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平度關早晚溫差極大,白天還是艷陽天,晚上已是寒風如刀。香香被扶下馬車,立刻有丫頭為她披上一件白色輕裘。細軟的絨毛暖暖地圍住脖子,卻襯得肌膚如玉。 香香由兵士帶領著往前走,見兩邊皆是林立的槍戟。士兵們鐵衣寒涼,手中兵器拄地,戰意凜然。慕容博和慕容厲站在軍前的將臺上,見韓續一行人過來,慕容厲的目光在香香身上略略停留,隨后沉聲道:“韓續!” 韓續出列,慕容厲冰冷地道:“無令擅行,亂我軍規。拖出去,軍前杖斃?!?/br> 此令一出,諸將呼啦一聲全跪下:“巽王爺,但請念及韓將軍征戰多年,免其一死,令其戴罪立功!” 慕容厲不說話,有士兵將韓續拖出來,剝去外袍。韓續咬咬牙,也沒說話,軍棍打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身形微微一晃,終又站穩。 香香這時候才明白,所謂的軍前杖斃是什么意思。 她嚇傻了。 韓續身上本就有箭傷未愈,不過幾棍下去,傷口已經浸血,濕透了中衣。冉云舟不斷看向香香,最后甚至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香香眼睛里全是淚,她轉過,面對著慕容厲,輕聲說:“巽王爺,前來救我的人,都該死嗎?” 慕容厲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香香眼淚晶瑩如珍珠,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頰迎風墜落:“巽王爺,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 慕容厲面色鐵青,怒喝:“滾!” 香香抽泣著,轉身向軍營外走去。慕容厲悖然大怒——他媽的老子讓你滾,你居然敢往外滾! 他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香香的手腕,右手揚起,本想一耳光扇下去,發現手里是個女人,也打不下手去,怒喝:“滾回帳里!” 香香抬起頭,眼淚一串一串,在邊關寒月之下,美人泣淚如珠,容顏絕美。慕容厲又想到那日在他馬后追了兩步的她。轉而粗暴地扯著她,三兩步回到大帳,扔進自己帳里。 臨走時看了慕容博一眼,慕容博會意。待他一走,便稱:“韓將軍雖然違反軍令,但畢竟救人有功。又念其有傷在身,改為杖五十。罪責且記下,若有再犯,兩罪并罰!” 冉云舟與韓續對視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以為至少兩百軍棍是跑不了了,只杖五十,算是賺了。 ☆、第26章 離心 第二十七章:離心 平度關外是一片沙漠,北邊雪山融化的冰水流過這里,讓沙漠上長出一片綠洲。時間久了,綠洲成城,名為馬邑城。這里的水果較別處個頭小,但是特別甜。 慕容博輕聲對王妃蘇菁說:“你送點水果過去,我看老五的女人是真的傷了心。老五的個性,怕是哄不好?!?/br> 蘇菁了然,洗了些水果端到慕容厲的帳前。怕撞見什么不該看見的場面,讓帳前的親衛進去通稟。 進去的時候,慕容厲已經收了怒容,香香眼角還掛著淚,蘇菁笑著說:“五弟,你大哥讓你過去一趟?!?/br> 慕容厲看了香香一眼,鐵青著臉,轉身走了。 蘇菁在香香身邊坐下來,問:“還在惱他?” 香香用香帕輕輕按了按眼睛,給蘇菁行禮:“參見王妃娘娘?!?/br> 蘇菁扶住她:“這時候還多什么禮。這里的水果比別處的都甜,這花紅你一定要嘗嘗。馬邑城的花紅果,遠近聞名呢?!?/br> 她一邊說,一邊將鮮紅的果子遞過來。香香不能不接,仍輕聲道:“謝王妃娘娘?!?/br> 蘇菁與她一并在桌中矮幾前坐下,嘆了口氣:“香香,別怪他?!?/br> 香香低下頭:“我明白的,我并不怪他??墒琼n續……” 蘇菁微微一笑:“他不是真的要打死韓續,甚至也不是真心責備韓續。但是韓續違抗他的軍令、私自行動,他多少總要作作樣子。倒是你,你是他的愛妾,小郡主的母親。無論如何,你不能當著他的部下那樣說他?!?/br> 香香不是個能言擅辯的人,低下頭不說話。 蘇菁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老五不是個沖動的人,雖然脾氣壞了些,但是他有分寸。你不用擔心?!?/br> 香香問:“韓續已經沒事了吧?” 蘇菁說:“杖了五十,已經沒事了。對他們來說,杖責是平常事,不算什么?!?/br> 香香點頭,她其實明白蘇菁的來意。于是輕聲說:“娘娘放心吧,我明白自己的身份?!?/br> 蘇菁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實從私心里,她有點喜歡這個姑娘。這與她娘家的嫡庶姐妹不同,跟康王府里慕容博的姬妾們也不同。 她笑著說:“你也有女兒了,再努力一下,生個小王爺,說不定五弟能扶你作個側妃呢?!?/br> 香香也是一笑,卻說:“不,女兒就很好。我喜歡女兒?!?/br> 蘇菁笑,突然問:“府里只有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香香怔住,轉頭看她。她說:“一定很好吧?聽說,老五以為你生了個男孩,一開口就問小世子在哪里。他是覺得,你的孩子,會是他唯一的孩子?!背隹跓o心,卻是真心實意。 一個人真好啊,不用擔心誰又生了兒子,誰的孩子將來會成為自己孩子的威脅。誰的父兄得到了王上重用?誰又引起了夫君注意?今夜他又眠在誰的房里? 這樣想想,這個女人哪里需要人安慰。我才是真正需要別人安慰的那個人。 她站起身,重又說:“香香,其實你才是幸福的人?!?/br> 然后起身往外走,香香起身相送,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難過了。那個孤高優雅的王妃,仍然溫雅微笑著,眼里卻有些微淚光。 香香送她到營帳門口,突然說:“至少他心里有你?!碧K菁怔住,香香笑笑,再施禮,回了慕容厲的營帳。 即使他身邊只有一個人,也不是因為我。 韓續俯趴在營帳里,其實五十軍棍真不算什么,慕容厲打起來都是以百為單位的。慕容博算是心慈手軟了。 但是他身上有傷,再加上慕容厲說打,營中再鐵的關系也沒人敢循私。那五十棍可是實打實的。這會兒雖說不是動彈不得,卻至少也是不敢亂動了。 眼看著跟太子要開戰了,如果到時候真打起來,自己帶著舊傷,那可是件吃虧的事。 突然又想到那個丫頭,面對慕容厲,說:“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 多么傻,但愿不要再說出什么傻話激怒他。然后想,嗯,其實冉云舟給她挑的那身衣服,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衣服好看,還是穿衣服的人好看。 正想著,突然帳簾被人微微撩起,韓續看了一眼,頭發都豎起來:“香……夫人?你怎么來了!”隨后想起自己目前的狀況,忙說,“別進來!” 他背上有傷,這時候根本沒穿衣服!脫得光溜溜地躺在榻上,只蓋了床薄被。 香香當然不會進去,她站在帳門口,輕聲問:“你還好吧?” 韓續伸手想摸衣服,但是周卓周公子那個馬大哈,不知道把他衣袍扔哪了!他急急地說:“我很好!我精神百倍!你別進來??!” 香香說:“嗯,我不進來?!边@時候進去,讓人看見,對她或者韓續,都不好吧? 韓續這才略松了一口氣,問:“有事?”然后慘叫,“你不會又把他得罪了吧?” 香香說:“我不會得罪王爺的?!蔽疫€有女兒,我要回去接她。我不會得罪慕容厲。 韓續說:“那就好。你回去吧,一會兒他若看不見你,又要發脾氣了?!?/br> 香香嗯了一聲,微微一彎腰,將一盒藥膏放在地上:“我們老家常用的外傷藥,很好用的,你試試?!?/br> 韓續微怔,良久笑著說:“謝謝?!?/br> 香香說:“不客氣。該言謝的是我?!?/br> 兩相無話,她轉身離開。 那帳簾就那樣放下,有涼風微微掃過臉頰。韓續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掃過心間,她……應該已經走了吧? 他起身,終于找到衣袍,胡亂穿上,走到門口。那藥膏裝在一個透明的小瓶子里,呈綠色。輕輕一嗅,有淡淡清香。 他將小藥瓶握在手里,撩開簾帳,只見風清月白。 慕容厲回來的時候,香香已經睡著了。他帳中用的虎皮褥子,細軟的皮毛襯著她的臉,更顯得細膩溫潤。 慕容厲不太能欣賞女人的美,他從不覺得一個女人穿哪件衣服、梳什么樣的發型有什么區別。他只是覺得那個女人的臉像最嫩的豆腐腦,吹彈可破一樣。 他把香香抱過來,整個人覆到她身上。香香被驚醒,燭光隱隱綽綽,慕容厲脫去衣袍,瞳孔浴火。他吻過來,舌尖輕描她的唇舌。 細膩的肌膚被掌握在粗糲的掌心,香香閉上眼睛,眼角一滴淚滑進如云的青絲里。 慕容厲行房中事,一向簡單粗暴,大多時候喜歡埋頭蠻干。但今夜略略溫柔一些,他其實很會玩,從小錦繡堆里長大的王孫貴公子,什么花式沒試過? 只是后來慢慢絕了這些花花心思,跟香香在一起之后,也多是渲泄自己的需要。今夜多少也是有些歉意的意思。他這樣的人,不能指望低頭認錯。對不起這樣的話,想想都羞恥,他也說不出口。 香香禁不得他玩弄,很快就輕輕顫抖。慕容厲這方面是久疏戰陣,但是很快就重拾舊藝,香香忍也忍不住地叫出聲來。隨即她驚慌地捂住櫻唇。慕容厲扯過她的手按在頭頂,毫無顧忌。 隔壁是慕容博的帳子,慕容博正跟蘇菁說著話,聽著聲音,兩個人一并紅了臉。夫妻之間,倒也不是太尷尬。慕容博笑:“老五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哄人?!?/br> 蘇菁掩口偷笑,慕容博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握著她的手道:“這一路,辛苦你了?!?/br> 蘇菁面頰漸粉,夫妻二人靜默注視,最后緩緩吻在一處。 第二天,香香抱了衣服出去洗。離營地不遠,有一條河。正是雪水匯成的溪流,清可見底。香香解了發帶,將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撿了個好落腳的地方洗頭。 韓續跟周卓一邊走一邊說話:“你要能動,明天早上幫我帶那群孫子跑個八十里。閑了許多天,都快要長出草來了?!?/br> 周卓問:“你自己不去?” 韓續說:“我養養傷,萬一真要打起來,能好一點是一點?!?/br> 周卓皺眉:“傷得很重?”說著就要過來剝韓續的衣服,韓續忙推開:“滾滾滾,老子的衣服只有女人能脫!” 周卓一副邪魅狂狷狀,伸出魔爪:“少裝了,昨晚是冉云舟幫你脫的吧?嘿嘿嘿,韓續小美人,你的貞|cao早沒了……” 兩個人說著話,轉頭就看到正在洗頭的香香。 韓續臉都綠了,周卓伸出去的抓x龍爪手立刻變成了幫他拍拍肩上的灰,然后用比三叉戳都正直的表情說:“不就是晨訓嗎,你我親兄弟一樣,多大點事。包在我身上?!?/br> 然后轉頭對香香笑:“香夫人,這么巧?!?/br> 香香一臉窘窘的表情,周卓干咳一聲:“我突然想起那個營中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他是不太愿意惹香香的,畢竟現在是慕容厲的愛妾了,連女兒都生了。要哪天突然想起當日伊廬山的舊賬,隨便吹點風,讓自己也討頓打就不好了。 韓續這家伙聰明啊,回馬一槍救她一命,把當日的恩怨化解了。自己還懸著呢。雖然有周太尉這樣的爹,但慕容厲一怒起來,照樣一頓胖揍。 他轉身就走,韓續在原地站定,良久說:“河邊沙石不穩,小心滑?!?/br> 香香輕輕嗯了一聲,韓續有點不自在,他媽的怎么搞得我倆之間好像有什么似的!他轉身走了兩步,突然說:“當天我會回去救你,其實也是因為王爺確實有這個意思。我……” 香香洗著頭,長發沾了水,結成小股,烏黑亮麗。她輕聲說:“我知道?!彼ス蛟谏忱?,慢慢將水淋在頭發上。 韓續突然走過去,拿她洗衣的木盆舀了一大盆水,放在一邊:“這里洗!” 香香微怔,說了聲:“謝謝?!?/br> 韓續在河邊以水沃臉,聽著身邊她長發帶起清悅的水聲。香香在木盆里洗頭,河水的倒映中,韓續的背影影影綽綽地晃動。香香低聲問:“藥好用嗎?” 韓續怔了一下,說:“很好用?!蹦鞘峭了?,凝血生肌的效果尤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