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那個兒子,簡直要不得,覬覦皇位,不擇手段,不顧蒼生安危。 他承認,自己有過錯,早就懷疑皇后與睿王不安分,卻未曾無情打壓。那些年是真的在太子與睿王之間猶豫過,拿不準到底哪一個適合繼承大統。就這樣,使得皇后、睿王的羽翼越來越豐滿,使得太子的地位愈發舉步維艱。 后來自然是認可了太子,知道那個兒子能進能退,尤其看人的眼光很精準,用的或想用的人沒有一個是庸才。 是因此,很多麻煩,他這做父親的沒能幫他擺平——太后在世的時候,他幫不了;太后故去之后,太子有了襲朗、吏部尚書等得力之人,他不需幫。 說到底,皇室爭端,不論他在不在世,都是太子遲早要面對的,總要經過一番腥風血雨或是暗流涌動,才能握緊皇權。 他沒料到的是,局面會走到這般情形。 到底是低估了睿王的惡毒、狠毒、野心,險些走至父子相殘、手足相殘的地步。 他如何面對太子?又如何面對朝臣? 一切禍事因他而起,無人敢說,亦無人不知。 這真是能要人命的沮喪、憤怒。 ** 囚|禁睿王之后,太子先親自處理了徐迅及部分人等考場舞弊一案,這些人永不錄用。 隨即,矛頭直指周家:國舅爺周汝德及周夫人打著皇后的幌子,盡做些有損天家顏面的齷齪事,予革職奪爵的懲處。 再就是蔣家,蔣家近幾年與睿王過從甚密,睿王獲罪,蔣家難逃干系——護國公革職,再不敘用。 有罰就有賞。 經查證,榜眼、探花等人與舞弊案無牽扯,名次逐一上調,徐迅所受封賞轉賜榜眼陳嘉興。 蔣修染與監察御史、吏科給事中揭露舞弊案有功,各賞半年俸祿。 此外,襲朗與蔣修染之前奉旨擬定用兵方案,而今前方捷報頻傳,固然是將士驍勇,亦有他們二人的一份功勞,是以,封蔣修染臨江侯,賞襲朗淮安侯爵。 太子比誰都清楚,到了這一日,是自己與襲朗、吏部尚書縝密部署默契配合才有的局面。不可或缺的,還有蔣修染及其同僚幕僚幾次時輕時重地給睿王拆臺。蔣修染的立場,不論于公于私,都已表明。 襲、蔣二人,得其一便能高枕無憂,更何況如今二人皆可得。而最叫人心安的,是這兩人在軍政上從來沒有一條心的時候,那是天性所致,永無默契的可能。 上位者最需要的,不過是這樣的左膀右臂。所以在局面稍稍明朗的時候,定要予以嘉獎。 自是清楚二人的性情,不肯要這樣的獎賞。但他們可以不要,他卻不能連這態度都不給。 后來,蔣修染與襲朗再三謝恩婉拒,獎賞之事不了了之。說到底,爵位是虛銜而已,能不能沿襲錦繡繁華,靠的是人脈、實權。 太子允諾二人:來日局面安穩下來,賞兩個世襲罔替的官職給他們的后人。 眼下不行,他還只是監國的太子,賞爵位這種事,向上請示,皇上無所謂,可要是給臣子實惠的好處,皇上就不會同意了。 諸如此類的事,太子沒少忙活,甚至還記起了淮南王,向皇上屢次遞話求情,免除了他的禁足。忙來忙去,只是沒下手鏟除皇后、睿王那些手握實權的黨羽。提都沒提過。 時機未到。 皇上不肯也不能出面幫他重新洗牌,他若在這時候下狠手懲處一干臣子,少不得落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這種事只能等,等那些人先按捺不住跳出來,他再“被逼無奈之下反擊”。 已經隱忍那么多年,不需爭這一時。 ** 二老夫人偶爾就去見見蔣修染,一來是幫他完善婚事的一些細節,二來是時不時的打聽一下朝堂的風向。 打聽之后,她回到襲府,就會講給二老太爺、襲朋聽聽,語氣自然是好不到哪兒去的。 她與二老太爺,還比不得寧氏和老太爺。 老太爺再怎么樣,一出手就能幫到襲朗——例如香若松的事兒、駁斥二老太爺的彈劾。讓老太爺一輩子都沒轍的,只有他兒子襲朗。 二老太爺呢,一輩子被個內宅婦人牽著鼻子走,一步錯步步錯,落魄之后還瞎折騰。那會兒是趕上襲朗心情好,要是正氣不順,怕是早就沒命了。 她承認,自己以前也不明智,被婆婆、夫君帶溝里去了,但最起碼沒執迷不悟,起碼眼前還有比她更蠢的人。由此,閑來便愿意敲打敲打夫君、兒子,平衡自己的心境,讓他們明白輕重。 二老太爺和襲朋到了這時候,再也沒了斗志,一日一日消沉下去。連玉石俱焚的資格都沒了,還能怎樣? 二老夫人讓父子兩個自生自滅,將全部指望都放在了蔣修染和襲肜身上。 今秋,蔣修染成婚,襲肜下場參加秋闈,明年春日迎娶兵部主事姚氏女。 也曾擔心過,問蔣修染:“那姚氏女到了我跟前,要是因為府中是非與我拿喬擺臉色——” 蔣修染就道:“那還不容易?她要是找茬讓你不好過,我就讓他爹不好過?!?/br> 二老夫人聽了,忍不住地笑。 “但你也別欺負人?!笔Y修染笑笑地道,“往好處過?!?/br> “這還用你說?”二老夫人起先還想勸他幾句的,諸如成婚之后別壓不住火氣委屈了妻子,聽他這樣的說辭,足以心安。 ** 初秋的天氣最是怡人,陽光和煦,晴空萬里。 是在這時候,蔚氏有了喜脈。 香芷旋很為她高興,做了母親之后,愈發盼著府里的孩子多一些。侯mama與藍mama平日多有幫襯,她問過二人之后,讓她們常年留在府里。到了這時候,就讓兩個人過去照看著蔚氏。 寒哥兒過了六個月,愈發白白胖胖,活潑討喜,能在大炕上爬來爬去,平日照看起來更需謹慎。 每日上午若是有空,只要陽光明媚,香芷旋就會抱著寒哥兒去后花園轉轉,元寶總會興高采烈地跟著。 那總是寒哥兒和元寶最開心的時刻。 臨近中秋節,當家主母總是較為忙碌,要忙著府里籌備過節的大事小情,還要循例備出禮品,親自攜禮去了香家、大姐家和夏家。 香儷旋得知如今香家是由大奶奶當家,才開始偶爾上門坐坐。 夏家在中秋節之際,堪比年節一般熱鬧,很多商賈、大掌柜都要在這時見見夏易辰。香芷旋過去的那天,夏易辰在外院見外面幾個大掌柜,她就直接去了內宅看嬸嬸。 樊氏問起了夏映凡。 香芷旋照實說了:“自盡,淮南王將她葬在了城外山清水秀之地?!?/br> 最早,樊氏以為,淮南王與鐘情的那女子遲早會成為傳世佳話,卻不想,竟是這般結局。她不由嘆息一聲,“真是世事難料?!?/br> 香芷旋附和地點了點頭,有意調節氣氛,岔開話題:“元娘過幾日就要出嫁了,您要是記掛著,我陪您去看看她?” “不用?!狈闲Φ?,“我等她出嫁之后,去她夫家看她?!?/br> “也好啊?!毕丬菩哉f陪著嬸嬸去寧家,就是擔心寧三太太妯娌幾個用高人一等的態度看待嬸嬸,當初她就不曾得到過寧三太太打心底的尊重。 說話間過了巳時,香芷旋起身道辭,“掛念著寒哥兒,不回去也是坐立不安的?!?/br> 樊氏理解,“快回去吧,等他大一些就好了,過來時能帶上他?!?/br> 香芷旋笑著點頭,“說的就是呢?,F在我倒是想,可婆婆不讓我帶著他出門?!?/br> “這件事得聽你婆婆的,不準亂來?!?/br> 香芷旋稱是,回了府中。 下午,寒哥兒午睡醒來,一味指著外面,要出去的意思。 香芷旋故意逗他,“又想出去玩兒了?那你親我一下?!闭f著湊近寒哥兒一些。 寒哥兒敷衍的蹭了蹭母親的臉,繼續指著外面嗯嗯啊啊。 香芷旋笑得不行,“好好兒親一下,不然不帶你去?!?/br> 寒哥兒這才嘟著小嘴兒親了她的臉一下。 香芷旋心滿意足了,這才邁步往外走,到了廳堂,喚上正在打瞌睡的元寶。 寒哥兒高興得不得了,小手拍著母親的肩頭。 元寶到了外面,抖了抖毛,不消片刻,已是神采奕奕。 襲朗回來了,換了身衣服,尋了過來。 元寶大老遠地去迎他,繞著他撒歡兒,好一會兒才又繼續去玩兒了。 襲朗走向香芷旋。 她和寒哥兒還沒察覺到他過來,此刻她含著溫柔的笑容,指著雙夾槐,在跟兒子說著什么。 寒哥兒仰著小臉兒,神色認真地望著花樹,還揚起了小手,想夠到香花的樣子。 襲朗雙唇不自覺地上翹成愉悅的弧度,加快步子走過去,“阿芷?!?/br> 母子兩個轉頭看向他,香芷旋有點兒意外,“這么早就回來了?” “嗯,等會兒跟你細說?!币u朗撫了撫寒哥兒的小腦瓜,“來,爹爹抱?!?/br> 寒哥兒抿嘴笑著,卻扭轉身形。 “淘氣?!币u朗扶住寒哥兒,將他往懷里抱。 寒哥兒卻伸出小手,摁在了父親臉頰,嘴里還發出不滿的咕噥聲。 他被兒子嫌棄了。 香芷旋大樂。 襲朗也忍不住哈哈地笑,仍是把寒哥兒抱到了懷里,“小沒良心的,不讓我抱可不行?!?/br> 寒哥兒老大不情愿的樣子,卻也沒掙扎,很快對父親手上的扳指起了興致,琢磨著怎么摘下來。 那扳指是在他騎射的時候才會戴的,看起來,今日又帶著親信試練身手了。 香芷旋看著父子倆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容顏,想著不知道寒哥兒長大之后能不能像他一樣文武兼備。 襲朗拍拍她的額頭,“想什么呢?” “沒什么?!毕丬菩S著他往花圃走去,“說說吧,這么早回來,是又不著調了,還是又接了差事?” “回來跟你說一聲,隨后幾日有些忙,晚間大抵不能回府,要留宿在東宮?!彼怂谎?,“家里就交給你了,有事讓趙賀及時知會我?!?/br> “嗯,放心吧?!毕丬菩c頭。 襲朗說起原由:“皇后這一段一直沒閑著,皇上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要為諸多事端做好準備。此外,皇上特地說了三公主遠嫁西夏的事兒,要太子當心,就是只為這一個隱患,也要押后處置睿王黨羽?!?/br> “三公主……”香芷旋沒想到,三公主已經躲得那么遠,還是不能真正置身事外。算是正常的吧?身居高位的人,尤其皇上,接二連三的這些事,恐怕已經讓他對誰都要百般猜忌。再細品他的話,就感覺到了陣陣危機,“你們可都要當心啊?!?/br> 希望他陪著太子順利度過最亂的階段,希望三公主不會因為故國皇室是非不得清靜。對于三公主遠嫁的事,她愿意相信,那女孩子是真的累了、厭了,不會被人利用??蓪τ谀腥藗儊碇v,凡事都要以防萬一,他們不能選擇相信,只能選擇防患于未然,尤其是這種可能會引發內憂外患的局面。 “別擔心,不算什么。眼下又有蔣修染幫襯著太子,什么風波都能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