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拉攏人還帶舞蹈團啊,真是夠有誠意的。易姜默默吐槽。 聃虧忽然問:“當日信上的事姑娘還記得吧?” 他說的應該是當初寄到牢里的那封信。易姜心虛地“嗯”了一聲,當然不能說自己壓根一個字也沒看明白了,你來個簡體字版的倒還有可能討論一下。 聃虧自顧自地往下說:“今日長安君趙重驕也會來,待會兒你便借機去他門下?!?/br> 易姜料想他說的去長安君門下跟信中說的事有關,琢磨了一下問道:“可我覺得現在并不是最好時機,你如何看?” 聃虧皺眉:“虧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你能出獄全仰仗平原君,如果不聽他吩咐接近長安君,豈不是得罪了他?” 易姜這下明白了,她還奇怪怎么聃虧一個劍客能救她出獄,合著那封信里寫的是這么回事??!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知識改變命運了,都是文盲惹的禍??! 易姜覺得還得打聽一下平原君的目的,于是故意道:“在我看來平原君此舉完全是多慮了啊?!?/br> 聃虧果然順著話搖了搖頭:“不盡然,趙重驕深受太后寵愛,新王剛立就被冊封為長安君了,只要你得了他的信任,對平原君是大有裨益的?!?/br> 易姜面上不以為意,心里卻在感慨原來如此?,F在就要進入門客模式她可沒準備好,于是打定主意要找個借口先開溜。但還沒開口,衣袖就被聃虧拽了一下,她抬頭就見他一個勁朝門口努嘴,順著他視線望過去,三四個人簇擁著個少女走了進來。 木廊石階,花草素雅,走進門的少女卻是散發紅衣,這景象實在有點扎眼。眼見她大大方方地在這群權貴中間坐下,竟還有人起身對她行禮,易姜深感震撼。 以前讀書的時候她就知道春秋戰國民風開放,女人沒那么多限制,其中趙國更是走在潮流尖端,服飾和妝容都被天下效仿,還出了個邯鄲學步的成語。所以她對自己現在一個女門客的身份都沒感到太驚訝,但是看到一個女貴族跟一群大男人一起在公共場合尋歡作樂還是覺得驚奇。 就在她驚訝的時候,身旁的聃虧忽然動了:“姑娘稍候,馬上就該你現身了?!?/br> 易姜一愣,不是說要等長安君出現的嘛。 “聃虧先生?!瘪跆澴呷ブ虚g,在場竟有權貴認出了他,還起身與他見禮。易姜忽然覺得聃虧的名聲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響。 聃虧身長九尺,面貌魁偉,站在中間,那些伶人舞者頓時噤了聲,全都退了下去。他向四周抱了抱拳,笑道:“諸位今日來此的目的,桓澤先生已然知曉,特地命我前來招呼諸位?!?/br> “招呼倒是不用?!迸c他搭話的權貴笑著道:“在下在此坐了許久,早不想拖延了?;笣上壬跋Я四敲撮L時間,便是離開平原君府了,如今在下得到消息親自趕來,還望先生明鑒求賢之心吶?!?/br> 易姜靠在角落里摸下巴,聽他這語氣,好像根本不知道她是從牢里出來的啊。 莫非她那個師兄跟她是私斗?還是說給她留了點兒面子沒有捅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她忽然對這個本來打算敬而遠之的師兄有點兒興趣了。 聃虧還在跟那些權貴周旋,但他到底是劍客不是政客,實在不擅長這套。易姜覺得就自己以前在大學拿辯論賽三等獎的水平都能完爆他了。說來也怪,原本自己特別緊張的時候,如果看到同伴表現不好,反而就不那么緊張了。 說了半天,權貴們也不耐心了,言辭也就不那么客氣了。聃虧也有數,轉頭朝易姜這邊看了兩眼,示意她該出來了。易姜猜想那個趙重驕大概是到了,理理衣襟出場。 她不知道這副身軀的主人以前是什么性格,但聃虧至今沒對她產生太大懷疑,說明她這段時間走的路線大致是正確的。那就是一個牛逼的門客必然是高冷的。 高冷是怎么做到的?驚訝時要用“嗯”取代“臥槽”,生氣時要用“哦”取代罵街,高興時要用面無表情取代“哈哈哈”,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說“自有我的道理”。 于是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大鼓邊緣接受這些歷史人物的見禮,雖然早已經心如擂鼓。 “有勞諸位前來,在下受寵若驚?!彼闹芤黄皯摰?,應該的”的回應,易姜接著道:“在下離開平原君府已有段時間,原本已打算遠離趙國,但近來又發現了明主人選,遂又決定留下來?!?/br> 她環視四周,心想這么阿諛奉承的理由,趙重驕沒理由不心動了。 聃虧當然要配合地問一句:“先生說的明主是……” “長安君?!?/br> 周圍反應不一,驚嘆、失望、無奈皆有,卻忽然有人放聲大笑起來,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先生的明主居然是我?” 易姜順著聲音看過去,愣住了,說話的居然是那個紅衣少女。 什么少女,分明是個少年!聲音洪亮清脆,面目清朗,偏偏穿了身女裝。易姜很想大喊一聲“臥槽什么鬼你拓麻是不是在逗我”,卻只能擺出一張高冷的臉:“嗯,正是?!?/br> 怎么沒人告訴她長安君有異裝癖??! ☆、修養二 長安君站起身來,女裝半敞,衣擺曳地,放浪形骸,但周圍沒有一個人覺得驚奇,顯然他這樣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少年身姿尚未成熟,披著女裝乍一看還真不容易看出差別,但既然知道了他是男的,再看他這身裝束就覺得古怪了。易姜盡量不露痕跡地回避看他,但長安君偏偏朝她走近了兩步,像是要拉回她的視線一樣,一手支腰,歪著腦袋盯著她。 他這架勢分明是有話要說,易姜全身高度戒備,大腦迅速運轉,臉上嚴肅的神情反倒不太像裝的了。 但最后長安君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承蒙先生不棄,重驕榮幸之至?!?/br> 易姜松了口氣,看起來這也不過是個率性的大男孩兒而已,頂多是驕縱了些,應該還是挺好對付的。她本想面無表情地點個頭回應一下,忽然回味過來是要行禮的,只好又回憶著聃虧之前的模樣行了揖禮。 長安君眉眼含笑:“敢問桓澤先生何時可以動身去我府上呢?重驕也好命人安排?!?/br> 易姜朝后看了一眼,聃虧接到示意上前一步道:“先生有心事主,自然隨時都可以啟程隨長安君回府?!?/br> “重驕不能怠慢了先生,待我回去安排一下,申時恭候大駕吧?!遍L安君笑瞇瞇地掃了在場的人一眼,轉身出門走了。 其他人見狀也沒心情留了,陸陸續續地離去,大多都不高興。趁興而來,卻空手而歸,自然掃興,不過對方是趙太后疼愛至極的長安君,他們又有什么法子。 聃虧親自送他們出了門,返回后對易姜小聲道:“我記得長安君沒這么好說話的啊,今日你居然這么順利就被他接納了,實在奇怪?!?/br> 易姜猜想大概是因為桓澤先生的名號太響了吧,好歹還是平原君府上出來的,長安君多少也要給平原君面子的。 兩人基本上也沒什么行李好收拾的,在清風寓的吃住都由平原君府來報銷,來的方便,走的也瀟灑。準時登門是美德,聃虧特地算好了時間出門,依舊牽著他的馬,馱著易姜朝長安君府上走。 邯鄲城已經頗具大都市的規模和風范,道路寬敞,商鋪林立,人們穿梭不息。易姜的目光掃過身邊駛過的牛車,掃過賣炭火的小攤,掃過兩邊齊整的屋舍和遠處高高的城墻,忽然覺得這么長時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觸到這個時代的陽光和春風。 聃虧見她看得目不轉睛,猜想她大概是被關太久了的緣故,母性又被激發了,故意放慢了腳步,好讓她多看一會兒。 慢吞吞地走過幾條大街,眼前沒了那喧鬧的景象,已經進入權貴的地界了。聃虧顯然是早已探過路的,一路沒有任何停頓地往前走,忽然指了一下前面道:“到了?!?/br> 易姜放眼望過去,兩棵大樹后面是一扇厚厚的大門,灰墻高立,在左右盡頭各設了塔樓,上面站著執弓箭的衛兵。聃虧扶她下馬,走上前高聲報上名諱,衛兵轉頭朝下方通報,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了。 易姜步子邁地很慢,跨過門檻時分外小心翼翼。 進了門就是門客了,不小心真不行。 一個褐衣仆從在門邊接待,也不多話,轉頭就領著他們朝里走,腳步飛快。 易姜覺得奇怪,忍不住也加快了步伐,邁上臺階剛到了廳門前,就看見一群士兵站在廳中,手中還拿著兵刃。長安君正襟危坐在堂上,已經換下了女裝,披了件白袍子,頭發倒是依舊散著,這么看確有幾分清貴之氣。 易姜越過那群士兵,上前向長安君見禮,因為不敢確定自己的姿勢是不是到位,所以有點糊弄人的意味。待直起身看到長安君對自己笑了一下,料想大概是沒什么問題。 “桓澤先生總算來了?!遍L安君笑得忽然有點變味:“來呀,押先生下去候審吧?!?/br> 易姜還沒回神就被兩個士兵制住了手腳,驚訝地不行,難道自己剛才行禮的姿勢不規范?那也用不著抓人吧! 聃虧是個急性子,見狀立即大步進門:“長安君這是何意?” 長安君斜著身子往墊子上一靠,舒展了一下跪坐了許久的雙腿:“今日我去清風寓的事被太后知道了,她認為我在父王喪期間身著紅衣、觀賞歌舞是大罪,要治我呢?!?/br> 聃虧皺眉:“這與桓澤先生有什么關系,長安君為何要抓她?” 長安君翻了個白眼:“當然有關系啦,桓澤先生是我門下智囊,我被問罪,難道不是先生失責嗎?” “可、可這本也不是她慫恿的??!”聃虧急的說話都有點結巴了。 長安君撥開滑到胸前的散發,語氣哀愁,這樣看來才有守喪的樣子:“我本要為父守孝,若不是要去清風寓也不至于身著紅衣,不去的話也見不著那歌舞,先生縱然沒有指使我這么做,我這么做卻確實與先生有關啊?!?/br> “你……”聃虧氣得臉通紅。 易姜也是無語的很,難怪聃虧說他不好說話,原來還真不是個善茬。是她太想當然了,還以為這人好對付。再讓她去坐牢她可受不了,可是現在希望聃虧救她是沒可能了,長安君這架勢顯然是早就下好了套。 她想了想,忽然開口說道:“長安君此舉讓我想起一件事來?!?/br> 長安君原本已經抬手要吩咐押她下去,聽了這話又放下了手臂:“哦?什么事?說來聽聽?!?/br> “在下有個友人,為了買一個精美的匣子,花去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幣,只剩了個空錢袋。但她沒發現那個匣子的鎖是壞的,把錢袋放在匣子里就往家走,結果路上不慎被賊人打開匣子偷去了錢袋。我也不知道她是該買這個匣子呢,還是不該買這個匣子?!?/br> 長安君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什么意思?” 易姜道:“如果她不買這個匣子,那么錢袋就不會放進匣子里被人偷走;可也多虧了她買了這個匣子,花光了所有的錢,被偷走錢袋時才沒損失什么,所以我也想不通她買的到底對還是不對?!?/br> 長安君眼珠微轉,神情漸漸微妙:“你想說你是那個匣子?” 易姜用面無表情表達此刻自己的高冷,悄悄在心里呸了一聲。 什么友人,其實就是她自己,以前下血本買了個包包,花光了錢包里所有的現金,結果包背出去沒多久錢包就被偷了。她后來一直在想,到底那個包包買的對還是不對。今天也是急中生智,忽然就想起這茬來了。但凡聰明人都想得多,不妨改編一下來繞一繞這小子。 門客嘛,不靠嘴皮子怎么吃飯。反正她看歷史書上那些門客好像也都是胡亂吹牛的,只不過吹得比較藝術而已。 長安君還真的思索了許久,眼睛來回在易姜身上打轉。 易姜以前買過一本書,講如何通過臉部表情來判斷對方心理想法,但當時是出于好玩買來看的,也記不清說了什么了?,F在真是后悔當時沒能好好研究一下,所以說書到用時方恨少就是說的眼下這種情形啊。 “我明白了?!遍L安君終于思考完畢,但臉色不怎么好。 易姜心想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啊,我本來就是說著來繞圈子的,我自己都不明白好嗎! 長安君哼了一聲,連口氣也變差了:“當初在叔父府上,你當眾駁斥我不該以女裝示人,字字威壓,今日又忽然奉我為明主,我若是什么都不做,豈不是要讓你認為我這個‘明主’好欺負了?” 易姜眼皮一跳,咆哮的心都有了,合著還有過節??!平原君你這是在坑我??! 長安君站起身,冷笑道:“就算你是鬼谷先生弟子,你又憑什么認為我會放縱一個對我言辭不恭的人在門下?” “因為……”易姜手揪著衣擺無意識地揉著,胡亂回了句:“因為我當初是故意的?!?/br> 長安君一愣:“什么?” 易姜努力搜刮語言圓謊:“當初我為平原君效力時就已經看出長安君天人之姿,一直尋機投靠,但為了不讓平原君起疑,只能先主動與長安君生出嫌隙,這樣日后再出府投靠便不會引人注意了?!?/br> 長安君瞇著眼睛盯著她,似在衡量真假。 易姜一不做二不休,抬高聲音道:“在下這匣子,主公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長安君斜視過來,目光上上下下將她看了個遍,臉色也是變幻不定,許久之后,終于擺了一下手:“也罷,先買了看看,不好再扔也不遲,反正我也不吃虧?!?/br> 士兵們左右退開,易姜暗暗松了口氣。 管事接到示意過來帶他們去安頓,這下易姜的腳步快多了,連聃虧都險些追不上。 哪知剛出門又被長安君叫住了。 “對了,我早就想問了,那個賊人從匣中偷錢袋時為何沒發現那是空的?一拿到手不就知道了,世上怎么會有這么蠢的賊人?” “……”易姜心想我編半天容易么我,你還糾結這茬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