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杜朝陽眼皮亦是不易察覺地跳了跳,卻是上前將秦艾詞的右手牢牢包住在自己掌心,那一瞬的力道,讓秦艾詞感知到了杜朝陽平和之下,那波濤洶涌的怒意。 “彥卿回京還沒有去見過尹尚書吧?!倍懦栒f著。 “我一介布衣,怎入得了尚書府高門深宅?!?/br> “是么?聽聞尹尚書病重,尹家如今控制在尹彥和手中,你倒是逍遙暢快了,想必尹夫人和寶云小姐卻不那么快活?!?/br> 尹尚書病重之事秦艾詞也有聽說,卻不損尹家在朝堂的勢力,只是她不知這么短時間內,尹彥和竟有本事執掌尹家!秦艾詞看向尹彥卿,不管父子間如何決然地斷絕關系,不管平日見面如何淡漠疏離,血溶于水的情誼總拋扯不開,難怪尹彥卿這回出去不過兩月便匆匆回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報?!币鼜┣湓频L輕說著,而后走近秦艾詞,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下次再與公主細聊?!?/br> 杜朝陽緊緊挨著秦艾詞,自然聽見了尹彥卿的話語,他只是平淡回了一句:“將軍府并不歡迎彥卿公子,下次,您怕是踏不進府中半步?!?/br> 尹彥卿亦笑了笑,緩步離去。待尹彥卿離開,杜朝陽的臉慢慢沉了下來,他環顧了一圈琴房,最后視線定格在尹彥卿剛剛彈過的焦尾琴上。他認得那是景榮皇后生前最寶貝的東西,長樂竟輕易讓尹彥卿彈奏…… 感覺握著自己的手心力道加重,捏的秦艾詞生疼,她趕緊出聲解釋著:“母后的這柄焦尾琴一直存在庫房著實可惜,我便讓下人收拾了一處琴房。哦,你的東西我都命人搬到了主屋?!?/br> 杜朝陽點點頭,并未有微詞,他說過長樂是將軍府的女主人,無論做什么都可以,雖然這間琴房剛剛讓他很不喜歡! “我答應了母親今兒陪她吃飯,你同我一起過去?!?/br> 自從蓉煙“滑胎”之后,秦艾詞與老夫人關系降到冰點,一直僵持著沒有見過面,今日隨杜朝陽來后院,做好了準備承受老夫人的怒意,然而老夫人在看見二人前來時,卻并沒有惱怒,只讓紫苑伺候了他們入座。 桌上除了擺著杜朝陽喜歡的菜肴,還有特地按照秦艾詞的喜好準備,對于老夫人這般行徑,秦艾詞倒是微微訝異,她側頭看著杜朝陽,好奇這些日子他到底和老夫人說了什么,能讓老夫人態度改變如此之多! 愈想,心頭愈加暖洋洋,看向杜朝陽的眼神愈加柔和,唇角不自覺地露出淺淺微笑,看在老夫人眼中卻是安心。 吃過飯,老夫人漱了口,說著:“聽聞蘭苑住進來一個小丫頭,我平日里一個人無趣的很,要不讓她來陪陪我老婆子?” “嘉善怕生,與老夫人不熟悉,怕惹了老夫人不痛快?!鼻匕~說完,接過身后如意遞來的帕子抹了抹嘴。 老夫人卻是板了臉:“我老婆子有這么難相處?難怪平日也不見你過來?!?/br> 這么一說,身為兒媳,倒是有些沒有盡心,之前不曾想過和杜朝陽好好過日子,端著長公主的架子不來請安也沒什么大不了,然而如今不同,杜朝陽的母親,卻也讓她微妙地想要討好,果真愛著一個人,便會開始為他考量事情。 “你們夫妻二人磕磕絆絆的,難得好好在一塊,我也不想多出個丫頭打攪你們,要是你們自個生個娃娃,倒是更加樂呵?!?/br> 老夫人才說完。杜朝陽握了秦艾詞的手,柔聲應著:“會的,到時候長樂一個接一個地生,母后怕應付不過來了?!?/br> “不會不會,我就喜歡熱鬧,兒孫滿堂最好!”仿佛想著孫兒繞膝的場景,老夫人愈加歡喜得合不攏嘴。 正巧,嬤嬤端來兩盅湯分別給杜朝陽與秦艾詞,一旁老夫人也是趕緊催促:“快趁熱喝了?!?/br> 才吃過晚飯,這么一盅滿滿得湯哪里喝得下,尤其里頭放了許多草藥,味道濃郁得讓秦艾詞胃里一陣翻滾。 “都是好東西,可別浪費了!”老夫人見二人不動,趕緊補充說道。 難得老夫人的心意,秦艾詞也想著趁今日緩和了她和老夫人的關系,遂硬著頭皮勉強舀了一口喝,nongnong的湯汁入喉,不一會兒,實在壓不住胃里的惡心,彎著腰干嘔起來。 見狀,如意趕緊替秦艾詞拍扶后背順氣,一旁杜朝陽亦放下筷子緊張上前探看,焦急吩咐著:“快,叫大夫來?!?/br> “沒事,只是胃里有點不舒服?!鼻匕~趕緊說著。 “不行不行,得叫大夫來!”不同于杜朝陽的擔憂,老夫人卻是喜上眉梢,激動道:“趕緊讓大夫看看,可是有身子了?!?/br> 老夫人這一句話,讓大家都是一愣,杜朝陽拍扶秦艾詞的手也頓了頓,倒是秦艾詞趕緊搖頭,一旁如意也幫著搭腔:“公主只是腸胃不好,不是有身孕?!?/br> “你個丫頭懂什么,有你插嘴的份嗎!”老夫人狠狠瞪了眼如意,而后欣喜地對著秦艾詞說道:“當初我懷朝兒時,就是這個樣子,吃什么吐什么,朝兒,有了孩子,以后可得對媳婦更好點才是?!?/br> “等大夫看過再說?!倍懦栒f完,握過秦艾詞的手,勸解道:“就算是胃不舒服也得看大夫的?!?/br> 秦艾詞點頭,一番折騰,有些無力說著:“身子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br> “趕緊扶夫人回去?!边€不待杜朝陽說話,老夫人趕緊吩咐著,卻不想杜朝陽不假他人,親自躬身將秦艾詞抱起,往蘭苑回去。 大夫看診時,屋外頭圍著許多丫頭,都等著好消息,屋里杜朝陽陪著坐在床頭,顫顫的手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激動,秦艾詞卻是抿著唇低頭不敢看他,她一直知道,他想要一個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紫苑也在一旁候著,等著給老夫人回話,然而最終卻是一場虛驚,沒有身孕,只是秦艾詞飲食不當,傷了胃。 聽完大夫的話,秦艾詞眼中一絲淺顯的失落,杜朝陽只安慰著:“身子無礙就好?!?/br> 大夫開了藥方調理,秦艾詞則推說有些精神不濟,先行睡了,杜朝陽替她掖好被角,等著秦艾詞入睡后,才是出去。 屋外大夫卻等著沒有走開,見杜朝陽出來,回稟著:“夫人這次胃病不是偶然,怕是有人刻意讓夫人混吃了白果和蒼耳子?!?/br> 大夫的話讓杜朝陽擰緊眉頭,因為擔心長樂,蘭苑里除了長樂宮中帶出的心腹,其他都是杜朝陽精心挑選的可靠的奴仆,怎么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若要夫人根治,得先查出根源,還好夫人吃得不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會危及性命?!?/br> 一句危及性命,讓杜朝陽眉頭皺得更深,眼神仿若銳利的尖刀,他冷著聲音說著:“張大夫且隨我一道去廚房看看?!?/br> 蘭苑的小廚房里除了一位從宮中跟來的御廚外,全是杜朝陽費心尋來的手藝極好的廚娘,見將軍親自前來,不免有些緊張,“將軍可是有事情吩咐?” “公主今日的膳食都是誰準備的?”杜朝陽瞇著眼問道,而后讓張大夫將廚房每一樣物品檢查一遍。 這般架勢,加上聽說了夫人生病,大家已經明白怎么回事了,都不敢惹禍上身,一旦出了問題,可是殺身之禍,遂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周廚娘,周廚娘也是顫顫巍巍地回著:“是,是小的掌勺,不過配菜都是大家一起張羅?!?/br> 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公主的膳食出鍋后都是擺兩盤的,歷來另一盤都是秋嬋姑姑親自嘗試?!?/br> 秋蟬姑姑是秦艾詞的心腹,若是秋蟬檢驗過,她也并無異樣,想來不是廚房的問題?正好張大夫檢查完畢,沖杜朝陽搖了搖頭。 “公主除了用膳,平時可還會吃其他東西么,茶水、小點蜜餞等?”大夫尋思著繼續追問。 “這個得問夫人身邊伺候的如意與青和了,平日夫人入口的東西都得經過他們?!睆N娘小心翼翼回著。 蘭苑的茶葉都是他命人從洞庭湖尋來的精品,但難保有人在水中摻了東西。杜朝陽擰著眉,正欲轉身回去徹查,這事若得不出一個結果,決不罷休! 才走兩步,突地,杜朝陽頓住腳步,轉身蹙著眉問道:“夫人每天早上喝的養生湯藥可是廚房熬的?” 廚娘搖搖頭:“方子是如意取來的,熬煮也都是如意親自動手,寸步不離守著的,并不讓旁人觸碰?!?/br> “寸步不離?”杜朝陽瞇著眼:“平日湯藥如意都這么小心?” 廚娘搖搖頭:“之前都會交代小丫頭守著,不過這回如意卻是格外小心,好像說是紀太醫那求來的,藥材珍貴著?!?/br> ☆、第71章 誤會 “公主已經休息了,張公公有事晚點再回稟吧?!比缫馐卦陂T口,正巧遇著匆匆而來的張公公。 “老奴確有要緊事要給公主回稟,麻煩如意進去通傳一聲?!?/br> 如意認真地看著張公公神情,張公公是宮中老人了,之前伺候過先帝,為人精明,手中很有人脈,之后跟著公主,也一直辦事妥帖,是公主身邊難得的心腹,平日外邊事情公主都是交代了張公公去辦,或許,真有要緊事情!如意猶疑著說道:“公主身子不舒服,奴婢也不敢進去打攪,要不張公公有事和如意先說,等公主醒來,如意第一時間幫公公通稟?!?/br> “那倒不用?!睆埞戳搜廴缫?,很快思慮了一番,道:“事情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既是這樣,老奴候在外頭等公主醒來便是?!?/br> 才說完,秋嬋姑姑端了湯藥走過,瞧見了張公公,便猜出是有事要通稟,遂說著:“公主也休息了一個時辰,差不多該醒了,張公公隨我一道進去回話?!?/br> “姑姑,大夫說了公主要靜養,這樣怕是不好……”如意趕緊打斷。 秋蟬卻淡淡看了她一眼,回著:“無礙,公主正好到時辰喝藥,即便公主怪罪,也有我受著,罰不到你?!?/br> 說完,秋蟬帶著張公公進屋,見如意也跟了進來,卻是阻止道:“公主身子不適,你在門口守著,別讓其他人在外頭吵鬧,影響了公主心情?!?/br> 如意頓住腳步,猶豫了會兒,而后應了一聲,終是退了出去。 在秋蟬和如意說話的時候,秦艾詞便已經醒了,胃里不似先前的難受,她坐起身,便看見秋蟬姑姑身后跟著的張公公。 “怎么?有急事?”秦艾詞坐正身子,問著。 不待張公公回話,秋蟬先插了言道:“就算有急事兒,也先喝了湯藥再聽?!?/br> 秋蟬吹涼了湯藥喂給秦艾詞,知道姑姑最關心她的身體,秦艾詞便也順著姑姑,將湯藥全部喝完,含了一塊青梅,才聽張公公回稟著:“文靖宇不見了?!?/br> 秦艾詞蹙了眉頭,緩緩問出:“什么叫…不見了……” “送喪隊伍離開建安不久,文靖宇便因為水土不服染了病,成日待在馬車里不見身影,咱們的人起初覺得奇怪,卻只敢慢慢查探,直到昨日才證實,馬車里坐著的是文靖宇的貼身小廝,文靖宇早不見了?!?/br> 文家在杜朝陽重傷失去消息,安陽侯叛軍又和周家軍僵持之際堅持要出京,秦艾詞便留了個心眼,一是將嘉善留在了身邊以防萬一,也安插了自己的眼線混入送喪隊伍里,本以為萬無一失,卻還是出了紕漏!文家肯留下嘉善,怕是早和定遠侯有商量,想推嘉善坐上后位,他應該也對送葬隊伍有所提防,才鬧了裝病這一出…… “文靖宇大概離開了多久?可知去了哪里?”秦艾詞表情凝重地問著。 “下人回話說,最后一次見到文靖宇是兩日前的夜里,然而對于他的動響,如今已無從查清?!?/br> “文家二公子到底打了什么注意,周國公的喪事何等大事,還沒到淮陽,身為唯一的兒子,他豈能袖手不理?”一旁的秋蟬很是疑惑不解,之前公主留心周國公府,她還覺得是公主多心,畢竟惠安大長公主和周國公都是先帝時的大功臣,加上文世子三年前政變時便死在牢獄之中,國公府也不再參與政事,還能有什么心思? “連父親的入土之事都能甩手不理,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鼻匕~蹙眉說著。 “更重要的事情?如今文少爺不知去向,我們該怎么辦?根本毫無頭緒,不知他們到底有什么計劃??!”秋蟬擰著眉頭說著。 “不,有人肯定知道?!闭f完,秦艾詞看了看門口的方向,門外如意還寸步不離守著。 秋蟬順著秦艾詞的視線,很快明白過來,難道,如意是周國公府的人?若是,文家人千方百計瞞著公主的事情,如意能輕易說出? “讓盯著定遠侯府的幾個人這些天上點心,若無意外,定遠侯府也很快會有些動靜了?!鼻匕~囑咐了張公公,待張公公離去,才是靠著床榻微微柔著腦邊的xue位,對著秋蟬說著:“讓如意進來伺候?!?/br> 秦艾詞身邊的下人里,推拿手法最舒服的還是如意,經過她的按捏,秦艾詞只覺放松了許多,整個人都是自在。 “這些日子你陪著嘉善多些,小丫頭如今可還住得習慣?會不會繼續夢靨?”秦艾詞趴躺著問道。 如意笑了笑,說著:“嘉善小姐精神好了許多,如今還會和下人在園子里玩鬧了?!?/br> “是么?!鼻匕~面上也是一喜:“剛剛張公公來回話,說禮部挑中了嘉善為皇后人選,你覺得如何?” 秦艾詞毫不遮掩的問著,如意一愣,只道:“選后這樣的大事情,奴婢沒資格多嘴?!?/br> “你我主仆十多年,沒必要處處小心謹慎,我也就是與你閑聊罷了,想聽聽你們的說法,你和青和在宮里看得事情也多,心里肯定有些想法的,如今只管和我說,怎樣都不會怪罪你的?!?/br> “這…還是問問駙馬的意見吧,奴婢也不太懂得?!比缫饣刂?。 秦艾詞卻是輕蔑一笑:“問他?他恨不得自己坐上龍椅,沒有廢帝自立就已經不錯,豈會關心陛下納后?!?/br> 這般直接的話語讓如意都是嚇住,之前公主沒少在她們面前說過提防將軍的話,只是她以為入了將軍府后,公主對將軍的態度好了許多,她甚至一直擔心公主會全心偏向將軍這邊,便處處給他人夫妻二人使了絆子,還好…還好…… “與他虛以委蛇許久,卻還是套不出我要的東西,他防人之心甚重!哎,我之前本是屬意尹家的寶云,尹家世家大族,她家的嫡小姐倒也匹配陛下,只是如今尹尚書病重,尹家都在尹彥和手中,他與寶云畢竟不是親兄妹,日后也不一定會為寶云上心,不能得尹家得助力,倒還不如嘉善,畢竟是自家的表妹,況且,我也欠了文家一條命……” 說道文靖忱,如意的手頓了頓,動作略微有些僵硬,吶吶沒有言語。 “也不知姑姑他們一行到了淮陽沒有,希望他們早些回來,也好為嘉善做主。杜伊柯年紀也大了,幾次和陛下說起想辭去禁軍統領職務,回漠北去,一直都被陛下壓著不放,因我想靖宇早些回來,讓他接手禁軍,有他在,我與陛下才可安心?!?/br> 秦艾詞說完,如意臉上的神情亦松弛下來,眉眼中也是歡喜:“喪事總要些時日的,公主再等等?!?/br> “我能等,杜朝陽豈會讓我等,就怕風聲傳出,他安插了自己人,到時靖宇回來也是晚了?!鼻匕~很是憂慮地說著,而后重重嘆了口氣。 聽罷,如意也是著急了起來,“這可怎么辦!文少爺怕沒這么快回來?!?/br> “也別急,我讓人給他捎了封信去淮陽,他看見信箋,應該會趕緊動身回京,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br> 如意卻是趕緊搖了搖頭,著急道:“文少爺收不到信的,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