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而此時,當下,略顯古舊彈格石子路面上,潔白的梔子,鋪陳滿地,亦如雪。 路的盡頭,是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 錦年呆了一下,可是,可是現在是夏天啊,怎么會有雪人?來不及多想,也不需要汪汪再引導,她跑過去,顫抖著,輕輕撫上那個胖嘟嘟的雪人。 冰冰涼涼的觸感,觸手即化。 果然是雪人——呃,熊貓形的雪人。 黑黑的眼圈,白白胖胖的身子,冰雪兌成,像模像樣的圍著圍巾,帶著胡蘿卜的鼻子,手中拿著青青竹枝。 “丑死了……” 錦年抽噎著,捂住嘴,失控的紅了眼圈,一邊埋怨,又極為小心的拍著那只蠢蠢的雪熊貓,卻第三次的收獲了意外。 有什么東西從雪人手中的竹枝上落下,是一個淡紫的信箋。 隱隱約約看見一行字,躍然其上,一時沒看清。 呼吸再次急促。 緩慢的,她將那張紙很慢很慢的拉近至眼前。 看見三個字——給錦年。 和去年一樣。 錦年暗自嘆息,算啦,原本也就不該指望他能想出什么甜言蜜語。 只是…… 再一留神,發現這居然是折頁的,可以翻開,錦年怔了怔,兩手一撮。 我最親愛的。 錦年一下子呆掉,直愣愣地看著那幾個字,仿佛那是她剛剛從胡夫金字塔里掘出的古埃及文字。 給錦年——我最親愛的。 這這這這,這種話居然真的從那個別扭嘴硬的老男人嘴巴里說出來了啊喂——呃,到底也沒說出口,還只是寫出來而已嘛。 還有……一枚指環。 明顯是對戒中女士款,被細心的黏貼在信箋紙上,幽幽泛著光。 瘋了,瘋了,瘋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一邊開心一邊矯情,還是身體最誠實的開始震顫,無可抑制,歡喜,自心底蔓延至全身,漸漸的,凝聚成眼底的汪洋一片。 一顆顆落下來。 “十八歲的除夕,我欠你一個大雪人,一欠就是八年?!?/br>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我這回沒有去中國,所以……帶不來熊貓。我請教拉普蘭德當地的孩子,可不可以教我怎么堆一個熊貓形的雪人,他們雖然沒見過,但還是很積極。明明在冬日很輕易的一件事,卻生生被我拖到了夏天,可見,有些事情,一旦錯過最好時機,再拾起,真的要難很多啊。好在,都來得及?!?/br> 笨拙地,錦年緩緩轉過身去,浮光掠影下,應該留在中國的某人,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 他在煙火中,長身玉立,俊朗的容顏忽明忽暗。 安瑞瞅著她的神情,唇角浮現一絲微笑,“失望,是不是?不過如果沒有失望,又哪來的驚喜?!?/br> “我才沒有驚喜?!卞\年哽咽,抽抽搭搭的錘他,“你討厭,總是騙我,耍我,覺得好玩是吧?” “好玩,可好玩了?!彼χ鴵硭霊?,揉著她的腦袋,“誰叫我娶了這么可愛的笨老婆?!边@一生,也就只能騙到你。 “明明是你是自己過生日來著,干什么又送雪人又送戒指?!卞\年低低埋著腦袋,輕輕嘟噥。 “一個雪人換一個大寶貝,多值啊?!彼麚е?,輕吻她的頂心,“這是我過的最好的生日?!?/br> “甜言蜜語,”錦年仰臉瞅他,終于按捺不住心底蜂擁而來的歡喜笑出聲來。 “而且,再不送你戒指你該急死?!彼鋈粣毫拥脑谒^頂上方笑,“前天晚上,你做夢都在念叨說自己太虧心,那樣就求了婚,連戒指都沒有……” “才,才沒有!”錦年頓時漲紅了臉,“我才不會說這么丟臉的話!” 安瑞挑眉,“我有錄音,你要聽么?” 錦年頓時破功,愣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安瑞笑著攬她的入懷,“傻老婆?!?/br> “唉唉,不準,不準亂叫?!卞\年連忙掙開,氣急敗壞,“誰是你老婆啦,還沒辦婚禮呢?!?/br> “好好?!卑踩鸷闷獾狞c頭,追上她的唇瓣吻她,“差不多一個意思,我等不及了,在寶寶落地前辦了好不好……” “看我心情吧?!卞\年將視線轉到一邊,矜持道,“也看你表現?!?/br> “那你要怎么辦?”安瑞無可奈何,敗給她了。 錦年促狹的上下打量他,“怎么辦我不知道,總之這個不算數,你太沒誠意了?!绷嗥鹉菑埿⌒〉男殴{,“我什么都沒聽見?!?/br> 安瑞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定要重來一次?” “是?!卞\年驕傲的抬頭挺胸。 “伸手?!彼麌@息,豁出去了,“給錦年,我,我……” 錦年刁難的撇嘴,瞪著他。 他驀然垂首,黢黑的雙眸撞向她,其中滿盛的,是猝不及防的溫柔與守候: “我最親愛的?!?/br> 他的手,握住她的,兩只婚戒交相輝映。 夜幕被接連爆裂的煙火點亮,他的眼神亦是被氤氳的燦爛明亮, 笑容淺淺,眉眼溫柔,生生的惑住了她的視線,顛倒了她的呼吸。 幸好,他們終究是沒有錯過。 錦年清淺一笑,踮起腳尖,傾身上前,卻突然—— “安瑞?!彼站o他的手,失聲叫了出來。 “怎么?” “肚子,肚子……”她攀著他,額頭驟然冒出層層冷汗,“好像有點不對勁?!?/br> 安瑞臉色一變,搶先抱住她,才發現裙擺上間染了淡淡的血紅。 “很痛?” “不是?!卞\年扶著他,喘息著,眉目猶疑不定,“我覺得,你的提議……你閨女她好像不答應。她等不及了……” 下一瞬,二人在彼此眸中看見了相同的震驚。 “不會吧……” **** 錦年覺得自己差不多就要死過去了。這種疼痛,比先前幾次險些流產還要無法忍受。 為什么沒人告訴她,生個孩子該死地這么痛? 周遭,無數個聲音在對著她喊用力,吸氣。 可是她哪里還有力氣,哪里還能呼吸。 身體深處,那是生命在剖出一條甬道,破土而出的力量。 “我恨你!”她喊出聲,帶著哭腔,“安瑞我恨你,恨死你啦!” 安瑞站在手術床前,也是恨死了自己,握著她的手,卻比她抖得還要厲害,恨他?是啊,她是該恨他的。 都說女人生孩子的疼痛等于同時斷二十根肋骨,如果現在他斷二十根肋骨能讓她結束當下的痛苦,那就斷吧! 可是,可是……手臂已經被她握出一道又一道的青紫於痕,然而她依然沒有絲毫緩解。 “錦年,錦年……”他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無助而慌張,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不生了,我不生了!”痛到極致,她哭出聲來,“安瑞你把你的種給收回去,我不要了,痛,好痛……” 安瑞已經聽她哭了有四五個小時,頭腦昏昏,有那么一瞬間,似乎覺得這個主意也挺好,如果,如果真的能夠就此結束的話。 于是,他真的抬起頭,非常認真的看著醫生,“那什么,現在不生了行么?” 于是,安瑞就這樣被趕出了產房。 產房的門再次關閉的時候,他聽見她的哀嚎聲再度響起,每一個音節墜落在他心頭,都像是在凌遲一般。 早先在孕檢的時候,醫生就有提到過,這孩子懷的不好,可能會提早來這世上報道??墒?,可是…… 走廊里,他來回徘徊,心下焦躁。 這早了整整一個月??! 忽然,微弱的哭啼聲響徹手術室。 他下意識地轉身,手術門洞開,看見醫生手里托著的那個粉紅的小rou團。 大腦似乎停轉了一個世紀。 所有的鏡頭都變得很慢很慢。 她被當先推出來,虛脫的躺在床面。 原本顧盼流波的一雙大眼,此刻虛弱的微瞇著,只留著兩條細縫,但卻無疑是清醒的,看見他靠近,她嘴巴一癟,好像很委屈,盡管歡喜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委屈: “痛?!?/br> 他趕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小手,只感覺到掌心一片冰涼黏膩,盡數被汗水浸濕,心疼的無以復加,拍著她汗透了衣衫的背,語無倫次的安慰, “乖,乖,都過去了……” 她委屈的扁著嘴,終于忍耐不住,眸中積蓄已久的淚水驟然滑落,竟是像個孩子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聲音的比起剛剛那兩只響亮多—— 呃,精神還不錯的樣子。 “再也不生孩子了……” “好,好,不生了,不生了?!?/br> 二人相擁而泣,剩下護士在一邊手足無措,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