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沈蓉妍接過來卻并未吃,本是來叫沈寒香去沈母跟前陪說話的,此時就著日光細一打量,見沈寒香比小時模樣已大變,膚色隨馬氏,白凈略帶弱氣,五官卻帶沈平慶的神,眉目精神,杏眼又大,嘴唇潤紅,養得很好。 只不過—— “三meimei眼睛還是未看好么?” 沈寒香愣了愣。 沈蓉妍忙道:“祖母那兒帶著個一直看顧的老大夫,我想著若方便,也叫他過來給你看看?!?/br> 沈寒香無所謂地笑笑:“治不好的了,也不妨著什么,就是左眼視物不太清,兩只眼一起看時便沒什么?!?/br> 沈蓉妍一點頭:“那就好?!?/br> 又與沈寒香閑話幾句,就起身一并去陪沈母。沈蓉妍心頭確實覺得沈寒香有一目不大好倒很好,她伺候沈母多年,吃過飯后她祖母去換衣服,朝她問這三妹的眼睛。沈蓉妍才想起過來看看。先前沈母打主意想把自己嫁出去,她給林氏寫信,信中說擔心老祖母要把三妹嫁給拐子,叫她娘先告知沈寒香近況。林氏的回信里未曾言及沈寒香眼睛好未好,她還擔憂得足兩晚上沒睡著。 現沒什么可擔心了,瞎子配瘸子,豈非正好。沈蓉妍心思一開闊,便跟沈寒香說起許多跟在老太太身邊的見聞。 因說到那對給兩個哥兒的手串,沈蓉妍嘆道:“你有個弟弟,祖母要對你娘另眼相看了?!?/br> 沈寒香只聽不說話。 沈蓉妍總要拉扯點話來說,才說起那兩串珠子,原本是祖父的事物,賞自皇家,珍貴非常。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求評求不凍手凍腳【 冬至了,記得吃餃子,不然凍耳朵哦! ☆、敘舊 “那兩串是開了光的小葉檀香,圣啟皇帝那會,祖父差辦得好,修的那座珙南橋得了天家賞識。連咱們祖母也沾光進宮謝賞?!鄙蛉劐c沈寒香說話間,已入搭造戲臺的院落。沈家宅子舊主也是個愛聽戲的主,戲臺搭在水上,不聽曲兒的時候,該撤的一撤,便是賞心樂事觀月對酒的好去處。 “老祖宗,我把幺妹給叫來了?!鄙蚰付?,沈蓉妍湊到她耳畔去回話。 沈母便叫沈寒香在自己身邊坐了,她旁邊那空位,竟是給沈寒香留的。 沈蓉妍侍立在沈母身后,捧茶剝果子陪說話解悶不在話下。沈寒香有點走神,她二姐也不容易,自小離家,沈母再怎么脾性好也是老人家,得成天哄著,怕是沒多少安生日子。 “這出稱《打虎》,那個武生,唱斗俱佳?!崩咸吹酶吲d,合家大小便都陪著笑。 沈寒香目光于場中逡巡,找了一圈,沒看見她大哥。 沈母拉住沈寒香的手,臺上戲還在唱,沈母目光銳利,翻看沈寒香的手,笑道:“這些年總念著我兒還有個三姑娘呢,一眨眼功夫,都這么大了?!?/br> 沈寒香只得低頭作含羞狀,心卻全不在此處。 沈母將她手翻來,又覆去,忽朝右首陪坐的兒子道:“寒香的手相好,明兒叫人寫個八字來,我看看?!?/br> 沈平慶一聽這話,便知老太太動了給沈寒香找門戶的心,也不得拂她意,忙稱是,吩咐馬氏明日就寫來。 馬氏先聽了林氏的話,心口滯著口氣沒發散出來,聽戲又吃了點酥糖,武生換過,青衣臺上咿呀的光景,馬氏忽一陣燒心,嘔出不少來。 丫鬟婆子俱是嚇了一跳,沈寒香也忙跑去,將馬氏扶著,朝沈平慶道:“爹爹陪奶奶坐著聽戲便是,我服侍娘回去換身衣服再過來?!?/br> 沈母拄拐站了起來,隔老遠看著,忽道:“找個大夫來瞧,莫不是又有喜了?” 馬氏拿手絹擦嘴,忙道:“像吃壞了東西,別壞了老夫人的興致,我回去坐會子便好?!?/br> 沈平慶扶著沈母,也點頭稱是,吩咐幾個仆婦跟著,便如??磻?,又朝沈母說了幾句馬氏身子素來不好云云。 沈母擔憂起另一事,遂道:“大夫來時,給馬氏那個兒也看看脈?!?/br> 沈平慶應了。 這邊馬氏回屋便歪在枕上睡著,因說屋里悶,開了窗便把一應仆婦丫鬟都打發到院子里,叫她們想去聽戲的都去樂樂,不用守著。 一時院里跑了個精光,只剩下個南雁去尋點酸嘴的腌果子來給馬氏吃。 “老祖宗向你說什么了么?怎忽然叫寫八字去?”馬氏臉色發白,說話有氣無力,一雙眼倦極。 沈寒香回:“祖母替我看手,才向爹問八字,想來想看看自己說得準不準,逗個樂子?!?/br> 馬氏欲言又止。 “娘有話便說,我聽著呢。自己憋著,算什么意思呢?難不成我不是你的親閨女?”沈寒香邊說,給馬氏剝了個橘子,去皮剔白筋,親手喂到馬氏嘴里。 “凈胡說?!瘪R氏罵道,想了想,坐起身來吃了三個果子,這才蹙眉愁道:“你林姨娘早上來過次,陪我說話?!?/br> “林姨娘最愛搬是非,說的話娘聽著就是,怎又往心里去?她說什么了,惹得娘心悶,回頭我說她去?!?/br> 馬氏手掌輕輕拐過去拍了拍沈寒香的臉,笑道:“數你沒大沒小,姨奶奶們也由得你小輩該說的?” 沈寒香松了口氣,“逗mama笑一回,這不是笑了?林姨娘那兒我一年到頭也難得去一回,不是拿東西,就是送東西,尋常遇不上人,遇上她也不愛找我說話的。我想說,這還瞅不上空兒呢!” 馬氏精神這才稍好了些,南雁進來服侍著吃點酸果子,她愛吃酸,揀些與沈寒香分吃,揉了揉沈寒香的脖子,但見她連個圍脖也不戴,遂問寒暖。 沈寒香道:“又不冷,見天熱了。我那里年前大哥帶回來的狐貍皮子,縫了個圍脖,沒處戴,待會兒拿過來給娘戴?!?/br> 馬氏嘴角微翹,牽著沈寒香的手說了會兒話,不知怎的,眼又紅了。 沈寒香這不知就里,問她也不說,只道林氏過來說了什么是非,遂寬慰道:“管林姨娘說甚么呢,等哥兒出息了,娘還有什么不得意氣的?!?/br> 馬氏笑:“又不為這些?!?/br> “知道不為這些,那就是為爹近來不得空,不常來了?!鄙蚝阊壑橐粍?,竟尋思起主意來。 “也不為這個?!瘪R氏截斷她胡思亂想,只是摸女兒的臉,手指頓在她左眼角,嘆道:“懷你那會,也不知吃了什么,弄得你這一只眼不好?!?/br> “哪里不好了?!鄙蚝阃闲洗?,將馬氏兩只手攏在掌心暖著,道:“旁人俱是兩眼一個模樣,偏我稀罕。不過娘平日里少想些稀奇事,過不得兩年,我就嫁人了,娘只cao心哥兒吃的用的,怎樣上學讀書,等哥兒娶了媳婦,多個人孝順你,再便有人叫祖母,成日纏著你管要零用的?!鄙蚝銛嫡Z間已把馬氏一生都看得美滿團圓。 馬氏笑罵道:“嫁人媳婦什么的都隨口說的,有臉沒臊這隨了誰?” 沈寒香抿嘴不說話了,哄著馬氏吃茶。請的大夫來了,只叫馬氏少吃些酸,多了反胃燒心反不好,總歸無大事。 沈母這邊聽戲,唱罷后叫留下個武生來特多賞了五兩,那武生演的正是《打虎》,一身武袍,頭頂帽子,臉上粉妝俱卸了去。是個嬌滴滴的女兒,沈母看著越發歡喜,又叫她隨性耍兩個跟斗來。 謝過賞,沈柳德打發班子,將銀錁子并些小物散給唱戲的。卜鴻早已不知去處,問人說唱至一半先出去了。 沈柳德遂問:“還回來么?” “班主叫我們先自回去?!睆呐砸蝗私拥?,沈柳德看去,正是方才的武生,也是那日練柔功扳腿吊嗓的姑娘。 他攏著手,將她從頭到腳一番打量,道:“祖母看了很喜歡,說不得以后辦戲還要請你來?!?/br> 她手里正擦一柄長槍,槍頭銀亮,正眼不看沈柳德,嗯了聲便叫眾人趕緊收拾東西。想不過十五六年紀,卜鴻不在時,戲班上下俱聽她的,越發好奇到底她什么本事。 私下找人打聽,問得姓公,單名一個蕊字。名字也起得別致,一連數日入夢俱是那武生扮相的公蕊,總想著找機會再見上一見才好。奈何沈平慶約束得嚴,老夫人入園算一樁大事,之后一月內卻實在望不見還有什么用得上戲班的事。 沈柳德這才想起一人來。 一早在門上等沈寒香出來,見她一身鵝黃綾襖,頭上還一頂小帽,脖子卻露著,怕她冷,又打發丫鬟去取圍脖。 兄妹兩個在馬車內對著坐,沈寒香尚未睡醒,不住掩口,眼眶被哈欠弄得發紅,又有淚水盈眶。 “不知道以為我欺負你了,我還是上外面騎馬去?!鄙蛄抡f道,卻并不起身。 “才雞鳴就要出來,你自己著急,指望別人也像你一般著急,可不是沒睡醒?”沈寒香拿話說他,抱著個手爐,肩縮成一團。 “怕冷又連圍脖都不系,指望別人都似你哥心疼你,可不是也沒睡醒?” 沈寒香略笑笑,見沈柳德坐立不安,不時自窗簾朝外看,便問:“還沒問你,你們爺們兒說話說你們的,帶著我個沒嫁人的姑娘家,算什么?” “……”沈柳德坐正身,扯沈寒香的帽子拿在手上玩,道:“叫你別成天把嫁人嫁人的掛在嘴上,怕沒人知道你想嫁人?” “……”沈寒香別過臉去,閉上眼懶怠和沈柳德說話。 到忠靖侯府門外了,沈柳德又叫馬車轉個頭,兄妹兩個先去吃早,熱騰騰的芝麻元宵吃著,沈寒香眼睛骨碌碌轉,想起來事,同沈柳德說:“你早上要去給祖母請安的,這么早出來,還怎么請安?” 沈柳德從碗里抬起眼來,“奶奶病著,叫今日不請安了。昨晚上我娘去看她時說的?!?/br> “娷jiejie風寒好了未?要還不好,給奶奶請大夫來,便叫過去給她瞧瞧?!?/br> “這幾日似有點下不來炕,床上躺著,奶奶貼身用的老大夫叫去給丫頭看病,不太妥當,從外面叫一個算了?!鄙蛄略鸵o楓娷請大夫的,只她不停推說沒事,昨日渾身都痛,到早上沈柳德出門時,她還未起身。沈柳德免不得來她床上哄了會兒,待她神色稍好看些,才下地出來。 二人吃過早,向忠靖侯宅門這邊來,門上已站著個錦衣華服的人,出來時身后簇著六七人,正是孟良清。 車馬換了忠靖侯府上的,沈柳德帶來的小廝先把馬寄在這邊,才過來伺候。沈寒香一個人沒帶,冷得搓手時,才記起手爐放在車上沒拿。此時馬車已駛出,不好叫?;厝ツ?。 孟良清坐在對面,靠著車廂閉著眼。 沈柳德說先去戲班通一聲,叫卜鴻把無關的人清一清,就在他那邊院子里吃酒看戲,大家又都彼此認識,說說話就好。 孟良清的兩個丫鬟子在隔板另一邊,沈寒香叫茶,便遞來一杯給她捂著。只不過忠靖侯府去卜鴻那兒遠,茶又涼得快,孟良清一直未睜眼,都以為他睡了的,卻在茶到五回上。他忽把手爐遞給沈寒香。 沈寒香一愣,推拒道,“你用你的,你捂過的,我怎好用?” 孟良清笑:“原是嫌我用過?” 沈寒香本想他身子弱,手爐不離身,她要過來他涼了那可了不得,畢竟金貴著。孟良清卻想到一邊去了,自袖中摸出條帕子來,將手爐包著,擦凈,又讓外頭丫鬟添好炭,才遞給沈寒香。 “這回干凈了?!?/br> 沈寒香捧著手爐,不好解釋,干脆閉口不言,免得說錯話。 孟良清也不多話,又閉眼假寐著。車廂里偶或有一兩絲光漏進來,他整個人已比前些年見脫了少年稚氣,愈發雍容,臉腮被黑貂毛色襯著,愈發顯得是個斯文清秀的人。 沈寒香心想,這樣的人,大抵連同人紅個臉子也少見。 那孟良清只要像要睜眼,她便去看別處,他一閉眼,她又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本來他穿得格外華貴,身份又尊貴,話不多,說話聲音溫潤如玉,這么個人,并處在一方車廂內,又是對面坐,不瞧他也沒得可瞧。 越瞧越覺著大抵京中想攀這道門戶的姑娘家,得排到城外去。 馬車忽一頓,孟良清即刻便醒來,先自下車,替沈寒香攔著簾子,又只隔著袖子扶她下車,絲毫不逾禮數。 沈柳德早到了,卜鴻也在門口等了許久,見到孟良清來,他一時眼眶通紅,強自按捺愁容,迎上來一作揖。 “早知道你獨當得門面?!泵狭记鍞n袖四顧,看院落不大,但別有情致,知道卜鴻也算痛下決心,不再與李珺混在一處,心里也算安慰了些許。此前他私賬上支了八百兩給卜鴻置辦宅院,倒不知道他想自立門戶。 于是一路行到后院,邊聽卜鴻講院子來歷,沈柳德心不在焉,落在沈寒香眼里,后沈柳德見到個行走似男兒一般的姑娘,便先叫卜鴻陪孟良清,又支沈寒香去到處逛逛,她才知道沈柳德來這趟是專為見女嬌娥,自己和孟良清都成了遮掩陪襯。 她便杵在樹下,揣著手,“偏不讓你們兩個一處,有什么話當著我說不成?” 沈柳德忙作揖著急,那唱戲的壓根不曾迎上來,專心練她的本事,沈寒香心里不禁想起來楓娷,今日還在臥病。 一時間也懶看沈柳德同旁人套近乎,自己找了處桃樹下坐著,心想著,天底下的男人,大抵都如李珺,俱是喜新厭舊,三心二意。連她大哥也不過如是,一時又想年紀又到十五,來日又要許人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便煩不勝煩。 背后忽一聲喝,拍得她肩上,沈寒香差點嚇得一跳。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本要求收求評的差點忘了! 嗯……這就是撲貨的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