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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侯門恩在線閱讀 - 第26節

第26節

    “好了,想好了嗎?幫我,或是不幫?”孟良清微有些喘。

    沈寒香執拗道:“不行,你得先說是什么事才成?!?/br>
    “不會叫你吃虧的事?!泵狭记迳钗豢跉?,控著馬放緩速度。

    “先說又不會怎樣,難不成你先說了,我便不會答應么?若果真如此,你還要讓我先答應,豈非擺明了是欺負我?!北伙L吹得僵硬的臉此時暖回來,反倒熱得有些發了燙。

    孟良清先下了馬,來握沈寒香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孟良清目中一動,扶了她一把,便即松開。

    “事關性命,不得不謹慎小心。要是你不肯答應幫忙,我又何必拉你下水,不說也罷了?!泵狭记逭J真注視沈寒香的雙眼,眉毛動了動,“你這眼睛?”

    沈寒香垂目,“有一只視物不清?!?/br>
    “上回陳太醫來,怎不讓他給瞧瞧?”孟良清本欲伸手令她抬頭,手停在她下巴底下,卻沒有挨著。

    “讓我瞧瞧?!?/br>
    沈寒香睫毛扇動,片刻后方才抬起眼看孟良清,心下覺得有些怪,孟良清看她時,她自然也在看孟良清,孱弱的孟良清,膚色白中略蒙著一點青,沈寒香早已記不清第一次見孟良清時他的樣子,卻記得那時孟良清像個瓷人,不似眼下看著愈發病氣。

    “興許是你娘有身子后吃錯了什么,叫陳太醫瞧瞧,便不能全治好,看看也是好的?!?/br>
    沈寒香撇開目光,低聲道:“好不好也不影響什么,也有不少大夫瞧過,如今這樣也挺好?!彼肫鹨皇聛?,忽問道:“那日在戲班里,卜鴻要殺你,是說這件事與性命相關么?對了,后來你尋他的麻煩了么?”轉念一想,沈柳德從未回來說些什么,想必是無妨。

    孟良清似有點不好意思,“卜鴻與我相識得早,從前年輕時候,興許令他心生誤會,已說開了,想必他也想開了。事關我的性命,于你倒是無妨的。要是會威脅到旁人的性命,我自然也是不會請人幫忙的,未若我一人丟了命的好?!?/br>
    雨后天青,微風拂動孟良清發上束著的布帶,他又問一遍:“三姑娘愿不愿,與我同舟共濟,助我度此難關呢?”

    沈寒香想了想,笑道:“就幫你一回又何妨?不過你拿什么來報答我呢?區區玉佩,身外之物,可是不行的了?!?/br>
    一抹不易察覺的驚喜掠過孟良清眼底,在那沉寂得難以掀起波瀾的深黑之中,掀起一絲漣漪。

    “便用我一生來報答,如何?”

    縱然沈寒香在來之前想過千萬遍,要如何向孟良清開口,希望他能在這樁親事中施以援手,倒也不必真的提親,只略示意二人之間有情。料想沈李二家自然便沒人敢逼著她嫁人,她只要避過李珺即可,只要孟良清不提親,自然也不必娶她。唯一的壞處不過是,壞她一些名聲,這也無甚干系。最壞不過是嫁不出,侍奉馬氏到死,再做打算。且來日之事不不能說定,前世嫁給李珺時,她也未曾想過李珺后來會嗜賭如命,更不曾料到二人會走向那樣的結局。當中有李珺的過錯,也有她自己的過錯,她的過錯便在于什么也不掙,逆來順受慣了,連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孟良清不說話,雙目中含著點笑,耳根卻微微發紅。拇指上扳指不住與食指摩挲。

    馬兒不耐煩地打了兩個響鼻,蹄子在地上焦躁不安地刨動。

    沈寒香本不好意思,猛地裙子被泥漿濺了,遂消減了那尷尬,本欲去擦。孟良清卻道:“別動?!?/br>
    他低下身去,掏出手帕子,墨色的發被淺綠色繡暗云紋的錦帶束著,沈寒香禁不住想起,第一回與孟良清相見,他便比誰都要心細地發現她裙上粘著稻草,也不顧身份尊貴,便替她理了。

    “擦不凈了,若不方便,待會兒我叫人回去帶兩身沒被穿用過的衣裙來?!?/br>
    沈寒香拍了拍裙子,笑道:“不妨,你帶來的,也不能與我的一樣,左右回去要問的?!?/br>
    孟良清帶著沈寒香復又上馬,聲音不急不緩在她耳邊輕聲敘述。

    原來孟良清的身體弱,雖是從娘胎里帶的毛病,卻是被人在安胎藥中下了點東西,孟良清本是個該被落了的孩子,自然會有不足。如今他已到適婚年紀,幼年時他常在宮中陪伴,與如今的三皇子交好,今上也喜他生得翩然君子,自前年便叫三皇子的生母林貴妃留意著,要給孟良清指一門皆大歡喜門當戶對的親事。

    “眼下看中的,是右相夫人的外甥女。我父在朝中為官,乃是武將出身,如今仍手握重兵。雖太平盛世,族中兄弟也在軍中謀職,右相桃李天下,文武相生,怕不是好事。且我是家中嫡子,現而今又是獨子,來日世襲之后,若我命短……”

    沈寒香眼瞼一跳。

    “孟家又會落入何人之手?”

    “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憂,但凡我要死了,必會鋪平你的后路。即便是我們成了……”孟良清神情赧然,未說出那二字,“你若有了心上人,左不過我活不了多少年,你們若要見面,安排得周密些也就是了?!?/br>
    “……”沈寒香一時無語,半晌方訥訥道:“小侯爺想得太深遠了,不過這事,我要回去想想,不能即刻給你答復?!?/br>
    “嗯,如此大事,是該仔細想想?!泵狭记妩c頭,“三日后,我去城外大音寺上香,你若愿意,便上山來?!?/br>
    二人一時都是無話,各懷心事,沈寒香時不時目光游移地看他一眼,只覺孟良清也極為可憐,她甚至不敢問孟良清究竟又多少壽數。這樣溫和的一個人,想必連花都不忍心折損的,卻時刻揣著自己的大限。

    沈柳德直至黃昏時才出現,沈寒香便與他一道回去,辭過了孟良清,她挑起車簾子,孟良清面上本一片茫然,忽扯起絲笑,出來了一天,神情間頗有點疲憊。

    “白天怎不見你人,上哪兒混去了?”沈寒香問。

    沈柳德打了個呵欠,做了個噓的手勢。

    “你又去找那武生了?”沈寒香板著臉。

    沈柳德不作聲。

    “早晚叫老夫人逮住了,討一頓打?!逼毯?,沈寒香又覺沈柳德幫了她這么大忙,放緩了語氣,耐心與他細說:“老夫人刻板,最見不得咱們出來,自老太太回來后,哪回出門不管得更嚴了,回去還得細細回話。若她知道了你溜出來,凈是去見個武生,自己討一頓打算活該,若連累了公蕊,要把她叫上門來打罵一番,或是在外頭使個什么人去害她,你才要把腸子悔青了?!?/br>
    沈柳德懨懨靠在車廂內,悶不做聲。

    “況且你又不能娶她,現沒功名,老夫人和夫人兩雙眼睛都盯著你,來日要得了臉,更不可能由著你胡混了?!?/br>
    沈柳德被說得好沒意思,歪在一邊道:“要不能娶她,我也沒什么意思,隨便娶誰都一樣?!彪S著車身一個顛簸,沈柳德猛坐起身,傾身向前,問:“你與孟良清到底說得怎樣?他肯幫忙么?”

    沈寒香驀然把頭一低,挑起簾子向外看,夜風冷冷吹著她的臉。

    “還不知道,他說三日后去大音寺上香?!?/br>
    沈柳德嗯了聲,作了個揖:“大哥當然希望你如愿以償的,若不成,憑著大哥與李珺的交情,那廝也不敢慢待了你。其實照著我看,這事未必是壞的……”

    千家萬戶燈火映入沈寒香眼內,沈柳德的話,她全未聽進心里。

    作者有話要說:

    ☆、上香

    三日中無事多話,除陳川到沈家看過一次,亦是隨他師傅來的,似有事要詢問沈府中人。陳川來時,沈寒香正在給沈柳容剝個橘子,沈柳容自出痘來,愈發黏著他姐,白天里幾乎都跟在沈寒香后頭。

    馬氏說要給沈柳容找個先生發蒙,還未請來,左不過是把沈柳德當年的發蒙先生請來做西席,沈寒香雖對徐氏有些陰影,一來當年馮氏之死,是彩杏親自動手,多半與徐氏脫不得干系。二來楓娷也算得是被徐氏磨死的。前世徐氏便不好相與,但這一世好歹對沈寒香有啟蒙之恩,且沈家上下,唯獨徐氏家中請得出來有頭有臉有來歷的先生。

    “過幾日看給你請了先生,還成日胡混在我這兒?!彼奕ラ僮影捉?,擺在盤中,推到沈柳容面前。

    沈柳容不似沈柳德那般事事還嘴,張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眼神一直緊跟著吃的。只要有吃的,沈柳容就甚好打發,全然沒有旁的七歲小孩那股懂事了的機靈勁。

    三兩捧來銅盆給她凈手,挑出塊潤手的膏抹勻,沈寒香聽見外頭有男人聲音說話,卻不是沈平慶也不是沈柳德,便問:“誰在外頭?”

    “陳大哥?!比齼杉t著臉低頭。

    “為什么事來?”沈寒香蹙了蹙眉,陳川在衙門當值,一想怕沈府里有人犯了事,聽三兩說只是隨他師父來的,略放下心。

    不料片刻后,陳川站在門上,向內問:“沈家妹子在么?”

    沈寒香一聽,應了聲,把裙上放著的個針線簍子放到桌上,囑咐沈柳容別亂動,拍去馬面裙上碎線頭,朝外走去。

    陳川見了沈寒香,不忙著說話,將她細細打量一番,這才笑道:“是大好了?!?/br>
    沈寒香不好意思道:“托大哥的福氣?!?/br>
    陳川撓頭道:“沒幫上你什么,既然身子大好,我便放心了?!?/br>
    沈寒香站在門上,覷到馬氏站在那邊門口,叫丫鬟搬椅子坐在門下,似要坐會兒曬太陽。她不便與陳川多寒暄,便道:“今兒來不光是為看我的罷?可是有什么事情?”

    三兩搬來兩張竹椅,沈寒香與陳川在門外坐著了,又叫三兩進去看著沈柳容,別讓他動針。

    “你小時候,就和容哥那般大時,這宅子里死了個女人,可還記得?”陳川問。

    “馮姨娘?”

    “對,姓馮?!?/br>
    沈寒香眉頭緊鎖,“那案子不是結了么?”

    “是結了。當時她身上有條旁的男人的帕子,繡著那人的名字,她家中嫂子說,那是馮氏進沈家前出去上香,遇見的一個男人。也是夢溪縣的,當時離開夢溪考取功名。他家中因失去音訊兩個月,便向官府報了,怎么也尋不出這人來,咱們李知縣便宣告他已身死,家中兩個小妾如今也都另嫁他人?!?/br>
    沈寒香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有人在夢溪見到此人了?!标惔ǔ谅暤溃骸艾F已是個舉人老爺,當年流落在外,便朝山里走,原本落第想要出家,不知怎的又想開了,苦讀五年,總算中了?!?/br>
    “當年此案,是以馮氏殉情投湖結的?!?/br>
    “興許馮姨娘以為他已死了,才投的湖?!鄙蚝阈睦镒匀恢?,是彩杏將馮氏推入水中,此刻半真半假說著,想聽陳川說衙門那里怎么以為。

    “怪就怪在,這個舉人老爺,根本不認識馮氏?!标惔〒u頭,面帶疑惑,“不知是否覺得與馮氏之事太不光彩,才故意這般說的。妹子,說一句掏心窩的話,馮氏那案子我一直覺得事有蹊蹺,卻說不好哪里蹊蹺。若馮氏真是被人害死,抓不到真兇,有違捕快的職責,且這么個危險的人,要是還在沈家,更令人擔心?!?/br>
    沈寒香沉吟片刻,想了想,方道:“馮姨娘去世已有七年多,便是要查什么,也難以查出些什么了,那池子都被封了種的菊花。且馮姨娘的遺物,早燒得干干凈凈,要從我們家查太難?!?/br>
    陳川點頭,嘆了口氣,“今日是聽師父要來,我想來瞧瞧你好不好,才跟來的。我本已想好了,先去查馮氏的嫂子,既然馮氏與那舉人不認識,要是舉人不曾撒謊,馮氏的嫂子便在說謊。其中必定能問出些什么?!?/br>
    沈寒香本也已想到這一節,見陳川也想到了,遂一笑,“對,先查查此人?!?/br>
    “唉,衙門里當差真沒意思,成日里不是見得這個殺了那個就是偷偷搶搶?!?/br>
    “怎么會呢?要沒了捕快,咱們夢溪縣人豈非晚上都不敢睡覺了,萬一被誰殺了可怎么好?”

    陳川笑了起來,南雁捧來一盅山楂湯,沈寒香愛喝那個,開胃解乏,陳川在,便叫人再拿個碗來,分作兩碗——

    “我娘的手藝,嘗嘗?!?/br>
    “看來今晚能多吃得兩碗飯,我師父可要頭疼了?!标惔▽⑼敕呕乇P中,起身作別。他個頭甚高大,到門口時,回身看了眼。沈柳容自屋內出來,趴在沈寒香膝上,二人正說話。

    雨后幾日連番晴好,去大音寺那日出門時還天光晴朗,到山腳下卻細雨淋漓。沈柳德叫小廝撐開傘蓋,嘴上笑說:“帶著給你遮日頭的,卻下雨了。左右有用?!?/br>
    沈寒香抬頭,遙遙望了眼。

    青山疊嶂,山中霧氣繚繞,只隱約見到大音寺的朱色建筑群,將青白的霧氣映出點紅。

    寒山之上,石道蜿蜒,沒走幾步,兩個侯府的小廝跑了下來,其中一個攏著袖子的沈寒香見過,眉開眼笑地迎了上來:“大少爺,三姑娘,小侯爺命小的來給二位引路?!?/br>
    大音寺前祈愿的長排香鼎上張起巨幅牛皮,線香氣味繚繞在整座寺間。小廝一面請他們入內,一面笑道:“香客太多,小侯爺在寺內廂房等二位,現在與住持說話?!?/br>
    兩個小僧碰上茶來,小廝守在門外,沈寒香沒帶丫鬟,獨沈柳德帶了個貼身的小廝叫東來。沈寒香攏著手站在門口,即便寺內,也彌漫著霧氣,聞之清新。

    院中擺放的大水缸中,睡蓮綻放的點點顏色如同女子未畫成的水墨,其中沾染了她指上的一點胭脂。

    三四只仙鶴立在庭中,那一時間沈寒香心中異常寧靜。前世今生之中,從未有一刻,如同此刻。

    鐘聲傳來,寺院內放飯,沈柳德與沈寒香在廂房內用完素齋飯,漱完口,孟良清才姍姍來遲。

    沈柳德即刻迎了上去,寒暄一番,沈柳德將帽脫了,于一旁椅中坐下,手指轉著他的帽子,眼睛時不時瞄一眼孟良清,見他面色薄紅,幾番想開口又不開口,識趣道:“這大音寺我還是頭一次來,這去轉轉,你們聊?!?/br>
    屋內余下他二人,卻也久不開口。沈寒香低著頭,垂著眼,似在想什么心事,手里反復將一條帕子絞來絞去。

    “什么時辰來的?”終是沈寒香先開了口,她頗有點不敢看孟良清的臉。言猶在耳,上山來便是愿意,說什么話卻不重要了。

    孟良清自沈寒香對面椅子,挪到她身邊坐下,笑道:“卯時剛過?!?/br>
    “幾更天起的?”沈寒香手指捋動手帕。

    “約摸是四更罷?!?/br>
    “那時天還沒亮吧?”

    “嗯,不過今日啟明星很亮,日出之時,月亮還不曾落山?!泵狭记遄旖菕熘z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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