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但保價這塊卻正好相反,要設法拉高價格,至少爭取與收購價值平齊。否則,一旦出現意外,造成的損失雖不至于要主管來賠付,卻也要記入績效,影響到主管在組織內的位置。 所以,鐘歸看到保單上的金額后,十分不滿:“太低了!這幾十件貨在國內起碼值三四十萬,運到日不落后運作得當,可以翻上六到十倍。結果你就給我保十萬?你腦子像馬桶一樣堵住了嗎?” “可是,老板,我們收購時,就只花了十萬不到……”財務連忙解釋。 “需要我提醒你,這是cao縱市場的結果嗎?按照它們原本的價值來做保單!”鐘歸喝道。 “是,老板……” 財務苦著臉應道。保險公司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己方信口開口河地提報價值?說不得,又要按老辦法cao作弄套假的流水賬了。好在這套法子是當年項博士在時就設計的,許多年cao作下來都沒出過岔子。想來這次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教訓完不讓自己省心的屬下,鐘歸又捧起報刊,重新欣賞這些給他帶來具體利益的文字。 但抽象的文字總代替不了實物??戳似?,他覺得有些坐不住了。想了一想,招手對屬下吩咐道:“我到外面走走,有急事的話放到明天再處理。如果是那裝病的家伙想通了過來報道,直接開銷就好,不用等我?!?/br> ☆、第77章 展廳角落,雁游與陳博彝快速翻看著新取來的資料,臉色越來越難看。 將最后一疊報紙狠狠摜在桌上,很少發脾氣的陳博彝難得橫眉怒目,恨聲說道:“引用部分也就罷了,到了結論還是滿口‘國外專家稱’、‘國外專家認為’,這記者是收了他們的紅包還是怎么的!” 陳博彝憤慨不已,雁游卻是一語不發,繼續翻看。 幾份發行量巨大、名字耳熟能詳的報紙都刊載了此事。但都有個共同點:引用西媒報導的紙媒沒有全譯原文,只是截取了片段。闡述古玩溢價的過程語焉不詳,一語帶過,結論倒是十分詳盡,不但點明在日不落等西方國家,古玩店生意受到影響,采訪的幾位收藏家也是懊悔嘆氣,直言早知今日,當初就該購買其他國家的古玩來保價升值,云云。 這些報導無一例外,極具有導向性。如果給外行人來看報道的話,會產生一種華夏古玩價值極其低廉的錯覺。報導太過強調這點,以至字里行間都透著廉價感。有份報紙甚至用曾經紅極一時又轉眼銷聲匿跡的x株口服液、x功來做比較,長篇累牘地分析普通人的盲目跟風追捧、對古玩價格虛高造成怎樣的影響。 報紙的受眾都是普通人,在密集的轟炸宣傳之下,自然會對古玩價值產生疑問,繼而影響到整個圈子的行情。 可是看遍所有報紙,雁游也沒找出什么有力的干貨,可以自圓其說地證明古玩應該低價。至多是“許多古玩保存不當損毀嚴重,但市價過高欠妥”之類,毫無說服力。 狂轟濫炸似地貶低詆毀,卻又拿不出什么有力證據。這手法依稀有點眼熟,讓雁游聯想到民國政府時期,當局針對有一定社會影響力、卻又不肯乖乖與政府合作的社會人士,除了私下刁難甚至以武力威嚇之外,在輿論方面玩的也是指使御用文人捕風捉影歪曲事實,甚至污蔑陷害,試圖抹黑對方社會形象這套。 但是,那時當局針對的是持不同意見的反對派,現在這人針對的卻是華夏古玩——如果真有人在幕后cao縱的話,他想得到什么?他能從這件事里撈到什么好處? 莫非是將其他國家的古玩傾銷到華夏?不太可能,國人現在還沒這個購買力,就連本國的古玩也不是人人都能買得起。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想不出目的,就該先去找找起因。就像在修復破碎程度嚴重的古玩時,面對數百塊碎片,先從底座開始拼湊總是最快的。 思忖片刻,雁游看向猶自向鄭光頭報怨連連的陳博彝,問道:“陳教授,你能找到這些外國文章的原文嗎?我想仔細看看?!?/br> “報導里沒有注明出處,只說是某國權威雜志——我問問國外的朋友,也許他們有?!?/br> 陳博彝的話卻提醒了雁游:“對了,我先回去問問英教授。他既是前輩,人脈又廣,說不定已經搞到資料了?!?/br> 正準備回鋪子去打電話的陳博彝馬上收住腳,點頭認可道:“嗯,你先問一問,說不定這樣還快一些。要是找到了,記得也給我一份,我一定要看看是誰寫出這種謬論?!?/br> 這時,在旁邊豎著耳朵聽了半天也沒弄明白的徐大財,打量兩人話說得差不多,好奇地湊了過來:“雁老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把你和陳教授都氣成這樣?” “是國外有人信口雌黃,說我們華夏古玩價值低微——” 一言未了,雁游猛地觸及舊事,忽然心口劇震,連忙問道:“我記得上次你對我說、有人在壓低古玩價格?” “是啊?!毙齑筘敾貞浀溃骸霸蹅z之所以會認識,就是因為我挖出了祖輩弄來的古玩,因為怕被人家坑了一直沒出手。好不容易打聽到一家據說還算是公道的,偏偏又是當年被我家祖宗騙過的鐘家。所以我才綁……哦不,請你來鑒定。后來我又聽哥們兒說,那鐘家開的收購公司在壓價,還問你是不是古玩價格就跟菜rou價似的,豐年賤荒年貴?!?/br> “鐘家,對,鐘家!” 雁游喃喃道。自己怎么就把這件事給忘了,明明當時還在奇怪,為何鐘家要做這種自砸招牌、不講信譽的事情。 鐘家背后一直有外國人的影子,而所謂古玩低價的報導又出自外國,這件事十之*和鐘家脫不了干系! 但是,雖然找到了疑犯,卻仍舊不知道鐘家的目的何在。莫非,他們又想像上次對付英老那樣搞陰謀? 想到這里,雁游再也坐不住了。原本準備等展覽結束后再去找英老,現在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向陳博彝說道:“陳教授,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條線索,要馬上找英老商量?!?/br> “那你快去!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标惒┮鸵彩潜锪艘欢亲踊?,見雁游似乎有了頭緒,自然不會阻攔。 恰好這時,慕容灰引著位陌生人走了過來,向兩人說道:“這位先生想買件瓷器,但要求比較高。陳教授,你們聊聊?——小雁,你這是要去哪里?” “有急事找英老?!毖阌魏鷣y收拾了修復臺上的東西,頭也不抬地說道。 一聽是急事,慕容灰不再理會那個在外面的店鋪遇到、聲稱要買好貨、貌似挺有錢的買家,直接從雁游手里接過小包:“那我們一起去?!?/br> 目送這兩人步履匆匆地跑出展廳,陳博彝壓制住煩燥的心情,勉強向來人笑了一笑:“現在的年輕人,著急起來就是這么橫沖直闖的……請問先生貴姓?這里都是我積年收藏之物,只有部分可以出售。不知先生想看擺件還是用器?我給你介紹介紹?!?/br> “不管什么,只要東西確實好,我都感興趣?!?/br> 來人背著手向場內環視一周,那神氣活似種雞巡視母雞窩似的。直到視線落到特別單設了一處展柜的燕耳尊時,那倨傲之色才略略一收。 目光貪婪地流連在尊體上,他舔了舔嘴唇:“我姓鐘……老板,這物件報價多少?” 英教授家。 當雁游與慕容灰趕到時,英老恰好在門口送一位年輕人。 一問才知道,英老前兩天已經從老友們那里聽說了這件事。國內是在一個月前報導這件事的,那會兒英老忙著交待工作、為去廣州做準備,便不曾留意到。他的老朋友們在這段時間里,已經設法從國外弄到了原文。今天正是應英老要求,讓家中小輩將整理好的資料送上門來。 看見他倆,英老立即說道:“來得正好——慕容灰,英文難不倒你吧?來翻譯一下,我一個人翻不了那么多?!?/br> 早年英老進過學堂,懂得英文。但送來的文章足有五六份,單靠他自己根本忙不過來。 在路上時,慕容灰就聽雁游說過事情原委。聽說這事件背后有鐘家的影子,他不敢怠慢,二話不說馬上接過資料,取過紙筆邊看邊寫。 但雁游卻受不了他寫幾個字就要咬筆頭想筆劃、或者干脆問自己怎么寫的行為。在慕容灰第三次問報導的導是加立刀旁的“倒”,還是道路的道時,雁游干脆搶過了他的筆:“你說,我寫?!?/br> “真是不好意思?!弊炖锩凑f,慕容灰臉上的笑卻掩都掩不住。還趁機又往雁游那邊挨了挨,反正現在天氣轉涼,不怕熱。 三人忙活到深夜,總算是把文章統統翻譯完畢。筆頭一丟,慕容灰才省起還沒吃晚飯。 剛要找早混熟了的保姆要吃的,卻見英老猛地一拍桌子:“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 ☆、第78章 被掀翻的墨水滴滴答答落了英老一身,老人家卻毫不在意,只氣得雙手顫抖。剛剛翻譯好的文稿被揉成一團。如果不是它們還有用,恐怕早被撕掉了。 見狀,雁游與慕容灰連忙上前幫忙整理,卻被英老攔下。瞪著微布血絲的雙眼,英老沉聲問道:“你們看懂了嗎?” 慕容灰翻譯的時候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問漢字生詞上去了,反倒沒有留意內容,便搖了搖頭。 雁游早在謄寫時就留心默誦了一遍,點了點頭:“我看出來了,他們這是拿著國外古玩的標準來品評我們華夏的古玩,簡直荒唐透頂!” 幾篇文章雖然看似出發點不同,實際行文角度卻一模一樣。先對華夏古玩如今身價逐年攀升裝模作樣地表示一下驚訝,隨即便是轉折——“然而,從xx方面來考慮的話……” 接下來便是用歐洲皇室的金器來比中國的銅器,結論是銅器太素,比不上鑲滿寶石的皇室金器。用西方古典油畫來比華夏古畫,結語是沒有透視結構不夠寫實,除了年代久遠之外沒有其他價值。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英老冷笑道:“嫌我們華夏的字畫不夠好?嘿嘿,別的不提,就說一件:開以形寫實之先河的顧愷之,他的《女史箴圖》當年在八國聯軍入侵時被搶走,現存日不落博物館。tmd搶了我們的東西又大放厥詞,簡直畜牲都不如!” 英老氣得都爆了粗口,雁游更是郁悶不已。但顧忌著英老身體不好,怕氣出問題來,便沒有開口,而是先不停勸慰著老者。 等英老火氣稍退,雁游才說道:“這些人是存心找茬,這文章看似嚴謹,很能唬住外行人,實則一開始方向就是錯誤的。華夏畫技與西方截然不同,這要怎么比?根本分不出高下,至多是看個人審美、更喜歡哪種罷了。至于銅器比金器,那就更可笑了。他們怎么不用乾隆時期的琺瑯掐絲器去比?無論工藝造型還是精美程度,保準完勝那些只知道堆金砌寶的玩意兒。教授,依我看來,他們就是故意挑事,您不該生氣,否則倒把身子給白搭進去了?!?/br> 雁游對西方古物了解不多,不過,因為當年國內也有收藏這些的愛好者,所以做這門生意的也頗有幾個。他在琉璃廠掌柜那兒看過一些從國外軍官高層、甚至從美國大兵手上淘換來的小東西,覺得比之華夏的東西又另是一種精致。 但可能是缺少文化認同感,他覺得國外的器件匠氣太重,不如本國的靈動有意趣。洋畫雖然好看,但也不符合他的審美。 他秉持的這種觀點,當時在圈子里算是主流。連那些在華夏倒騰古玩回國的外國商人也承認這點,并且直言東方古物有一種神秘而不可言說的美,在他們國家大受歡迎。 雁游怎么也沒想到,幾十年后的今天,竟會有所謂外國專家振振有辭地貶低華夏古玩,而且理由還那么站不住腳。 但更可悲的是,這站不住腳的理由竟會民眾認可接受,掀起一波降價潮,這才是最荒謬的。 該怪誰呢?是幾十年的積弱讓大家有意無意間習慣性否定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還是學習了西方科學技術,就認為西方一切皆美好? 雁游無暇深究這些更深層次的東西,因為當務之急,還是要揭穿鐘家的陰謀,化解這場撼動整個圈子的危機。 安撫了英老幾句,又取過老人家翻譯的那兩篇文章快速看完。沉吟片刻,雁游便將徐大財說以前鐘氏經營的收購公司就曾有過壓價行為之事說了一遍,末了說道:“據我和慕容調查,這姓鐘的和上次試圖陷害您的人脫不了干系?,F在這么做,我認為多半是想攪渾水大撈一筆。我對國外的圈子不了解,您知不知道,發表文章的人身份是什么?刊登文章的雜志是否權威?” 英老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雁游只稍稍一提,他立即反應過來,怒氣一斂,警覺道:“你是說,這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人故意cao控?而且你們已經調查出來、那人姓鐘?” “是,我懷疑他是鐘思勉的后代?!?/br> 其實不是懷疑,而是確鑿無疑。但雁游沒有辦法解釋自己是怎么確認的,所以只能說得含糊。橫豎只要追查下去,其他人必然也能證實這點。 “鐘思勉?”英老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默念了幾遍,終于想了起來:“這是我小時候,四九城里一個專幫洋人跑腿的家伙。后來巴結上一個有點勢力的洋人,在解放前夕跑到日不落去了。你是從你師傅那里知道這個人的吧?” 以英老的身家人脈,當年出國不過一句話的事,但他卻選擇留在大陸,顯見對國家感情很深。那些像慕容端、裴修遠一樣為了家小考慮、不得不遷居的老朋友他可以體諒。但像鐘思勉這種奉承討好洋人給自己撈前程的,他卻看不上眼。 見雁游點頭,英老冷笑了一聲:“如果是此人后代,同外國人勾三搭四地弄鬼,倒也說得通。嘿嘿,先前我還以為是偶然,現在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辦了。他們敢質疑,我就不會反駁么?我這就找朋友打聽打聽這幾個人的來頭,順便找找他們的小辮子——慕容灰,今晚你留下來,幫我潤色英文稿子?!?/br> 同雁游這關門弟子一樣,英老也是實干派。找準方向后便不再發無謂的火,而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來一次學術掐架。 “我也來幫忙吧。對了,咱們先吃了晚飯再工作,不然您身體受不了?!?/br> “唔,也好?!?/br> 英老把剛才生氣揉皺的資料撫平放回桌上,順便叫保姆來收拾灑翻的墨水。自己則趁著換衣服和吃飯的時候,在心里起草腹稿,想想稿子該怎么寫,如何不帶一個臟字把那群別有用心的文化打手罵個狗血淋頭。 保姆早做好了飯,只是剛才見他們工作專注,不敢打擾。這會兒稍做加熱,很快便端了上來。三人圍著飯桌吃得正得香,忽然又有客人造訪,卻是一身酒氣的陳博彝。 同英老相比,年紀小了快二十歲的陳博彝沒有那么多復雜的經歷,而且畢竟不是古玩專業的,所以遇上這事只覺束手無策,第一反應是借酒消愁。同鄭光頭他們一起在酒局上罵了許久的娘,才覺得心里郁氣稍平。 學校給教授們分的房子都在這一帶,陳博彝就住在英老家后面。帶著三四分醉意回來后,見英家還亮著燈。想想雁游和慕容灰一起跑來找老人商議,指不定已經有了對策,便抱著萬一的希望來敲門。 他還沒醉得徹底,見這爺仨現在才吃飯,便不好意思打擾,徑自坐到旁邊喝茶等待。 慕容灰看見他,順口問了一句自己拉去的那客戶有沒有成交,卻引得陳博彝連連搖頭:“那人不地道。他看上了燕耳尊,我明確告訴他這是仿品,我要自己留著做紀念,他卻還是糾纏不休。而且還給不上價,一個勁兒地嚷嚷古玩降價了,要我低價賣給他。嘮叨了很久見我不搭理他,又留下張名片,說讓我想通了去找他?!?/br> 這年頭名片還挺少見,私人有名片的就更少了。雖然陳博彝看不上此人的小家子氣,但還是忍不住把名片給收了起來。這會兒提到這事拿出來仔細一看,卻又有些奇怪:“這人不是說他姓鐘么,怎么名字上寫的又是另外一個名字?” 雁游現在對鐘字有些敏感,而且又牽扯到古玩,雖然心里覺得不可能那么巧,但仍是不由自主接過名片看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看,視線頓時膠住了。 匆匆又確認了兩遍,確認不是自己眼花看錯后,雁游將它遞到慕容灰面前,急切地說道:“你看,這居然是廣州那間古玩公司的名字,只不過抬頭的廣州改成了四九城?!?/br> 慕容灰馬上猜到了雁游的猜測:“難道——他們是同一家?!” “十有□□?!?/br> 沒想到鐘思勉的后人就在四九城,雁游心緒一時起伏不定。好在還記得先前的教訓,努力克制住過于焦急的情緒,他刻意放緩了聲音:“我原本還想讓徐大財去打聽公司的地址,現在看來不用了。慕容,有電話號碼的話,你應該可以追查到更多的信息吧?” “沒問題,交給我吧。哈,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蹦饺莼胰齼上陆鉀Q完碗里的食物,接過名片馬上跑到書房打電話。 陳博彝沒想以小小一張名片竟會引起雁游這么大反應,不禁茫然道:“這是……怎么了?” 雁游用最簡潔的話語將事情解釋了一遍,又說道:“陳教授,既然知道是有人蓄意煽動、意在擾亂國內市場,那就好辦了?,F在英教授在設法還擊,我們也會嘗試從其他途徑入手解決這件事。市場受到的影響不小,我覺得你可以召集幾位比較有影響力的人,解釋一下原委,先安撫住大家的情緒。其實依我的看法,這幾天最好閉市,等風波平息之后再開張不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