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他說:“你有很好的父母?!?/br> 香香點頭,一說起父母,面上的表情都生動了。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傳來聲音。韓續一凜,趕緊到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看。只見一列一列的官兵,一戶一戶敲門:“開門開門,搜查欽命要犯!” 韓續立刻回身,對香香說:“收拾東西,我們要立刻離開這里?!?/br> 香香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就把來時穿的衣服包好。韓續火速將未熟的粥潑進后院的井里。又隨時把兩只雞丟進鍋里。 往灶里加了好幾根耐燃的木頭。好在老徐走不多久,若有人進來,多半也只會以為他家里燉著雞。 然后香香也收拾好了,外面已經有人在敲門。韓續環顧四周,再次掃除二人存在過的痕跡,拉著香香從后院躍墻而出。 香香跳不過去,韓續將她抱上墻頭,待自己過去,再接她過來。 酒坊的門似乎已經被撞開了,韓續來不及多想,將香香打橫一抱,專撿僻靜小巷。他對這一帶似乎很熟,每每遇險,總能成功避開官兵。 香香怕拖累他,只得非常配合地呆在他懷里。天氣很熱,他的汗珠滴落下來,砸在她額間。香香拿了香帕,輕輕替他擦拭。 他似有些歉意:“雖然酒坊的酒窖或許可以躲藏,但是萬一被搜到,定會連累老徐。只能勞動夫人,見諒?!?/br>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酒坊的酒窖。但是如果有、哪怕一絲危險,就絕不能連累幫助自己的人。這是……慕容厲的軍隊,從始至終貫徹他的意志。當家園付之戰火,我會以鮮血頭顱拯救。當你處于危難,我會伸手。來日若我落魄,我會遠走,而你,只需沉默。 沒有牢不可破的軍規,卻有著鐵一般的道義。 有百姓看見二人經過,但當知官兵追捕的是什么人之后,無一例外的,他們保持了沉默。 官兵在晉薊古道兩側一通收搜,一無所獲。老徐匆匆趕回家,就見家里被翻了個亂七八糟。他大吃一驚,忙進門,見廚房里燉著雞,人已經不在。 他忐忑地向四鄰打聽,鄰居們只是說官兵過來搜查,并沒有查獲什么。老徐打開酒窖,里面并沒有人進去過。 他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韓續抱著香香一路躲藏,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將近中午的時候,韓續潛入一戶農家,家里沒人,廚房里剩了兩個大菜包。他拿出來,遞給香香:“先吃點東西?!?/br> 香香接在手里,抬眼看他,他微笑:“味道肯定不好,將就先吃些吧。出關就好了?!?/br> 香香把其中一個遞回他:“你也吃點?!?/br> 韓續沒接:“我再找找?!?/br> 香香咬了一口,那包子真是不好吃,皮厚,餡也沒什么味道。但是在餓著肚子的人眼里,還有什么可挑的? 韓續正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呢,冷不丁戶主人回來了! 香香簡直是尷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戶主人瞪著眼睛,正要怒喝,一見韓續,卻是愣了。韓續還在繼續翻呢,一副痞子相:“你家就沒別的吃的了?” 農夫哭笑不得,轉頭跟身后的小媳婦說:“出去買點蔥油餅?!?/br> 韓續絲毫不以為恥:“快去快回,你和你相公兩個人的份就好!” 小媳婦很快出去了,韓續像在自己家一樣,又找出茶葉,給香香泡了茶。戶主人見了,說:“后院有羊下崽子?!毕阆氵€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轉頭拿了碗,不一會兒回來,居然有一碗羊奶。香香紅著臉,有心想說幾句客氣話。韓續微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吃飽就好。 此時伸手,乃雪中送碳之恩。一句謝謝有用? 戶主人擠了一大碗奶,香香喝了幾口,遞給韓續。韓續吃著包子,竟然就著她的手,牛飲。烈日炎炎,他流的汗在衣服上結成鹽花。這時候也確實是渴了。香香微紅著臉,牢牢地端著碗讓他喝。 兩個人沒歇多久,蔥油餅買回來。韓續吃了剩下的菜包,把油餅給香香,等吃飽之后,他抹抹嘴,帶著香香離開。 ☆、第25章 杖斃 第二十五章:杖斃 韓續帶著香香,因為實在臉太熟,不敢買馬。就這么躲躲藏藏地行往關卡。 途中怕香香中暑,他還偷了幾次西瓜。他的戰刀用來切西瓜,居然也毫不違和。香香笑得不行:“哪天韓將軍不打仗了,還可以去賣西瓜?!?/br> 韓續也笑,一邊笑一邊把西瓜最紅最甜的部分都切給她,說:“我本就生于市井,能擅鄙事,若他日解甲歸田,倒也不用擔心生計?!?/br> 香香安靜地吃著瓜,突然有些羨慕他。他不當將軍,依然可以混跡市井,尋找自己的位置。而自己…… 她出神,韓續久未聞聲,低頭看過去,就見紅色的汁水從她紅唇中溢出來,半沙的瓜瓤沾在飽滿的唇瓣上,紅唇嬌艷欲滴。 他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想,那兩片唇,滋味一定不錯吧? 慕容厲嘗在唇齒之間,是什么感覺? 然這樣一想,他立刻就收回思緒——那是自家老大的女人,女兒都有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也覺得這一路,兩個人說的話未免太多了。當下起身,說:“沒有多少路程了,走吧?!?/br> 香香跟在他身后,天已經黑了,夜風讓盛夏也涼快下來。韓續走在前面,因為已經不是很趕時間,沒有催香香。 官道有燈柱,上面插著火把,然光線無疑是非常微弱的。這時候已經沒有什么行人,韓續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長長。 香香低頭看著地上,抬腳時而踩住影子的頭,時而踩住影子的肩膀。正玩得開心,韓續猛然停住,香香整個人撞在他結實寬厚的背脊上。 她捂住鼻子,眼淚都要流下來。韓續轉身環住她,隱到路邊的草叢里。香香還不知道發了什么事,頭已經被她壓低。 她整個人被韓續圈在臂灣里,鼻端全是他的氣息。唇瓣甚至沾在他的衣袖上。韓續生怕她發出聲音,右手壓低她的頭,左手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的掌心覆在她頭頂,溫度浸潤了她四肢百骸。 一隊官兵慢慢走過,原是太子安排了在關卡前巡夜。 香香埋下關,居然并不害怕——原來被保護,是這種感覺。 韓續面色凝重,香香也有些擔心——韓續一個人,帶著自己,連匹馬都沒有。很難出去吧? 太子也納悶,他令人嚴盯這里的馬場、驛站,卻沒想到韓續居然就這么徒步入關,還準備徒步出關!派人盯住陌生人吧,畢竟不是當地住戶,百姓不說,誰又能一眼看出誰是陌生人? 且直到現在也沒弄懂韓續這次去而復返是有什么企圖! 一直到了半夜,萬籟俱靜。 夜空中突然升起煙火,有人強行沖關!這時候正是關卡兵力最薄弱、警惕性最差的時候。來人很快沖破了關口,十幾匹馬奔騰而來。韓續從草叢中躍起,在馬匹跑近的時候,抱了香香,抓住一匹馬的疆繩,翻身上馬。 黑暗中有人放箭,香香全身繃緊,然而一直乖乖地趴在馬上,只怕拖累韓續。 火把陸續高舉,光線金線。星月之輝漸漸黯淡失色。 香香坐在馬上,身體緊緊貼著馬背。韓續與她同乘一騎,幾乎抱著她奮力打馬,身后弓箭嗖嗖,他抽刀,回身擋箭。 然而這里箭矢太多,他低聲問香香:“如果我下去,你能自己控馬嗎?” 香香身體都僵硬了,但她仍抓住韁繩,小聲說:“能!” 韓續一笑,真是個勇敢的丫頭。他說:“趴低身子,夾緊馬肚子,用力往前跑,要多快有多快。直到有人接應你為止?!?/br> 香香咬著唇,耳邊全是利箭呼嘯的聲音,她連連點頭,身上已經全是汗。韓續回身擋住一支箭,驀然翻身躍下馬背。 香香不敢回頭,其實她想問韓續,他不會有危險吧?但是她不敢問,她知道自己才是韓續最大的弱點,只要能夠不拖累他,她愿意毫不遲疑地聽從他的安排。 她見過慕容厲騎馬,與他共乘過不少次。這時候只是學著慕容厲的模樣,打馬狂奔。關口像張著嘴的怪獸,香香只覺得眼睛、鼻子里灌滿了風。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騎馬,這樣的速度,稍有不慎就會從馬背上摔下去。她五指緊緊抓住韁繩,連害怕都不敢。 要活著,回去。 韓續下馬,揮刀為她擋住后面的流箭,大量馬匹奔騰而過,他轉頭,確定香香已經沖出關口,這才一個翻身,藏在一匹馬的馬腹之下,隨馬匹逃出晉薊古道的關卡。 香香趴在馬背上,每一根骨頭都被顛簸得散碎開來一樣。長發紛亂,在夜風中張狂飛揚。她的心都要跳出來。 黑暗中有人吹著奇怪的哨子,狂奔中的馬匹慢慢改變方向。原是關外馬場的人已經撤離,馬匹除了中箭死亡的,在聽見主人的哨聲之后,會尋舊地而去。 當馬終于停下來的時候,香香就看見馬下站著一個作胡人打扮的男子。香香迷惑,男子熟練地控馬,右臂微抬,香香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經被帶下了馬。 她一驚,左右一顧,不見韓續,不免又有些不安。男子看出來了,拱手施禮,輕聲說:“巽王府二管家——冉云舟,見過香夫人?!?/br> 香香呆住,冉云舟微笑:“我敢打賭,管玨沒有跟您介紹過我?!?/br> 香香也笑了,倒是不似方才那樣緊張。 韓續被馬帶到馬場的時候,就見香香已經被人扶下了馬。他松了一口氣,香香卻睜大了眼睛:“你受傷了?!” 韓續嗯了一下,他下馬就是因為自己受傷了。畢竟回身擋箭,不是很方便,手的力道也受限制。 香香焦急地扯開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傷勢。旁邊冉云舟神色古怪地盯了韓續一眼。韓續忙避開香香的手,說:“一點小傷,香夫人不用擔心?!?/br> 香香一怔,韓續笑著介紹:“這位是巽王府的二管家冉云舟?!?/br> 冉云舟這才笑道:“已經介紹過了,不過夫人可能心中存疑,只能一直在這等你?!?/br> 韓續向香香點點頭,示意這個人可信。嚴格說來,管玨、趙武、冉云舟這些人,都是慕容厲的家奴??峙抡摽尚哦?,比韓續更稱得上心腹。且冉云舟多年來一直為慕容厲打理王府產業,生意人,走南闖北的,眼光多毒?韓續是再不敢當著這個人跟香香說什么了。 冉云舟揮揮手,已經有兩個丫頭過來,扶了香香道:“請夫人入內更衣?!毕阆悴环判牡乜戳隧n續一眼。 韓續安慰地沖她微笑:“云舟也是王爺的心腹,夫人安心便是?!?/br> 香香說:“你的傷……也包扎一下吧?!表n續微怔,她已經跟著丫頭入內,冉云舟很周到地準備了她的衣服。一身藤青曳羅長裙,外披蝴蝶戲牡丹的流蘇披肩。 香香穿上時,還能嗅到衣上淡淡的薰香。丫頭扶她到妝臺前坐下,將她的青絲綰成傾髻,在她鬢邊簪一朵累絲嵌綠翡翠頭花,插上孔雀銀步搖,再于額前戴一串貼翠花勝。 黛眉微掃,眼角也細細勾畫,末了,丫頭又拿出口脂,讓她抿上一口。 香香從小也沒有這樣打扮過自己,木偶一樣呆呆地任她擺弄。 良久,丫環滿意了,又拿出香露,為她細細擦在粉頸兩側。然后載上鴛鴦蓮瓣紋耳環,金鑲寶石碧璽點翠項鏈。 香香出來的時候,冉云舟跟韓續都是一驚,然后冉云舟先說:“衣服很合適?!?/br> 韓續額前青筋亂跳:“王爺不在,你把他女人打扮成這樣……不好吧?” 冉云舟說:“你就祈求老天保佑,王爺看到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能暫時忘記你違抗軍令、擅自行動的事吧?!?/br> 韓續這才想起自己眼前的麻煩,不由也苦笑了一下:“我出來的時候就祈禱過了?!?/br> 一行人開始趕往平度關,這時候香香的待遇就好了許多。不僅馬車舒適,一路還有兩個丫頭伺候。 香香正不安,冉云舟在車外,說:“香夫人,您歇下了嗎?” 香香忙撩起馬車窗簾:“尚未,先生有什么事?” 冉云舟說:“這次韓將軍入關營救夫人,未來得及求得王爺軍令?;厝ブ?,必有一通責罰。屆時……還請夫人美言一二?!?/br> 香香怔住,小聲問:“會……很嚴重嗎?”原來救我,需要擔很大的罪責嗎? 她看了韓續一眼,也許是為了避嫌,韓續離馬車挺遠。冉云舟說:“王爺的脾氣,夫人知道的?!?/br> 香香咬唇,輕聲說:“我……我會盡力?!笨墒俏业脑拰λ謺惺裁从媚?? 冉云舟點點頭:“有勞夫人?!?/br> 一路無話,回到平度關,已經是七天之后的事。晉陽城還沒有消息傳來,慕容博已經不打算等下去,正要揮師北上攻取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