人每兩三個人一間屋,因為石清是隊里唯二的女人,被安排和沈寒香住在一間屋子里。屋里本來就有兩張床,都鋪著厚厚的獸皮,摸上去柔軟溫暖,沈寒香一早就躺在床上裝睡,聽見金屬丟在桌上響亮的“咣當”一聲。 “還裝吶?小姑娘,這么快就睡著了?” 沈寒香睜開眼,看見石清在另一張床邊脫下靴子,她將靴子倒過去,抖出沙子,換了雙布鞋。 屋里早備下了熱水,由于之前裝睡裝得太專注,沈寒香不知道她什么時候連洗澡水都準備好了。 熱氣從布簾子后冒出來,那簾子是以一根懸在半空的繩子掛著的,石清站在床邊,忽然外袍從她的肩膀上滑下,她又長又光的兩條腿從衣服堆里走了出去。 沈寒香心揣在嗓子眼兒里,簡直要跳出來了。 石清走入簾后的剎那,扭過臉來看了她一眼,似乎沈寒香震驚的樣子讓她感受到某種愉悅,她歡快的笑聲響了起來。 沈寒香這下徹底睡不著了。 等石清洗完了澡,沈寒香才發覺,她頭發特別長,有點發黃,不太密,相反的,有些稀疏,卻一直長得能纏在腳踝上。 她忍不住回想方才看見的,石清的腰背都很有力,有不少肌rou,精壯卻瘦,她的腰細到了一種夸張的程度,那弧度讓她整個人就像是細頸花瓶一般。 唯一的遺憾是,她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只有手臂,現在她把鐵爪也卸了下來,那里光禿禿有個接口,金屬冷冰冰的光澤令人看著有些悚然。石清梳完頭,坐起身,推開臨近她的窗戶,讓風吹進來。 她吹了會兒,就將窗口關小些,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繡花袍子,沈寒香這才發現,她的袍子和鞋子的顏色花色都是一致的。 石清的眼神很犀利,像一條蛇。 “看什么?我的手特別嚇人是不是?” “沒有……”沈寒香有些累,往后縮了縮,打算睡了。 “這里什么嚇人的事情都發生過,別看這里富裕,這里的人比關內人兇狠得多。他們要是餓起來,吃自己的妻兒,比狼都不如,狼不吃同類?!笔遴┼┎恍莸?。 沈寒香煩躁地把頭埋在褥子里,被子上也搭著一張大毛毯子。 “你不是問老板打聽什么是獻神嗎?我知道?!蹦锹曇舫錆M了引誘。 沈寒香睜開眼,“是什么?” 石清想了想,笑了起來,“我要是告訴你,你拿什么來換?” 女人的表情里充滿了市儈,她是一個真正的商人,比袁三還要直接的商人。 “明天我一樣可以問別人?!鄙蚝悴荒蜔┑卣f。 “不是每個人都會關內話?!?/br> “商隊里還有別的人?!?/br> “袁三帶的人不會告訴你,他們都知道了那個寡婦要獻神的事,袁三的人都怕他,不會告訴你?!?/br> “那你為什么不怕他?”沈寒香問。 石清眼珠轉了轉,說話的聲音像嘆氣:“他也就是個人罷了?!彼偷暨^頭,鷹隼般盯著沈寒香,“換不換?” “你要什么?” “我要個靠譜的男人,你身邊的人都聽你的話,我要被狼抓傷的那一個?!?/br> 作者有話要說: ☆、七十四 “不行?!鄙蚝銕缀趿⒖叹途芙^了她,縮進被子里,這里的床都沒有帷帳,她只能背朝外以此拒絕和石清繼續交談下去。 石清嘲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為什么不行?小侯爺不是你的情郎嗎?難不成,你對另一個也有意思?” 沈寒香驀地坐起身,盯著石清看,胸口不住起伏。半晌之后,方氣憤道:“跟在我身邊的人,他們都是人,不是一件商品,誰也不是誰的下屬。你如果要個男人,就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好他,跟我說沒用?!?/br> “他聽你的話?!笔鍒猿值?,眼珠像兩顆發著光的寶石,閃動著沈寒香不太明白的執拗,“他肯為你去死?!?/br> “我們一塊兒長大的,如果能讓他活命,我也不會吝惜性命?!鄙蚝阏f。 石清仿佛遇到了什么難題,她秀長的兩道眉毛皺了起來,兇巴巴的臉被疑惑中和出了些柔美的弧度。 “我不明白?!笔褰K于說。 沈寒香哼哼兩聲,仰著頭嘲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嗎?” 石清皺著眉,盤著兩條大長腿,撥弄頭發說:“我沒說過?!?/br> 沈寒香懨懨打了個哈欠,聽見石清小聲咕噥了句什么,是她聽不懂的語言,石清雙手合十,神情前所未有的虔誠。 她再次睜開眼時,沈寒香覺得那種囂張跋扈的敵視消失了,她笑了笑,笑里有一點難言的靦腆。 “你要是真的大大方方把他給我,我可能會殺了你?!?/br> 沈寒香脖子一縮,心道,袁三帶著的都是怪人。她并不懷疑石清殺她的心思和能力,與其說袁三爺對這批人有絕對號召力,不如說他們是因為彼此不容于世的亡命覺悟而聚合在一起。 “你說得對,我要的男人,應該竭盡全力去討好他,他也值得我這么做?!笔鍝荛_略帶卷曲的黑發,那些頭發軟弱無力地曲居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她的皮膚光滑,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和引誘力。 緊接著石清吹熄了燈火,很快,勻凈的呼吸顯示她已經睡著了。黑暗里沈寒香的眼珠轉了轉,她還在想那個寡婦,打算天亮之后去鎮上打聽打聽。 結果次日午后,沈寒香等人從集市上回到客棧,就聽見堂子里響起一群大老爺們兒的聲音,雖然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卻能聽懂笑聲里的不懷好意。 只見一個穿著紅綠相間,腰間和腳踝一圈綴滿了銀色細亮片的女子的黑色頭巾被個壯漢抓著,他扭頭與同伴大聲說笑。女子緊抓著她的頭巾,眼神充滿哀求,手緊緊拽著她可憐的半幅面紗,已能看到她露出來那半張臉擁有凝脂一般的皮膚,鼻梁高而直,最特別的是,她有一雙湖綠色的眼睛,紅棕色的頭發自頭巾里跑出來一些,是一綹一綹的細卷發,讓人疑心摸上去會像她的發色一般,溫暖又柔軟。 男人粗壯的手掌握住女子的腰,她的腰很細,簡直經不得一握一般。 拉扯之時,誰也沒看清一切怎么發生的,等沈寒香回過神來,袁三爺提起的長板凳已在那壯漢的腦門上開了花。 壯漢摸了摸頭,掌心一道血印,登時大叫了聲。 碗盤、筷子,切rou的小刀,桌椅板凳全都成了斗毆眾人的首選武器,陳川立馬將沈寒香往外一攔,白瑞斷后,福德在戰局中大叫:“哎,等等我!你們……”一把銀色小刀飛了過去,福德無暇他顧,只得加入袁三爺這邊。 “哎,等等,那個姑娘……”沈寒香拼命想回去把那個無辜的女子給拽出來,陳川卻緊拽著她的手,把她往客棧外拉。 白瑞面無表情道:“袁三爺不會讓她有事?!?/br> 沈寒香隱約明白了什么。 他們在客棧門口的大白石象卷起的鼻子上坐了會兒,日頭很毒,全都汗流浹背。 “我們去找點水喝吧,帶銀子了嗎?”沈寒香看著陳川。 陳川摸出錢袋來,掂了掂:“夠了,想喝什么?” 沈寒香琢磨著要喝一點聞著甜甜的果子酒,與陳川、白瑞在街上大搖大擺了幾條街巷,在賣果子酒那兒打了些,叫老板盛出一些,喝完又去喝了葡萄汁,正在往回走的路上,碰見了跑來的石清。 葡萄汁把沈寒香嗆得咳嗽了兩聲,差點把手里瓶子顛掉了。 “你們怎么跑了,三爺讓我出來找你們?!笔遄詣诱镜疥惔ㄉ磉?。 “……” “三爺贏了嗎?”陳川自然而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