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回來就哭了,先把上書挑明了的賀敬文罵了個狗血淋頭:“他怎么不死在南邊兒了?!活著回來就是叫他多管閑事的么?他管得也太多了!我都沒管他家的事,他憑什么管咱們的事兒???”咒賀家全家不得好死。元和帝聽了很不舒服,喝道:“休得胡言?!?/br> 往常又不是沒咒過人,怎么這會兒開始說我不該咒人啦?吳貴妃哭得更厲害了:“您這是要我的命??!”逼著要元和帝答應了立她兒子做太子,旁人誰生的都不行。元和帝莫名其妙:“不是為了你,我何至于此?”吳貴妃抽抽答答地道:“那要中宮有子,也不行?” 元和帝沉默了。憑良心說,葉皇后要真有個兒子,還真是特別的合適??!雖然葉皇后讓他不大舒服,這個女人的眼睛里總透著“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的信息,明明應該是朕看別人都是傻子的! 吳貴妃急了,又嚶嚶地哭了起來,將元和帝給哭得煩了,甩袖往前面看折子去了。一看,好么,又是請他早點給兒子找師傅讀書的。到哪兒都不得清凈!元和帝忿忿地一甩折子,跑去清涼觀清靜了。到了清涼觀,越想越生氣,他也清凈不下來。伸手要撈本書來看,發現架子上的書少了一本! 元和帝借機生事,大大地發了一回火,直到內官小聲地說:“您借給二郎了?!?/br> 宮里叫二郎的,就是姜長煥一個人,因他是南邊兒來的,還帶著這習慣的稱呼。元和帝的次子,并不以此稱呼。 元和帝便命人將他叫過來。 ———————————————————————————————— 姜長煥到了清涼觀的時候,元和帝已經隨手撈了本書看了好幾頁,心情漸漸平復了??吹浇L煥,并沒有立時發作,面無表情地晾了他足了一刻鐘,才說:“過來,坐?!?/br> 姜長煥見元和帝一身道袍,頭上卻還帶著烏紗翼善冠,正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他便也不客氣地過去,在旁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了。元和帝見這個族侄行止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怯場,眼睛里透著漫不經心的好奇,嘴角微微地往上翹著,歪著腦袋看自己。一看就是優渥又舒適的環境里生長出來的孩子,看著他的樣子,也能讓人舒適了起來,仿佛自己就處在他生長的優渥環境里一般。 元和帝的心緒更平和了,對他抱怨道:“你倒好,在外面玩得開心,也不來看我,小沒良心的?!?/br> 【=囗=!這是又怎么了?臥槽!跟個怨婦似的,你夠了??!】姜長煥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靶]良心的”,怎么聽起來那么瘆人???姜長煥面皮抖了兩抖:“不是說好了,再長大點兒再來的么?要過來您看著我還這么丁點兒,伸手給我拔一拔,可怎么辦???” 元和帝被逗得一笑,又板起了臉:“你說你淘氣,我還不信,現在看,果然是淘氣的!你都做什么去了?” 姜長煥道:“哦,跟我娘說了,在京外買了塊地,當地主呢?!?/br> 元和帝笑罵:“沒出息!” “哎~國以民為本,民為衣食為本,衣食以農桑為本,農??康?,可不就是田地么?我還要弄捶丸場子呢。他們都會玩的?!?/br> “他們都有誰???” “幾個國公家,幾位侯家里的,跟我年紀差不多,大也大不過幾歲,可好玩的?!?/br> “不務正業!” 姜長煥故意翻了個白眼,撇撇嘴。元和帝被他翻得手癢,抽了他一巴掌:“你拿了我的書去,也不看?就自己跑去玩?不看還回來!” “啊,在家里呢,我慢慢兒地看?!苯L煥撈了元和帝的書,回去自己抄了一本,將自己抄的給了瑤芳,原書他扣下來了——十分有心計。 元和帝心情好了,便不跟他計較這些,忽然想起一事來:“你……認識賀家的人?” “對啊,共患過難的,可好著呢,我才從他們家里出來的。他們家大郎不關翰林院里讀書的么?今天有假,我就去看一看,飯還沒吃上呢,您不管我頓飯么?” 元和帝胡亂答應著:“管管,傳膳,咱們一塊兒吃?!?/br> 姜長煥道:“我要點菜,要吃南邊兒的菜色,要有湯?!?/br> 元和帝都滿足了他的要求,上菜的功夫,元和帝就問他:“賀家的人,你都見著了?” 姜長煥心里咯噔一聲:“啊,都見過的,不過我跟大郎以前在湘州府學一起蹭過課,跟他熟,他們家旁的人,都不大熟。那家里女人多,哪好往那里扎堆???” “哦……不熟?” 姜長煥道:“嗯,沒見過多少面兒?!毙牡?,別是記恨上了吧?不就上了一本么?又沒說錯,你也太寵著吳妃了。 元和帝深吸一口氣,猶豫了一下,故作平淡地問道:“你都見過?張真人似乎教導了他們家一個誰學道的?你知道不知道?” 姜長煥整個人都繃緊了:“好像是他們家的女眷,多打聽了不好,我還給送了點符紙朱砂過去呢?!痹铰犜接X得不對味兒啊,有錦衣衛,還要問我?姜長煥警惕了起來,元和帝再問什么,他都表示:“我娘興許知道的多點兒,要不我朝我娘打聽打聽,下回來稟您?!?/br> 元和帝面色一變,忙說:“不用了?!比f一提前惹到了賀敬文,再抽冷子上一本,可真是要了親命了。還是等前線傳來捷報,嗯,大家都開心的時候,遣使去賀家比較好。 想到賀敬文,元和帝又想起立儲的事兒來了,和氣地問姜長煥:“你看,朕的兩個兒子,哪個好呀?” 姜長煥十分鄙視他,這種誘哄的語氣!當我什么都不懂嗎? 姜長煥轉轉脖子:“都不熟呢,不好說啊?!?/br> “那就隨便說說,”元和帝更逼近了一點,目光灼灼,“哪一個更像我?” 誰像你誰就不好,你連這個都不明白嗎?姜長煥撓撓頭,苦著臉道:“我真沒見過啊,皇長子好像還見過一回,他兄弟我連一面都沒見著呢。我都在皇后娘娘那兒,才人和貴妃過去的時候,我都得避著呢,她們很少帶兒子過去的啊?!?/br> 元和帝的心,咯噔一聲,這是在暗示皇子“不敬嫡母”?他狐疑地打量著姜長煥,眼睛里充滿了評估,這是在為皇后鳴不平,還是別的什么? 姜長煥一看他那個眼神兒,就知道他又想歪了。他到宮里的時候,幾個皇子都還小,抱來抱去的不方便。哪怕想要顯擺兒子,也得先顧著兒子的小命兒,一個一個的,攥得比什么都緊。這樣的話,還是別對元和帝解釋了,越描越黑。姜長煥坦然地跟元和帝對視:你在想什么呢? 元和帝對上侄子一雙好奇的眼睛,放下心來:這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實在。故意嘆一口氣:“唉,他們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我爹娘也常說,我不懂他們的心,我看我還挺懂事兒的。我也常愁呢,怎么叫他們知道我的好呢?” 元和帝笑道:“我不是說他們……唉……是啊,怎么叫他們知道煦兒的好呢?” 這名字有點熟啊,好像是吳貴妃那個胖兒子? 姜長煥微笑道:“我就想著,多孝敬孝敬他們,應該行吧?多在他們面前晃悠晃悠,跑跑腿。反正,多做好事唄?!毙睦飬s想,好人不一定能當太子的,禮法在那里呢。 一語提醒了元和帝,他現在也不繃著了,伸手拍拍姜長煥的肩膀:“好孩子,來,陪我用膳?!?/br> 倆人吃了一餐飯,姜長煥就請求要見一見葉皇后:“” 元和帝的心情微妙了起來:“你還想著皇后呢?” “娘娘撫養我好幾年呢,怎么能忘?做人得有良心啊,”姜長煥理所當地說,又加上一句,“淘氣一點也是可以的?!?/br> 這都什么跟什么呀!元和帝哭笑不得,讓他去見葉皇后了,自己卻去吳貴妃那里,勒令吳貴妃,以后要經常帶兒子以葉皇后請安問好,體現出孝的一面。卻不知道,姜長煥到了中宮,轉手就把他給賣了。 葉皇后默默地聽完,對姜長煥道:“這個我已知道了,你不要多管。趕緊回家,叫你爹娘上賀家接親去?!?/br> 姜長煥在親近的人那里,又是個正常的少年了,不好意思地道:“她還不想嫁人呢?!?/br> 葉皇后冷笑道:“這會子不嫁,以后就沒機會嫁人了。圣上這是,看上她了?!倍嗄攴蚱?,元和帝喜歡什么樣的人,她是知道的?,幏忌镁秃纤奈缚?,又是好道,性情也好。都說元和帝喜歡驕蠻的吳貴妃,不喜歡解語花一樣的王才人,其實葉皇后才是知道的,吳貴妃從來不在元和帝那里無禮,她絕不踩元和帝的痛腳。對于元和帝來說,吳貴妃才是知心可意的人,王才人就是嘰嘰歪歪不痛快的煩心鬼。 姜長煥大驚:“這個,怎么會?” “怎么不會?她要來了,哪里還有吳妃什么事兒?我還能添一助力呢??墒撬撐迥卸?,夫妻和睦的,何必來受這個苦?快去!回來,你那是什么臉兒?給我鎮定一點!” 姜長煥答應一聲,保持鎮定地回了家,先讓簡氏下帖子,力邀韓燕娘攜媳、女去京郊玩耍避暑。自己趕到賀家混晚飯去,順手便將帖子捎到。男一桌女一桌,飯桌上,姜長煥就極力說了自己到了宮里面,遇到了元和帝,皇帝特別虔誠地信道。果不其然,賀敬文兩毛眉毛都氣得豎了起來。 第二天,姜長煥來接了賀家女眷去京郊,賀敬文又發難了,主題——你兒子老師還沒選,前面仗還沒打完,你跑去修的什么道???!您修道也就罷了,大家勸來勸去的,沒勸住,捏著鼻子認了??纱蠹彝俗屃?,您也得讓一步,有大事兒的時候,先顧著大事兒行不? 賀敬文自認十分講理,沒讓元和帝從此不信道。 元和帝的臉色,十分的精彩。 那一頭,姜長煥倒也繃得住,還問瑤芳:“你帶了好些書啊?!?/br> 瑤芳笑道:“嗯,要重開書坊的,揀幾本書看看,哪些更合適印來賣,你給我看看?” 姜長煥心里焦急,面上用力繃道:“好??!” ☆、第88章 十足的誠意 駿馬低嘶,車聲碌碌。 瑤芳的心情很不錯。 自打到了京城,她的活動范圍就很有限。在湘州的時候,還能出個門看看鋪子,又或者還去彭家住過。到了京城,就是窩在家里,jiejie家就住一條胡同里,從這個門到那個門。近來多一個去處——老君觀,也不能經常去,自打在那里遇到了元和帝,她就再沒去過了。 今天能出門,她就覺得很開心了。京郊多林山田地,景色很好。沿途的行人并不多,田里依稀有幾個人影在勞作,一路蟬聲相伴,偶爾還能聽到蛙鳴。哪怕車廂里很悶,只要能將車簾打開一角,瑤芳都覺得心情舒暢。青竹與綠萼一人拿一把團扇給她扇風,車廂里好賴還有一盆冰,比不得當初太妃的車駕出行時舒服,勝在自由自在。 姜長煥并不乘車,一會兒往兩位母親的車邊湊湊,介紹下面要走哪條路,一會兒往麗芳與容七娘車邊應個卯,告訴她們出了城。剩下的時間,就一直釘在了瑤芳的車邊。他的心里已經急得恨不得爬到屋頂吼兩聲了,面上還要撐住了,不敢跟父母說實話,就怕爹娘太忠心,不給他提親了。也不敢跟賀家人說,就怕有個萬一。 他打定了主意,早早地問瑤芳一聲兒,只要她不樂意進宮,那自己就幫她到底。嗯,這可不是趁人之危占便宜啊…… 瑤芳仔細打量著他,憑良心說,長開了的姜長煥,很是賞心悅目。拋開了心結,再看這個人,倒是發現了不少優點?,幏柬斣谝獾?,是他一直在長進,心性越來越好。有的人,小時候看著不錯,可一輩子都不再長大,小時候什么樣兒,長大了還什么樣兒,都不帶變好哪怕一丁點兒的。譬如賀敬文,以前是只會讀書,什么俗務都不明白,小時候這樣行,到了現在還這樣兒,全家跟著提心吊膽。要遇到這么個人,不掐死他,那就得跟著他cao一輩子的心。相較之下,不停地改正缺點,越來越靠得住的人,根本就是圣人了。 姜長煥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哪怕不是自己,她也是不愁嫁的,比如,容七郎就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姜長煥最擔心的,就是賀敬文不按牌理出牌。此君生平第一大遺憾,就是自己沒做過進士,所以大女婿要是進士,兒子要是進士,萬一他想再要個進士女婿,怎么辦? 瑤芳看出了姜長煥的緊張,不由失笑:“都是些閑書,你隨便一翻就得?!?/br> 姜長煥忙不迭點頭:“哎~”胯下的馬也跟著“咴咴”叫了一聲,姜長煥鬧了個大紅臉兒,抬手拍拍馬腦袋:“你添什么亂?” 瑤芳笑出聲來:“這馬挺好的?!?/br> 姜長煥點頭道:“嗯,我爹帶過來的,說是不錯的戰馬,我哥給挑的?!?/br> 瑤芳又問他姜長煬如何,彭敏安葬了沒有。姜長煥的聲音也低了下來:“那頭還是亂著,本來想著,已經定了親,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到哪里都要帶著,可……還有彭伯母和她meimei呢。就先寄放在湘州的廟里,等仗打完了,看我哥哥到哪兒安頓,就帶到哪兒安葬吧?!?/br> 兩人都靜了下來,周圍只有車轱轆轉動與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過了一陣兒,姜長煥才說:“都過去了?!?/br> “嗯?!?/br> 姜長煥的聲音重又振奮了起來:“你說要開書坊?還跟湘州那個綠汀書坊一樣?” “嗯,”瑤芳的語氣的點蔫,“還叫綠汀書坊,跟原來的差不多。旁的也不好做,還是這個順手?!?/br> 姜長煥道:“京城的買賣也確實不大好做,我看了一圈兒了,還不如先買了地,有了余錢再買點宅子,租出去了倒好?!闭f完了才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飛快地看了瑤芳一眼,怕她嫌棄自己啰嗦。 瑤芳倒挺吃驚:“你近來都弄這個?” “不不不,除了這個,也交些朋友的,娘娘的娘家葉國公家里,也挺熟的,一處玩一玩的。捶丸就是他們教的我,我本就會投壺什么的,安豐侯家的老三還喜歡斗雞,我沒去,那個不牢靠。京城還真沒幾家賣話本子的書鋪呢,都是些賣經史啊、游記啊、詩集一類的鋪子,詩集文章尤多,大約是為了博文名吧?!?/br> 瑤芳點頭笑道:“還真是呢?!?/br> 姜長煥琢磨了一下,猶豫著開口:“那個,你鋪子的地方選定了沒有???我認得幾個人,地面兒上熟的,要不我也參一股?” “嗯?”瑤芳詫異地看著他。 姜長煥挺挺腰背,兩眼瞪得溜圓,認真地說,“我想了,這也是個好買賣呢。說不定有人要使壞,我參上一股,就有由頭護著了呢?!崩婕m葛,是最難拆解得清楚的,纏上了,就更有了交往的根由。 瑤芳微微一笑:“這個我可做不了主,得回去商議?!?/br> 姜長煥見她沒有一口回絕,喜道:“就算不讓我參一股,有事兒找我也行的。我不過是圖個理由好找?!?/br> 瑤芳微一笑:“好的?!?/br> 這會兒她是看明白了,姜長煥參股是假,想黏上來是真。這還真是,讓人難為情呢?,幏純奢呑宇^一遭遇到這樣的事情,心里撲撲亂跳,方寸已亂。掐了一把掌心,兩手全是粘膜的汗。長出了一口氣,瑤芳心說,還是先看看書吧。 這天,好像更熱了??s回車廂,放下了簾子,攥著領口拉了幾下,真熱。青竹用力扇了兩下:“很熱么?” 車廂外頭,姜長煥飛快地答道:“就快到了,里面有冰?!?/br> 綠萼忍不住笑了,答道:“二郎,那咱們就等著了?!北滑幏紮M了一眼,又住了嘴,用力打扇兒。 ———————————————————————————————— 到了地頭兒,眾人依次下車,連簡氏都是頭一回見著兒子置辦的這個莊子。她有心跟韓燕娘做親家,便不著痕跡地夸兒子,說出來的話卻是嗔他:“都是他,想一出是一出,就弄了這么個四不像來。要玩就玩,要置產就置產,給我弄了個拼盤兒來。我又磨不過他,只好允了,他的俸祿、賞賜,都砸進去了,也不知道他樂的什么勁兒?!?/br> 韓燕娘拿團扇在眉毛上頭搭了個涼棚,四下一張望,夸贊道:“這地方其實很好的。京郊的田產可不大容易買,天子腳下,稅賦又輕,尋常人家可舍不得賣?!?/br> 姜長煥道:“托了個熟人,可算尋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