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張先生只得惋惜作罷,又留谷師爺住宿。谷師爺果然說:“晚了,我還是回去罷?!睆埾壬Φ溃骸斑@么冷的天,一個人走夜路怪孤單的,我尋個人陪你去?!币蛎约旱男P送谷師爺回家,小廝回來,將谷師爺一路遇的什么人,認得的告訴名兒,不認得的說其職守長相,張先生一一記下了。 谷師爺尚不知張先生探著他的底,對他如此熟門熟路能摸進縣衙已經有些戒備了。只想等著看這先生如何擺布這新知縣。 不幸第二天他早早趕到了縣衙,卻被告知新縣令“水土不服”。 ———————————————————————————————— 賀瑤芳還沒吃早飯,就聽說“老爺病了”,還怔了一下:不是傷了么?哪里來的病了?旋即領悟:這是要被軟禁了吧? 悄悄看一眼韓燕娘,只見她面色如常,再看羅老安人,她雖皺著眉,也是默認了。賀瑤芳心里搖頭,已經能猜著這兩人的角色分工了,無非是韓燕娘扮黑臉兒,壓著賀敬文不令他自由行動,更不令他寫奏本。羅老安人扮白臉,必得是一臉的不忍與無奈:你媳婦兒,我管不了。 這樣老安人頂多是一個“軟弱慈母”,韓燕娘就是個悍婦。若真是韓燕娘要轄制這母子二人,眼下她光憑弄死幾個流寇的威信也是做不到的,母子二人總有一二忠仆,可悄悄傳遞消息。估計是羅老安人暗中縱容,令仆婦們以為老安人也怕著太太。這樣,事情做成了,韓燕娘受其謗,老安人享其利。這算盤真是絕了。 只可惜,這戲一開鑼,怎么演就由不得班主了,得看那唱戲的想唱成什么樣兒。老安人示弱了,仆婦最會看人臉色,一旦叫他們覺得“太太不好惹”,日后別人在這家里說話,可就沒有太太說話管用了。 也不知道韓燕娘跟老安人是怎么講的,老安人又答應了什么,賀瑤芳只知道,這兩個女人口徑一致:“你爹病了,要靜養?!?/br> 這是軟禁吶! 賀瑤芳不免有些擔心。賀敬文這樣的人,撐到了最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要像容尚書那等高人,哄著他,怎么哄他就怎么聽話。要如汪知府那般壓著他,怎么壓他怎么反抗,打掉他滿嘴的牙,他都不帶改口的。就怕韓燕娘這一手觸了賀敬文的逆鱗,賀敬文越發犟了起來,他是知縣,總不能一直不露面兒。一旦叫他得了機會,怕會作得再厲害。 為此,她找上了張老先生,說了自己的擔憂。張老先生笑道:“小娘子既猜著了令堂要做什么,又默許了,眼下就不要再攔著了。不要小瞧了令堂?!?/br> 賀瑤芳憂心忡忡道:“我不是小瞧她,只是怕她小瞧了我爹的性子。說起來,哄著他說,未必不成,可誰也不能總這么哄著,一時不慎,沒在眼眉前兒沒哄著,就要出事兒。是得下狠手來掰,我是怕她開罪了我爹,以后日子難熬?!?/br> 張老先生道:“小娘子對令尊頗多不滿,對令堂卻是真心實意?!?/br> “那不一樣的,”賀瑤芳搖搖頭,“我這繼母,招人疼。你、我、我阿婆,都是在利用人家。不好。得,我這兒貓哭耗子做什么?真個沒事兒?” “真個沒事兒,叫令尊靜養著就是了?!?/br> 這一養,就養了小兩個月。 姐弟幾個初幾天上課的時候還能偶爾聽到書房里那里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賀瑤芳心里有數,覺得那是她爹在哀嚎。賀成章就住在書房的后面,聽著聲音覺得不對,有心去看看,卻被遷到了羅老安人那里管束居住。 到了過年的時候,賀敬文可是出現了,扶著腰,青著臉,兒女給他拜年,他也不開臉,縣丞、教諭等人來拜年,他也不開臉??h丞問他什么時候去州府見上官,他便推說自己“病了”,弄得縣丞、教諭都覺得他有點兒作。 過年露了幾回面兒,他又神隱了,據說是“水土不服”還沒好,又在縣衙里沒了消息,連生日都沒做,白收了縣丞等人許多壽禮。出了正月,要準備春耕的時候,他卻又露面了。一張臉嚴肅得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看得賀瑤芳都替他疼。 可是再也沒說什么要參誰的話了。只賀成章偶爾聽過一句:“我才不是舍本逐末,沽名釣譽?!辈轮煌?,拿去請教張先生。 張先生笑道:“你先看令尊接下來會做什么,看完了,我再與你分講?!?/br> ☆、第44章 實誠的縣令 谷師爺近來一直在擔心。他與張前輩打賭,十兩銀子在尋常百姓家算是一筆巨款,對谷師爺來說,卻不算太rou痛。他比較關心的是賭局的結果。這位東翁如果能被調教好了,他自然是留下來最劃算。打心眼兒里,他是希望不要再有波折的??墒抢碇歉嬖V他,懸! 待見到知縣老爺,谷師爺的擔心就更嚴重了。上一次見他的時候,雖然不大討人喜歡,看起來還是個健康的人,現在倒像是被誰打斷了腿、養傷又沒養好了一般。谷師爺是萬萬想不到縣太爺被老婆給揍了的,猜不到原因,就只有歸因于“這個知縣不可靠”了。 谷師爺皺著眉,向張前輩使了一個眼色:這就是您老說的成果? 張前輩回了一個稍安毋躁的眼色:看下去。 谷師爺心道,若是再沒什么起色,我就不干了,趁早尋一個有前程的官兒去。官員與師爺也是一體,官員升遷了,能帶著師爺更進一步。做知縣的師爺與做知府的師爺,身份地位也是不一樣的。前朝有位師爺,有本事而無考運,選對了東家,那東家正是前朝賢臣,平叛有功。師爺也隨著大大的有名,凱旋之后經東翁表奏,得了個同進士的出身哩。谷師爺不求那么風光,至少求個財路通達、擴一擴人脈?,F在這個不可靠的……還是算了吧。 “不可靠”的知縣并不知道新聘的師爺正想著走人,還認真地拖著傷殘之軀出席春耕的儀式。盤算著儀式之后,將師爺們召集起來,商議著境內事宜呢。卻是賀敬文這些日子思來想去,發現自己對庶務真是一竅不通,想支使人都不知道要支使別人干什么去——故而有此一會。 一年之計在于春,春耕的儀式是極熱鬧隆重的,承載了官民人等對豐收的期望。作為知縣,賀敬文須得率眾跟在紙扎的牛、犁后面,一路熱熱鬧鬧地繞城一周,至城隍廟前拜禱。再往專門演示耕種的田地里去,扶著犁跟在春牛后頭走兩步,表示春耕開始了。次后再回到縣衙,對著早經備好的泥牛,打下敲碎它的第一鞭。等眾人一齊動手,將泥牛擊碎,圍觀的農夫一擁而上,搶去大小不等的泥牛碎片之后,再焚了紙牛,這儀式才算完。 若是會做人的知縣,會將下屬們召集起來吃一次酒。對此,許多人都不報希望,只求他快一點放人,自己好回家吃飯。谷師爺也是這般想的。萬萬沒想到,知縣大人又一次讓他們失望了。賀敬文一正衣冠,清清嗓子:“這些日子,本縣抱恙,縣內諸事,有勞諸位了。本縣現今痊愈,正借此機會,略置薄酒,遍邀賓客,聊表謝意?!?/br> 跟你吃飯都怕肚子疼??!眾人牙疼地哼唧著,表示了贊同。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雖一身官袍襯得這新知縣一張小白臉兒格外俊俏,可這活似被人暴打一頓的樣子,情況真說不上是好。 唯谷師爺滿眼詫異,悄悄問張前輩:“東翁頗曉事理了啊,這是怎么辦到的?” 張前輩含笑不答,反問道:“我那十兩,不用付給你了吧?” 谷師爺道:“晚間略備薄酒,還請往寒舍一敘?!?/br> 張前輩微笑著答允了。 ———————————————————————————————— 因新年衙內沒有擺酒,賀敬文也不曾出來招待屬下,這一回的酒就擺得頗為豐盛。賀家頗為殷實,在京中活動跑官時花去一筆巨資,到了寧鄉還剩下不少。這頭一回的宴席,就要辦得體面些兒。 原本不甚樂意的縣丞、教諭等人,見這席面豐盛,也先將不滿熄了幾分。彼此使了一個眼色,教諭悄聲道:“看起來這位上峰,倒是有幾分底蘊。府臺怕是要失算?!?/br> 這幾人因長官到任不久即臥病不見人,心里沒底,而汪知府久在此地為官,便趁著過年,齊往汪知府那里拜年。順便討些主意,探探口風。汪知府對賀敬文正在不滿,表情便有些怪異??h丞還有幾分猶豫,教諭已經明了,那位棒槌知縣怕是得罪了上官。再瞧汪知府身邊那一位刑名師爺的神情也頗有深意,教諭便遞了一眼色與師爺,待退出去之后,奉一份年禮,套幾句內情。 這師爺也十分爽快,將賀敬文如何迂腐可厭,如何在州府跌跤摔傷,一一說了。末了意味深長地道:“府臺近來有些不快,并不是對你們?!苯讨I迂回地道:“許是我們這位新知縣天真爛漫,家里將他養得太好了,并非故意?!?/br> 師爺笑著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府臺正在打聽呢?!?/br> 兩人聽了師爺的話,也明白了,若是這賀知縣沒有背景,那就等著被汪知府坑死吧。 這湘州府的地界,算是汪知府的地盤了,內里許多事情,都要他來牽頭。本朝開國至今已歷百年,俸祿還是國初時定的,彼時高祖固沒有刻薄百官,百多年下來,承平盛世,錢越發不值錢了。這做官兒的人,尤其是地方官兒,還要往京中送孝敬,還要養這一大群的幕僚等。若是沒有家中補貼,就得另尋門路撈點外快。此事大家心照不宣,漸成定制。所有踢斛淋尖、加收火耗、題字潤筆等,皆是尋常手段。而汪知府不愧是兩榜出身,于此三者之外,又想出許多求財的法門,在湘州全境施行。寧鄉縣在全國算不上是個上等縣,在湘州府里,卻是個比較肥的地方。要撈錢,少了不它。這種位置上放上這么一個人,汪知府怕是不會甘心。 兩人聽了師爺透露出來的消息,相約不再提及此事,且看汪知府下一步要怎么做。兩人也不是笨人,并不想上趕著為汪知府去試探賀知縣。萬一賀知縣真有背景,先倒霉的還是他們。 今日一見,至少這賀知縣家底子厚,遇著事兒上下打點也方便,不是那么輕易會倒的——還是再看看吧。 彭縣丞小聲對教諭道:“這么說,這位大人是在府臺那里扭傷了腰,不好意思說,這才偽稱‘水土不服’的?也是呆?!?/br> 教諭皺眉道:“傷個腰,要養這許久?至今還一拐一拐的,像沒養好的樣子。有古怪!他正在壯年,有什么傷病也好得快,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彭縣丞有點猥瑣地笑道:“壯年哦~沒有不傷腰的?!?/br> 教諭也一掃深思的模樣,吃吃地笑了起來。兩個老男人湊到一塊兒笑了一陣兒,一齊抬頭看那歪在主座上的上峰。 ———————————————————————————————— 賀敬文在主座坐定,舒服得幾乎要呻吟起來,他扭傷的腰是早就好了,可別的傷還沒好呢,又忙碌了這一上午,骨頭都要散架了。直覺得能坐下來喝一口熱茶,已是三十余年來最幸福的事情了。 坐正之后,賀敬文理一理官袍,正一正官帽,挺一挺腰,待要說什么,忽然抽了抽嘴角。直起來的腰一塌,將手伸到桌子底下,揉了揉大腿——這死婆娘下手忒狠!我當初怎么就會覺得她樸實能干,會是一賢妻呢?哪家賢妻會囚禁丈夫,不許丈夫上疏? 【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將角軸誥命甩她臉上!】賀敬文惡狠狠地想。 他是怕了這個媳婦兒了。那個婆娘能殺人??!不對,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賀敬文打不過她。雖則老安人也不贊成他沖動,卻無法將他如何,縱然下令了,自從他中了秀才,也沒有一個仆役敢于將他關到房里不放出來。韓燕娘則不同,沒有仆人動手,她可以自己動手。 一個是全家頂棟柱的官老爺,一個是手刃數賊的兇太太,聽哪一個的是???更有老安人從中默許,仆人哪怕聽到了呼救聲,也都抱著手只當沒聽到。反正太太不會弄死老爺,老爺既無性命之憂,大家大可不必擔心。 賀敬文因此吃了許多皮rou之苦,老實說,被打得有些怕了。然而夫綱不可不振,威武亦不能屈。這個呆子渾身上下,就剩這么點子優點——風骨。死扛著就是不肯答應韓燕娘“別闖禍”,反倒振振有詞,說自己這是上報君王、下安黎庶,指責韓燕娘婦道人家,空有蠻力卻恃勇行兇。 哪里知道,韓燕娘厲害的不止是拳腳力氣,還有嘴皮子。韓燕娘的一張嘴,是在無數市井廝罵里練出來的,現在沉默寡言,只因戰無敵手。她不但精通市井語言,還跟著做秀才的爹讀過幾年書,腦子比賀敬文靈光多了。直戳了文人最脆弱的內心、最深切的渴望:“一絲實事不肯去做,只知道舞文弄墨,與訟棍有甚區別?他貪錢?你貪名!比他更壞!你要真是個好人,那就做出些實事來,叫大家看看,你是真的有本事,再參他!” 賀敬文總覺得這話有哪里不對,卻又想不出哪里不對來,只氣得全身發抖,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韓燕娘猶不放過他:“做不到就說別人沒道理,你可真行??!我算見識到了。我說我爹怎么到死也沒混上個舉人呢,原來是沒你這般只耍嘴皮子不做正事兒吶!” 賀敬文怒道:“胡說!胡說!” 韓燕娘便問他:“我哪里胡說啦?你不胡說,你講出個道理來呀!喲,圣上叫你來做縣令,叫你做御史了么?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婦道人家都懂的道理,你不知道吶!” 賀敬文首次舌戰含恨敗北! 此后數日,他總是被韓燕娘關在房里,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叫個以前服侍的小廝都沒人答應。每日里與韓燕娘唇槍舌箭,卻總是吵不過人家。磨得原本不大靈光的腦袋更鈍了??筛奘?,每次吵不過老婆,他要拍桌打凳,老婆便要打他。 韓燕娘咬死了賀敬文是“做事還要挑肥揀瘦,從來做實事難、求虛名易,沽名釣譽,人所不齒?!庇终f“若嫌他治理得不好,你倒是將寧鄉做出個榜樣來再說他,避實就虛,算個什么本事?你是御史?”、“也是做爹的人了,不知道給孩子做個榜樣,要是俊哥自家不讀書,卻整日里說某秀才學問不好、某舉人鎮日吃酒,你樂意?自己做不好,還有臉說別人吶您?” 賀敬文總是詭辯不過她,卻又找不到自己的道理。某一日,終于在韓燕娘說:“你有本事,給我掙一軸誥命來,我才算服你?!彼潘闶钦业交刈斓牡胤搅?,他至今猶覺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做個五品官兒是不成問題的!頭腦一熱,答道:“做就做,我先做了五品,再參那個汪某!” 此語正中韓燕娘下懷,當即便說:“你我擊掌為誓!你當真能造福一方,我與你洗手做羹湯!” 賀敬文道:“休說擊掌,便是立字據也可!” 擊掌畢,立了字據,賀敬文終于得以解放。月余以來頭一回出了書房的門兒,初春的陽光灑在臉上,讓他感激涕零,從來沒覺得陽光是如此的美好。憤憤回頭瞪向韓燕娘,卻悚然發現,這老婆長得還挺俊的!以前覺得她靦腆木訥,現在看來,居然是靈動鮮活! 【真是見了鬼了,我一定是被關得久了腦子壞了!】賀敬文一瘸一倒,后面有鬼追著似的跑去見他娘,就怕他娘擔心他。羅老安人也是確實擔心他,見到他這模樣,嚇了一跳:“你這是怎么了?” 賀敬文雖被軟禁,吃喝不缺,卻漸漸懶得打理自己,胡子拉茬,蓬頭垢面,衣服也皺皺巴巴,活似蹲了十天八天的大牢。見母親這樣問,又羞于說被老婆打了,十分硬氣地說:“兒無恙,極好!”此后兒女來問,他也是說“我很好!”男人的自尊心,有時候就是這么奇妙。 以上,便是賀敬文被老婆推到坑里的全過程。 只是賀敬文并不肯承認自己是被老婆坑了的,只肯說老婆見識少,他一定要用事實來教育老婆。這么想著,賀敬文收回了手,再次挺直了腰,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宴請下屬官吏的活動。 十分不幸的是,他的運氣似乎并不是很好。開頭的氣氛是熱烈的,他是上官,再不討人喜歡,總有人奉承著。賀敬文有一樣好處,只要他開心了,也就很好說話。一時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卻是韓燕娘擔心他身上有傷(她揍的),怕他飲酒太過傷身,使了果兒來說:“老爺,太太說,您病才好,毋多飲酒,恐傷身?!?/br> 賀敬文酒壯慫人膽,乜眼兒道:“婦道人家,懂什么?!叫她少管……”聲音越來越低,終至不可聞。滿室也隨著他開口而安靜了下來,大家安靜了,他的聲音也小了,最后擠出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不喝不喝?!?/br> 然后就命人將酒給撤了下來。 彭縣丞等人都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改相信上司就這樣結束了酒宴!在他們的心里,以賀敬文之迂腐,怎么會妻子說什么就聽什么呢?酒宴上讓男人少喝酒,多掃面子的一件事?難道知縣也是個悍內的人? 同樣的猜測在許多人心里發酵著,并且越傳越離譜。 已對賀敬文有些改觀的谷師爺卻不開心了,懼內不算是一件太壞的事情,只要男人大事不糊涂就行了。然而觀賀敬文行事,其實是有些糊涂的,糊涂又懼內,這就很不好了。悶頭喝了一口酒,谷師爺扯了扯張前輩的袖子。 張前輩微笑道:“何如見了東翁再想其他?” “前輩到現在信前程光明?”谷師爺以為張前輩是個明白人,不至于做出這樣錯誤的判斷。 張前輩索性將谷師爺扯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里,一人一盞清茶,也不須往谷師爺家去喝酒,就先將一些底牌露給他。 ———————————————————————————————— 谷師爺自進了張前輩的住處,眼睛就有些不夠使。單瞧這住處,說張前輩是賀知縣他爹,都有人信。賀家待張前輩委實不薄,張前輩肯出此大力,也是情理之中??蛇@并不是說服谷師爺的理由。 張前輩也不賣關子,直言道:“東翁與京中容尚書家乃是世交,東翁祖上有恩于容氏?!?/br> 谷師爺一顆心放到了肚里,一拍桌子:“干了!”拍完又訕訕地問,“怎么做?便是容尚書的親兒子,若是冥頑不靈,仕途上恐也難有進益的?!?/br> 張前輩低聲道:“不就是迂腐么?迂腐也好,至少,不會做一些犯法的事兒,也不會有損私德。這兩樣,但凡犯了的,只要有人想整你,就沒法兒剖白了?!?/br> 谷師爺看著張前輩紅光滿面的一張臉,十分不明白,遇上這么個糟心的東家,他怎么還能保持這般圓潤的狀態?“可要是人太傻,沒人坑他,他自己就能坑死自己?!?/br> 這可真是大實話!張老先生深以為然,面上卻還要作高人狀,捋一捋胡須:“遇著錯事就攔,未免太累。若是只叫他做對的事兒,不就行了?譬如說,春耕開始了,千頭百緒,只令他做這一件,不讓他有閑心做旁的,不就免得闖禍了?” 谷師爺一思即明,點頭道:“也是,既然他呆,那就叫大家都知道他呆!是個只會辦實事兒的好呆子!說的人多了,他也就以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了?!?/br> 張老先生終于找到了一個深知衙門內情,又腦子沒進水的同謀,喜道:“某以茶代酒,與老弟先慶他日?!?/br> 谷師爺道:“茶且慢喝,容我多問一句。東翁家的公子……可類其父?” 張老先生以袖掩面,假哭兩聲:“子不類父,何其悲哉!” 谷師爺放心了:“那便好!凡做官的,再蠢,總不想丟官,這便是有了軟肋,好調弄。最怕那等不懂事的衙內,前輩是知道的,兒子坑起爹來,那是真的要了命了!” 張老先生道:“這個你卻放心,府上公子頗聰穎,又懂事。我是他啟蒙夫子,很知道他的脾性,沉穩有度,不戲笑,不喜游樂。老安人鎮日理佛,太太只管家務,府上女公子也極懂事?!?/br> 谷師爺道:“幸虧幸虧!再來一個,憑前輩說得天花亂墜,我也不敢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