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羅煥又問在京之生計,羅老安人道:“往年家里太爺在京中做官,有遠房親戚來投靠,他們在京中安了家,一應產業都有人看顧,一家子嚼用總還是有的?!?/br> 羅煥松了一口氣。若是meimei外甥落難而來,于情于理,他都該幫扶的??勺约乙策^得緊巴巴,再騰不出更多的手來了。今見meimei一卻能夠自理,他也好放心:“不說這些啦,用飯、用飯!你離家幾十年,也不知道還吃不吃得慣家鄉菜?”指賀敬文道:“他便吃不很慣,連喝的湯水也與人口味不同?!?/br> 一面開了席,酒過三巡,羅煥才問起王侍郎的事兒:“聽說今天是侍郎府的人送你們過來的?外甥大考在即,認識些貴人是好事,卻不好牽涉太深,免得一朝高中,有人說閑話兒?!?/br> 羅老安人本已微醺,覺得親哥哥可比嫂子體貼多了,待羅煥提起她兒子,她馬上清醒了過來:“哥哥說的是。他父親死得早,也沒個指點的人,全靠哥哥給他說說啦?!?/br> 羅煥便細問王侍郎之事,聽說了謝秀才如何如何。撫掌道:“原來如此!” 羅太太一直不敢吭氣兒,此時湊來問:“怎么?” 羅煥道:“你往常不也常見的?便是meimei,小時候兒在京里,也不是沒遇到過——大概是忘了罷?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王夫人之福蔭竟不能惠及親生女兒,可悲可嘆。誰叫她生的那位大姑奶奶,生得太早,王侍郎彼時還沒發跡呢?自然嫁不著高門了。王侍郎后來納的幾個妾,生的女兒倒是嫁得如意,不止結姻進士之家,最小的那一個,前年還叫王侍郎搶了個青年才俊做女婿哩?!?/br> 羅老安人也跟著嘆了一回,自嘲道:“我們又不圖他家什么,幫她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是侍郎的閨女?!?/br> 羅煥道:“就快要是尚書的閨女啦?!毙÷曊f了這王侍郎將要做這戶部尚書的事兒。 賀敬文道:“那謝秀才,比我還大著幾歲,至今還是個秀才。且看著不通事務,也沒個什么用。我要是他岳父,也看不上他?!绷_太太聽了,心說,你就是個棒槌!還說看不上別人吶!我要是你岳母,早早叫我閨女改嫁。 羅煥嚴肅道:“我才要說你哩!你就是這般直腸子!”湊近了meimei道,“他呀!呆!這樣的性子,中了進士做了官,也未必比我混得好,”坐直了繼續罵外甥,“傻樣兒!你便是救了侍郎的親兒子,他也不會給你官兒做!除非你救了皇帝的兒子!” 羅太太忙說:“你有酒了!怎么這般說圣上哩?” 羅煥壓低了聲音道:“凡事,開頭兒看運氣、靠緣分,接下來就不能再靠這些啦,得用心!譬如謝秀才,只是個引子而已,能將你引到侍郎面前,到了侍郎面前,要怎么做,能從侍郎那里得到什么,那才是看本事的時候。有本事的人,連這引子,都能設計得出來——算了,你比我還傻,這事兒你辦不得。見了侍郎,不要仰面朝人!謙遜些……” 賀敬文灌了兩耳朵不以為然的官場老油子的經,回到家里又被母親念叨:“那是你親舅舅,不會害你的!有什么事兒,多問問你舅舅。哎~你要應付不了王侍郎,叫你舅舅陪你,怎么樣?” 賀敬文有些心煩,不耐煩地道:“萍水相逢的交情,哪里用帶個舅舅巴巴地趕過去?我是來趕考的,又不是來拜門子的,等見過了尚書、侍郎,再看看老叔。我便要閉門溫書了!在家那么亂,書都荒廢了?!?/br> 羅老安人不敢再煩他,亦心存僥幸:萬一中了呢? 由著他去了。 于是賀敬文今天見容尚書,明天見王侍郎,后天見那位本家的老叔。三人見完,閉門讀書去了,將羅煥看了個目瞪口呆——我哪里來得這么呆的外甥?!羅老安人卻接到了容尚書夫人的帖子,請她過府一敘。 卻是賀敬文容尚書處呆得久些,說了攜家上京的事兒。然容尚書也忙,不多會兒來了好幾拔人,賀敬文再沒眼色,也看出不便來了,主動告辭。容尚書心道,可算是長進些兒了,心里也有疑惑:怎么闔家進京了?有空得讓夫人跟羅家老安人見個面兒,問個明白。好賴是故人家,出了事兒可不能不管。 ———————————————————————————————— 家中長輩各有各的事情忙,在這京城,賀瑤芳雖前世居住了幾十年,眼下卻是什么熟人也不在身邊兒的,年紀又小,老安人還不許她們亂跑“瘋瘋癲癲不成樣子,沒的叫人笑話了?!奔嬷R敬文要讀書,家里禁吵鬧,賀瑤芳也生不出事兒,只得乖乖跟著張老先生讀書。 豈料樹欲靜而風不止,她這里讀著書,羅家那邊又生出些事兒來。羅二奶奶與丈夫商議過了之后,都覺得這親上做親極好。便是羅煥,聽了兒子的匯報,口上說:“孩子都還小,你們急的什么?你表弟正在溫書,哪有心思管這些個?一切等他考完了再說?!眳s也不是不動心的。 羅二奶奶既有此意,行事便很熱絡。她得了老安人與的二兩金子,自打了一副鐲子戴,還余著些兒,她也不留著,都兌了錢,買了些新布,照著京中時興的樣式,給賀麗芳姐妹幾個各做了一身兒襖裙。小孩子的衣裳做得快,不幾日做成了,便拿過來串門兒。此后又時常拿些京中的點心細果來,每每用慈祥的眼神兒看著姐妹幾個,看得賀瑤芳心頭起疑、看得汀芳心里發毛,看得賀麗芳很想翻臉。 因姐妹幾個幼年喪母,平素沒少被人用憐憫的眼神兒看著,背后小聲說“沒娘的孩子,可憐”一類的話。姐妹幾個最心煩的,就是有人拿這個說事兒,最討厭欲言又止的悲憫表情。賀麗芳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憐了,再可憐,也可憐不過羅家姐妹幾個一季只有一件新衣,她家姐妹好歹一季能添兩、三套衣裳,全新的首飾說打就打了呢。 羅家其他幾位奶奶看羅二奶奶沾上了賀家這財主,一道眼紅、一道不屑。羅四奶奶忍不住對羅大奶奶道:“瞧二房的那個,熱炭團兒的心思,還道旁人看不出來吶?!她怕是想親上做親,相中人家閨女了!姑太太的孫女兒們,生得那般好,家境又殷實,能看上她?” 賊的心思、賊最明白,羅四奶奶能猜著二嫂的心思,蓋因她也是這么想的。她的女兒倒是與賀成章年紀相仿,她是很想將女兒嫁給賀成章的——獨子,家境殷實,多好!然而沒道理賀家的孩子必得每個都與羅家結婚罷?你得我不得的事兒,羅四奶奶如何甘心呢? 只不敢鬧開了,一拍兩散,誰都得不到,故爾在背后說說,琢磨著暗中使手段。大奶奶也有私心,她也是想沾這姑太太家一些好處的,卻又不想妯娌們來分薄了好處。羅家日子緊巴,不就是因為分的人太多了么?羅大奶奶巴不得妯娌們都不沾賀家的邊兒,就她跟姑太太好,便也說:“她也不想想,那家的孩子,早早死了娘,有娘養、無娘教,怎么能好?別說講究人家看到沒娘的女孩子不敢娶,就是沒娘的男孩子,與全活的好人家也不大一樣呢。沒娘的孩子,總是古古怪怪的,可看好了哥兒姐兒們,別叫總往那處跑,也學得古怪了?!北澈笃疵f賀家的不好,就為了打消妯娌們相處的心。 妯娌們說得投機,不料這家里人實在太多,又不留意小孩子,竟叫羅家七姐、八姐兩個聽了去,日后又惹一場口舌是非。 當然,這麻煩現在還沒出現。整個京城眼下最關心的,還是春闈。賀、羅兩家也不便外,都眼盯著賀敬文。心焦地看著賀敬文穿著單衣、提著籃子入了場,一氣等了九天,才見宋平將個兩眼呆滯、面黃唇青的人接了回來。 賀敬文一回家,洗了臉、喝了粥倒頭便睡,到次日中午才起床。起來哪里也不去,賀瑤芳蹲在他面前,他也只當看不見,抬腳繞著閨女轉圈子,一圈又一圈。賀瑤芳又不起猛站起來,怕他魂不守舍地踩著自己。她現在的小身板兒,可不撐這么個大男人一腳。 好容易賀敬文轉得頭昏了,賀瑤芳也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她早已經“知道”賀敬文必是考不中的,不但今年這恩科考不中,明天那一科,他還是落榜的,倒不像別人那么關心成績,卻對親爹的小命提心吊膽。賀敬文還不能死!死得太早,老安人年老,兄姐年幼,家里又有幾個錢,這是一塊噴香的肥rou吊在狗眼前,招搶呢。有這么個男人在,甭管有用沒用,至少能震懾住一些人。想死也要到賀成章長大了再死! 賀敬文頗為焦躁,他已經幾次不中了,越發不肯接受失敗。發榜前,不定什么事兒便會惹他不快。往年只有自己,只好忍了,今年全家都在,便再也不必忍了。連待江家的狗多叫了幾聲,都被他罵了半晌?,幏冀忝脦讉€裁了新衣裳,戴了新首飾,也不敢跑到他跟前兒來顯擺。賀成章干脆被老安人拘到了面前,不讓他單獨見父親,就怕被遷怒了。 如此直到放榜。宋平擠去看榜,從前往后看,并沒有賀敬文的名字,再從后往前找,也是沒的。羅煥用了點關系,從禮部抄出單子來,休說賀敬文三個字了,連個賀字都沒有。 賀敬文聽到消息,頹喪地將身體拋進一張交椅里,椅子晃了幾下,險些將他摔到地上。不但是他,全家都跟著xiele氣,獨賀瑤芳于失望之中居然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心情,提起裙角,悄悄去張老先生那里:“先生,還請先生再出一回手?!?/br> 豈料張先生皺著眉說:“今番頗難,恐有周折?!?/br> 賀瑤芳忍不住道:“再周折,他就要死了呀!到死都恨自己沒考中,不能叫他再考了?!睋尾贿^五年!就因為連敗了數場,抑郁而終了。這還是在柳氏進門,很會哄他的時候兒,就這么撒手去了。 張先生反問道:“既然是至死不忘的遺憾,強不令考,難道不怕勢得其反?” 賀瑤芳果斷地道:“趁著敗的次數沒那么多,執念沒那么深,還好掰回來。他就是看不透,還有僥幸,把他的夢打碎了,弄醒他就行了?!?/br> 張先生猶豫再三,終于問道:“小娘子便如此篤定令尊必是考不上的?今離了家鄉煩擾之事,安心溫書,或可一試?!痹絹碓接X得這小女學生邏輯成問題。且張老先生對于科考,也有一種向往,倒也理解賀敬文。 賀瑤芳道:“我也想家父能中,可……文以載道,言為心聲。我在文章上并不精通,卻知道,那些個考官,無一不是人精兒??v使考官看走了眼,”賀瑤芳切齒道,“終是要殿試的,金鑾殿上的那一位,最好猜度人心,講個微言大義。又自負聰明,以為人人都比他笨,卻又不喜歡笨人。這里頭的度,不好把握。家父……演戲可不行,我不敢拿親爹的性命去試?!?/br> 賀敬文不是學得不夠好,也不是為人不夠端正——朝上沒節cao的官兒多了去了——毀就毀在不會做人上了,他看不透。 張先生再次被說服了,不去問賀瑤芳為何對今上性情如此篤定,卻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小娘子既知令尊性情,還覺得令尊適合做官么?” 賀瑤芳又被雷給劈了一回——你娘!就那個破脾氣入了官場,能不能留個全尸???! 前太妃一口氣沒提上來,撲通一跪,對張老先生道:“先生,聽說您是祖傳的師爺?收女徒嗎?” 不然還能怎么辦???不管他考不考,最后做了官兒,都是被人玩死的苗子,總得有人幫襯著啊。張老先生多大年紀了?能幫幾年???肯不肯幫這爛泥扶不上墻的貨???那還有什么辦法?只好自己家里人上了。前太妃就不明白了,怎么自家的事兒,比哄個皇帝還要難呢? ☆、第32章 今天更晚了 要是諸葛孔明哪一天想不開了,說他要想搶了張三爺的丈八蛇矛親自上陣去捅了曹cao……劉玄德他得嚇得耳長過膝! 張老先生現在就是被嚇著的那個大耳賊。 張老先生聽這小女學生這般說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也不摸胡須了,也不笑了。驚異地道:“不是,小娘子,你這說真的?”這畫風變的,張老妖精都不敢認了。 且不說這女人學當師爺,本來就是沒先例的事兒——多新鮮吶,女師爺,誰雇呀?這小女學生她給張老先生的印象就不是這樣兒的??!明明是一個喜歡有事兒躲幕后動手腳,哪怕沖上前臺了,也要做得無聲無息的主兒啊。 賀瑤芳悲憤地道:“我算是明白孔明看阿斗的心了?!?/br> 張老先生瞬間明白了這女學生的意思,既然親爹這般靠不住,然則一家孤兒寡母又要指望他,那就……扶個阿斗,自己再做個鞠躬盡瘁的孔明罷了。若只是輔佐自家父兄,女孩子學也就學了。張老先生心里許完了她,又猛地一驚:我怎地會想答應了呢?簡直又能寫進《志怪錄》里了。唉,《志怪錄》都有好兩個月沒再動筆了。真是上了賊船了!入戲太深吶~~~ 張老先生感慨完了,終于沒有改主意。雖是學的刑名,其實做這個勾當的次數并不多,心底還是將自己當做個傳道授業關心學生的好夫子。拔腳就走,再將東家的秘事寫進《志怪錄》廣為宣揚這等事,他且做不出來。 賀瑤芳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異想天開,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回味一下,也覺得多學些東西總不是壞事,用來打發時間也是好的。聽張老先生允了,賀瑤芳大喜:“多謝先生?!?/br> 張老先生頭現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好奇害死貓”,苦笑了一下,又覺得這女學生有點可憐:“先別急著謝,小娘子字倒是識得不少,書也讀了一些,也能看明白些兒事理。這些都明白了,卻未必能學得好我的看家本事?!?/br> 賀瑤芳既虛心求學,想學這保命的本事,自然耐心受教,請教個中緣由。張先生道:“中進士的也有不少,你看通這刑名的又有幾個?蓋因皆是做文章上來的,做八股文章許是一把好手,旁的可就不行了。以小娘子之智,洞悉事理不在話下,卻要先讀些書。萬丈高樓平地起,靠的是地基?!?/br> 這般分析聽起來極清楚分明,很是在理,賀瑤芳痛快地道:“我該讀何書?還請先生明示?!?/br> 張老先生漸漸適應了她頂著一張童稚的面龐說著這些大人的話,痛快地給她列了書單,不特賀成章在讀的四書五經要有,還要讀《大陳律》,若有余力,不不不,若想學有所成,連史書都要一并讀了。再有,若弄得到,還要看看許多案例。 賀瑤芳呆立當場。 張老先生在這小女學生手里,吃了好幾回悶虧,見她露出這等呆相,心底泛起一絲絲快意來:“小娘子這是什么表情?” 賀瑤芳把驚掉的下巴又給裝了回去,認真地道:“先生這是講真的?有這本事,還不自個兒考科舉去了?” 張老先生沉痛地道:“那是要做八股文章的——這倒也還罷了,還要會作詩,會填詞。琴棋書畫,種種愛好,總要會一點。迎來送往,上下打點,禮物可以有人□□,見面應酬總是要自己出面的……” 賀瑤芳痛苦地道:“先生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爹不是那個材料兒?!?/br> 人一旦破了戒,墮落得就相當快,張老先生自確認自己上了賊船,便由一個對于學生有事不跟長輩說便皺眉的老師,飛快地變成了同謀?,F在聽學生公然詆毀生父,居然眉毛都沒動一下——有這樣的爹,也真是前世不修。 張老先生問明賀瑤芳經史俱是讀過,詫異之余便加考校,發現這小女學生居然已通數經,又取五千言《道德經》來,對她說:“此中有深意,與佛經頗不同。你如今這樣,還是年幼的,習經史還罷了,叫你看《大陳律》,只怕令尊令祖母要找我的麻煩了。且緩二年再看那個罷?!?/br> 賀瑤芳道:“為何刑名上的事兒,還要讀經史?” 張老先生道:“凡斷案,依據有三。其一,律,其二,禮,其三,例。律,即律令格式典,是律條。禮,小娘子可知春秋決獄?多有法官以圣人言斷案的。例,是前輩判下來的成例?!?/br> 賀瑤芳道:“讀經史,便是說的禮了?《道德經》我早會背了,先生有何指點,不如與我直說?!?/br> 張老先生奇道:“何時背的?” 賀瑤芳抿緊了嘴,雙手成拳,不自覺地顫了顫,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送了他一個白眼。張老先生頓悟,又是上輩子的事兒。清清嗓子,便說:“看悟性啰,先背經史罷。我看小娘子看東西,有些東西知道的深,有些卻知道得淺,少不得要通講一番的?!?/br> 自此,一老一少,狼狽為jian。數年之間,賀瑤芳隨這位先生遍誦經史,又誦律法條例——這是后話了。 ———————————————————————————————— 卻說當下,賀瑤芳請張先生出一策,督促著賀敬文早早謀一外放的差使,哪怕窮鄉僻壤的貧瘠之地,勝在人少事少。只等熬到賀成章長大成人,考取功名。便是賀成章沒有考運,只消十幾年潛移默化,也要他變得有擔當些,不要像賀敬文,樣樣提不起來。 張老先生道:“恐怕他還是要再試一年的。再者,小娘子知道么?京城補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是令尊下定了決心,肯花銀子走門路,一年半載的能補上就是燒了高香了?!?/br> 賀瑤芳道:“容尚書與我家是舊識,只是要勞動這位大人,恐怕還要祖母出面。祖母自離鄉之后,未嘗不是心存僥幸?!?/br> 張老先生道:“卻也未必,這京中,府上尊親,可不好找交道。令祖母……養尊處優得久了,有些事情便看不透,即使看透了,也忘了要怎么應付了。受不了,自然會問計于我。再者,我看令尊這幾日樣子很不好,這才信了你說的,他會栽在這科考不得志上頭?!?/br> 賀瑤芳有些著急,問道:“那要如何是好?” 張老先生道:“且讓他再吃一年的苦頭,”頓了一頓,“趁著這一年,令尊也該續弦啦?!?/br> 賀瑤芳怔道:“這般急?” 張老先生道:“不算早啦,看府上這個樣子,總不好一直沒個女主人罷?須知按律,外放的主官,在任上,是不許在本地婚娶的。便是謀了一個在京的缺兒,應酬更多,這家里老老少少的,如何應付得來?若是洪姨娘能立起來,使她代掌家務也未嘗不可。然我觀她不像是個能頂用的人。你姐妹雖有成算,奈何年紀小。世間好后母是少,卻不是沒有。也不求一個圣人,只消能理家,作不了亂,不就行了?” 賀瑤芳道:“我原也沒想著家父就這么一直鰥居的。依先生這見,要什么樣的人合適呢?” 張老先生微笑道:“必得六親斷絕了的才好?!?/br> 賀瑤芳嚇了一跳:“要這么命硬的人?” 張老先生續道:“還要家中無人,上無叔伯舅姨,下無兄弟姐妹。頂好還要家貧一些,卻又能壓得住父母的。窮秀才的女兒,最好了?!?/br> 賀瑤芳睜大了眼睛:“什么?哦!好!真有這樣的一個人,待家父謀了官職,管他外放不外放的,也都使得了?!奔邑?,就得倚靠夫家。沒有親戚,就沒有人配合著作亂。窮秀才的閨女,又識一點字。能壓得住父母,那就是有主見。以賀敬文的本事,也做不了什么大官兒,撐死了熬資歷能熬上五品,那就是老天瞎了眼。這樣的一個老婆,盡夠用了。 張老先生道:“如此,靜觀幾日吧,我看令尊要頂不住了。令祖母必然是要著急的,到時候推上一把,足矣,”說完,又提點一句,“從來幕僚,刑名第一,錢谷第二,統籌謀劃,都要綜觀大局?!?/br> 賀瑤芳點頭受教。 而賀敬文果如張老先生所料,有些頂不住了。他這次的挫敗感尤重。往年是自己面對不利的消息,然后一路回家,心情也平復了。這一回,是當著母親、子女的面兒,第一時間知道不同,他的臉上就覺得掛不大住。 男人一郁悶了,常做的就是吃酒。正好,羅家五個表兄弟,平素手頭緊,與人吃酒并不多。今來了一個冤大頭,又在悶間,引他去吃酒玩耍,自己解了饞,他也解了悶,兩下便宜,何樂而不為?更有甚者,羅五年輕,還欲引賀敬文去青樓玩耍,花銷往賀敬文賬上掛去。 豈料賀敬文卻有些迂腐,少年時家中也不過一妻一妾,妻子亡故,只余一個木訥的妾,他居然也不再納。被引去了青樓,他居然怫然作色:“讀書人,怎么能到這等地方來?” 氣恘恘地回來了,弄得羅五一臉的尷尬,背后被窯姐兒老鴇指指點點,大茶壺還在他背后潑了好大一碗殘茶水。他還發作不得,一路跟在賀敬文身后陪不是——兩人連轎子都沒雇,就步行回來。 賀敬文聽了他說了半路的好話,什么:“看你郁悶,給你解悶?!痹圃?。終于緩了顏色:“你我讀圣賢書,又有功名,萬不可做這等事。國家有律法,官員人等不可進入青樓楚館,生員亦然。雖則大家睜一眼閉一眼,卻要明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做到問心無愧?!?/br> 羅五暗罵他是個傻缺,口上還要答應著,央他別說與父母妻子知道。賀敬文倒也答應了。羅五放下心來,一路再陪著好話,說城外老君觀十分清幽,今上又喜道而不喜佛,道觀愈發整潔,明日邀賀敬文同往。 賀敬文卻正郁悶,張口道:“那有什么好去的?” 說話間,兩人已行到了巷口,卻聽到一陣囂鬧,一個童聲道:“你有娘養無娘教的,果然潑辣討厭,可知什么是三不娶?” ☆、第33章 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