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香香反倒安慰她,說:“六娘不要害怕,我拿出刀來說要自盡,他已經跑了?!?/br> 楊六娘抱著她,香香說:“我沒事了,六娘你能走嗎?能走的話我送你回去?!?/br> 楊六娘說:“我背上疼得很,沒事,自己回去就好。郭娘子,你真沒事?” 香香說:“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楊六娘這才放了心,這一次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差點沒把老命搭進去。她說:“那我先回去,你別送了,我老婆子一個,也沒人打什么主意?!?/br> 香香說:“嗯,我也要開始磨豆漿了,六娘慢些走。天亮之后我過來看你?!?/br> 楊六娘點點頭,提著燈籠出去。她剛一出門,香香就坐倒在門里。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她汗出如漿,渾身無力地想。 房頂,車夫跟韓續都不急了,既沒走,也都沒下去。韓續是心疼,車夫是好奇。 扶風想,這個女人居然還有這等膽識,真真人不可貌相。韓續是想撫摸一下那頭黑色的長發,告訴她不要緊,死個人渣罷了。如果來得是慕容厲,這人渣真要感謝香香替他解脫了。 香香在門口坐了很久,然后照例做了豆腐腦,等天色將亮時出門擺攤。賣完之后,買了口大木盆,又牽了兩條大狗回來養著。 中午她沒有出去賣豆渣餅,而是架起大鍋,燒了一大鍋水。又將楊順發的衣褲都扒了當柴燒掉,尸身放在盆里,切成塊。放到鍋里煮熟,喂狗。 等狗啃得只剩下骨頭了,撿起骨頭架在灶里,連同柴火一起燒掉。 害怕嗎? 當然害怕。 后悔嗎? 也不后悔的。 ☆、第67章 依靠 第六十七章:依靠 香香想得挺好的,把狗買回來,用木盆接血。尸塊煮熟喂狗,骨頭當柴燒成灰。 但是真的把尸體放進木盆里,她用刀切下去的時候,整個手都是哆嗦的。尸體的血已經變成了紫黑色,她手一軟,刀當地一聲掉在盆里。 不,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和現實的差距難以估量,她沒有辦法就這樣把尸體切成尸塊。血珠濺在臉上,她渾身亂抖。 先前殺人就是一時激憤,現在勇氣和憤怒外泄,整個人簡直沒有一點力氣。又用刀砍了一下,捂著嘴,緊跑幾步,哇地一聲吐出來。 不能報官,她殺了人,官府即使認定楊順發擅闖民宅、欲行不軌,也會判她充軍流放。也不能扛出去扔掉,這樣顯眼的東西,她一個弱女子扛出去,鄰居一定會發現??涩F在她甚至連尸體都處理不了!香香坐在地上,一臉絕望。 韓續沒有去見香香,直接派人去稟告慕容厲。慕容厲先是得到扶風的密報,稱人已經找到。接著又接到打著冉云舟封漆的信。得知了原委,他吩咐管玨:“安排一下,本王要去一趟小薊城?!?/br> 管玨很是意外:“王爺,您余毒未清,只怕不宜走動……” 慕容厲說:“橫豎也只是等解藥,無甚不同。去準備?!?/br> 管玨也不敢逆他的意,立刻前去準備。 慕容厲來到益水鎮,正是下午時分。他呼吸仍然不暢,不敢勞累,一路坐馬車過來。也因為行動不便,不想太大陣仗,只是便裝而來。馬車不太起眼,就停在小房門口,有人去敲門。 香香將門開了一條縫,就看見慕容厲站在門口。她眼神有些呆滯,面孔淬玉似的白??匆娔饺輩栆膊惶磻眠^來。慕容厲豎手,身后跟隨的人自動退開。他進到屋子里,香香有些呆呆傻傻的。 慕容厲走到廚房看了一眼,那尸體也就被割了兩道小口子。他轉頭又看了一眼兩條狗,帶兵打仗的人,身上人命沒法算,煞氣重。兩條狗縮在墻角,陰陰地冷吠。慕容厲說:“怎么不動手???” 香香的聲音也是木木的,說:“砍不動?!?/br> 慕容厲蹲下,看了看,說:“從關節開始卸,把人先放血,然后把關節的皮rou先剝開,筋挑斷。用尖刀沿著關節銜合的地方慢慢撬?!?/br> 他說著話,見身后香香沒反應,問:“怎么了?” 香香眼神是一寸一寸移動的,慕容厲說:“老子在教你啊,不過這個方法不是很好。你兩條狗一天才吃多少rou,十幾斤?這估計有得啃。骨頭也不是你想燒成灰就能成灰的。而且到處是碎rou,總有你清理不到的地方,遇到有經驗的捕快,一眼就破案了。你不覺得有更簡單的方法嗎?” 香香抬眼看他,他說:“你去找官府,說是老子的愛妾,殺了個流氓。他們自己就會把尸體弄走,處理得要多干凈有多干凈。不是更簡單?” 香香木頭一樣站著,慕容厲問:“還學不學???”香香不動,他說,“你要是不會,拿個凳子老子弄給你看啊。要不留痕跡也可以,不過我還是覺得挺麻煩的?!?/br> 香香看了眼盆里的尸體,又看了眼他,突然撲過去,抱著他的腰,崩潰一樣,大哭起來。慕容厲任她抱著,那小臉蹭在胸口,精致的衣料濕了一大塊。慕容厲說:“哭什么???還學不學了?” 難得你感興趣的東西老子擅長啊,你哭什么? 香香死死埋在他胸口,哭著喊:“我以為他把六娘殺了,我以為他把六娘殺了……” 慕容厲說:“嗯。你不學了啊,那讓他們把這玩意兒弄出去。擺在這里干什么?” 香香抽泣著話都說不出來,慕容厲想,嗯,這次見面還挺熱情的。他打了個手勢,車夫進來,將尸體拖出去。香香這兩天的恐懼緊張幾乎把弦繃斷。這時候似乎終于找到一個出口,慕容厲反正是站著等她哭。 再多的眼淚,也總有個哭完的時候。香香哭到最后連聲兒也沒有了。慕容厲抬手,觸到她腮邊的眼淚,心想女人眼淚真多,難怪那雙眼睛也總是水汪汪的。 眼見她哭夠了,說:“有吃的沒有?” 香香微怔,說:“有?!鞭D身去取豆渣餅,又取了一碗豆漿,這時候已經涼了。香香想熱一下,慕容厲已經拿了兩個吃上了。香香也覺得很奇怪,她一個人挨的這兩天,簡直是度日如年一樣。每一刻都是煎熬。 然而身邊有個人,尤其是這個人完全不認為這是什么事的時候,人的心無端就會安定許多。 慕容厲吃了些東西,說:“陪我睡一會兒?!?/br> 香香服侍他上了床,床上新換了被褥,但慕容厲死人堆里打滾慣了的,仍然嗅到隱隱的血腥氣。這味道反而讓他心安,他摟著香香,幾個月不得親近,上次好容易一親芳澤,又被藍釉攪了。他有心想要使壞。剛摟過來親了幾下,終究還是覺得肺里不適,不想喘給女人看,沒再繼續。 香香這兩日過得擔驚受怕的日子,根本就沒好好合過眼。這時候趴在他身邊,好歹是睡了一會兒。慕容厲的呼吸有一點雜響,她也不覺得,將頭枕在他胸口。慕容厲把她的頭移到自己臂彎里,見她睡得香,不由用手刮了一下她的臉。 不是陪老子睡?自己倒睡得這樣快。 這樣想著,卻是握了她的手。那細軟的小手握在寬大粗糙的手掌里,察覺指上已經有了繭。他指腹在那小小的指窩里揉了揉,可憐的孩子,嚇壞了吧?其實又有什么可怕的啊,記在老子身上好了。閉上眼睛,慢慢也入了夢鄉。 車夫守在房頂,這兩天他一直在,對這個女人倒也是服氣了。別看她怕得簡直要死要瘋一樣,她兩天早上都還能出門賣豆花。 他這樣的人,連面孔都沒有,何況是女人。他只是覺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有時候柔弱得活不過一晚的樣子,卻偏偏怎么都不死。丟野地里還能自己長草發芽。 蒲柳韌如絲,不外如是。 香香驚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來,看看慕容厲又繼續睡。最后一次醒來才到半夜,見慕容厲還睡著,輕手輕腳地下了床。黃豆是昨天就泡好的,她舀到石磨里,加了水慢慢地磨。 慕容厲起身出去,看見后院里,點著一盞小小的馬燈。微風輕撩,樹枝點頭。她只著了一襲薄衫,吃力地推著石磨。石磨的磨盤與底座磨擦,發出很有節奏的聲音。 慕容厲就覺得挺安靜的。明明有聲音,卻真是挺安靜的,像畫一樣。 香香做好豆腐腦,先給慕容厲盛了一大碗豆花,擱上醬料,又舀了一碗豆漿晾著。又煮了米飯,把昨天剩下的豆渣餅切碎,拌米飯澆上油湯,喂給兩條大狗,這才出門。 慕容厲等她走了,才道:“車夫!” 扶風從房頂跳下來,閃身進來,跪在他面前:“王爺!” 慕容厲一腳踹過去:“老子讓你保護她,你就這樣保護她?”混帳,你差點把她嚇瘋! 扶風低著頭,不說話。慕容厲說:“滾回王府?!?/br> 扶風一驚:“王爺,屬下有罪,但請王爺待余毒清除之后再責罰屬下!” 慕容厲說:“本王的命令,幾時變得可以這樣討價還價?你們一個二個,真是膽子越來越肥了!”扶風以頭觸地,慕容厲說:“滾,回去好好教教郭陽那小子。別讓老子回府再看到一個窩窩囊囊的小舅子?!?/br> 扶風這才道:“屬下遵命?!?/br> 他走之后,慕容厲在桌邊坐下,開始吃早飯。外面有大夫已經在候著,慕容厲吃過早飯之后才任由他把脈。這毒粉乃吸入性質,十分難以根除。他可不想當個肺癆鬼,日后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一喘。 大夫這次也用了吸入性藥煙來試圖解毒,總算效果略好了些,只是肺里舊日的損傷卻需要慢慢將養。 香香在路口擺好攤位,旁邊書生跟陳伯正在說話:“楊順發今天還沒來,人也不知道去哪了?!?/br> 倒是陳伯的老伴過來幫香香擺桌凳,說:“這幾日看你憔悴得很,我還一直擔心著。今兒個氣色倒是好些了。雖然人年輕,自己也要顧忌著身子?!?/br> 香香沖她感激得笑笑,又看了一眼楊順發的水果鋪子,心里還是毛毛的。 正給客人盛著豆花,路口已經有人過來,卻是慕容厲。 香香微怔,怕他覺得自己女人出來拋頭露面是很丟人的事,只得硬著頭皮迎上去。慕容厲倒是沒說什么——賣豆花而已,又不是賣笑,有什么好丟人的啊。他是不覺得香香這是為了生活,她那么多首飾,金銀珠寶少了哪樣?為什么生活。 不是為了生活,便是為了愛好了。既然她喜歡,擺攤就擺攤好了。 他在一張小桌子旁邊坐下,身材偉岸,步履帶風,很是惹人注目。香香猶豫著站到他身邊,輕聲問:“要……要回去嗎?” 慕容厲說:“隨你啊?!?/br> 香香見他也不像真生氣的樣子,不由也松了一口氣,說:“我賣完豆花再回去好不好?桶里剩不多了?!?/br> 慕容厲仍是說:“隨你!” 香香見他嘴上如是說,卻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說什么,想著給他留的早飯應該是夠了,只得向陳伯要了些茶,又給他端了幾碟果子。 慕容厲自己占了一張小桌,客人們都特別有眼色,沒人愿意跟他一起坐。他喝著茶,看香香將豆花端給一桌一桌的客人。突然想起在令支縣,第一次去郭家豆腐坊的時候。他不是個細致的人,卻仍然記得那一天的她,穿了青草色的布衣,系著白色圍裙,頭上戴了朵淡黃色的絹花。 他其實是不喜歡茶水的,但竟然就著茶,也坐了一個時辰。都將近中午了,香香終于賣完豆花,這才將桌凳都收到陳伯的茶攤上。 慕容厲沒幫忙,他本就是大爺性子,哪來那個意識。等到香香挑著木桶準備回家了,他才跟過來,擰眉道:“你每天就做這些?” 香香見陳伯、書生他們都在看她,立時有些臉紅,忙緊走幾步,答應著道:“嗯?!睌[攤做生意,可不就這樣? 慕容厲皺眉:“有意思?” 香香看了他一眼,心說有什么意思啊,得賺錢吃飯啊。 慕容厲跟她并肩,見她肩上挑著木桶實在怪異,不由接過來。倒也不是沒扛過,修長城的時候沙石泥土什么不得挑?他雖然不用親自動手,偶爾與兵士一同挑幾擔子泥沙還是有的。 香香見他直接扛在肩上,動作嫻熟的樣子,也有些驚奇,問:“王爺以前挑過挑子?” 難道這些王孫公子,不應該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嗎? 慕容厲說:“軍中事務繁雜,挖坑修渠、鋪橋建路,什么事不干?有時候哪里蝗災、旱澇什么的,軍隊非戰時,到場也是常事?!睋鷤€挑子有什么大驚小怪? 香香失笑,慕容厲說:“當年令支縣修城墻的時候,老子還鋪過磚呢!” 香香突然想起來,說:“好幾年前的事了吧?我記得縣里修城墻,我才十一歲。開工的第一天還用三牲祭天呢!爹爹帶我和弟弟過去看過?!?/br> 慕容厲嗯了一聲,當時他在晉陽城里呆不住,燕王將他趕到令支縣,主要就是為了祭天。到場之后祭天地,親手動了第一鍬土,倒確實也還鋪過磚。不過人家是什么身份,你還指望他作磚瓦匠啊。當然只是意思意思,也沒呆幾天。 他難得說起過去,香香聽他講漁陽的蝗災,聽他講遼西的疫病。那些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慕容厲見她聽得興起,也就多講一些:“陽樂縣以前傳聞出現吸血僵尸,當時老子也跟幾個太醫去過啊。就是幾個村民被狗咬之后,眼睛發紅,畏光、畏水,見人就咬……” 他講著這些事,不知不覺便到了家。香香第一次覺得這條路挺短的。然后她說:“六娘受傷了,我去抓點藥?!?/br> 慕容厲問:“不能讓下人去?” 香香說:“她是因為我才受的傷,我想自己為她做點什么……” 慕容厲說:“去吧?!辈贿^一副藥,誰去抓有什么區別???你去還不一定抓的是不是假藥呢…… 香香抓了藥,自己煎好,給楊六娘送過去。又是伺候換藥,又是伺候洗澡,還為她買了午飯。慕容厲就覺得這個女人一天到晚比自己忙多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夠她好一通忙活。比如給兩條狗做飯,她也能做上小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