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梁唯再接再厲,“再說就算他出了什么事,不可能沒一點消息的對不對,不說他哥哥一直關注著,咱們倆家還住鄰居呢,爸媽肯定也知道,也會告訴我的?!?/br> 錦年心神一晃,眼圈更紅,“就是,就是因為這樣。我已經四個月沒他的消息了,一點都沒有。那天晚上,我以為是夢的那天的晚上,他明明跟我說了要我等他,一定??墒撬浆F在也沒回來,我還記得他說給我留了東西,但是我也沒有收到……醒來之后什么都沒有了。要不是因為它……” 錦年說著說著,掉起了眼淚,小手輕輕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我都會真的覺得,那天晚上真的是一場夢??僧吘共皇恰翘?,醫生說孩子從幾周前就能聽見父母的聲音了,誰跟它多說話,誰真心對它好,它會和誰親一些。但是這么多天,一直都是我在和它說話,它爸爸……連我都找不到。我擔心,再這樣下去,等它生下來,會不會連自己的爸爸也不認識。它會不會恨我,會不會很我們?” 梁唯原本就不擅說謊,編到這里,自己都快說不下去了,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是硬著頭皮道,“不會,一定不會的。你也知道他那脾氣,不聯系你,估計也就是死要面子,拉不下臉。等你去哄他呢,你別上套,就耗著,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回來了,是不是,咱這回不慣著他。就看看他什么時候能洗心革面,好不好?” 錦年想想,覺得也挺有道理的,于是吸了吸鼻子,說了聲“好”,可又摸著肚子,小聲問,“那他……能在它落地之前想明白么?” “一定會,一定會的?!绷何泵Φ?,生怕再晚一步自己就會后悔把真相說出來,“你啊,就放寬心思,好好養著你的孩子,現在沒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了,嗯?” 小腹微微動了動,彷佛是孩子在安慰她的猶疑和軟弱。 倒是第一次懂事。 錦年乖乖躺了回去,終于安靜了。 梁唯看著她睡著,嘆了口氣,突然想起些什么,拎著手機偷偷出門,走了老遠,撥了個號碼過去,語氣微沉,“紉玉,上回你說,有人讓你轉交給錦年的東西,還在不在了?就你臨走前說要親手給錦年的那個?” “啊,那個,在的呀?!奔x玉還是不慍不火的。 “是什么?”她急忙問。 “……”那端遲疑了下,最終卻道,“不行,不能告訴你,這是秘密?!?/br> 梁唯被這傻meimei給氣暈了,劈頭蓋臉就罵,“別再給我說什么秘密不秘密,你聽好,這有可能是安瑞留給錦年的遺……最后一樣東西!” 紉玉膽子小,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可反應還是慢的讓人撓墻,“jiejie,你,你怎么知道是安叔叔給的?” “你別再問為什么為什么的了!”抓不住重點真是難以言喻的痛,梁唯終于壓不住火,“趕緊的,不管什么東西,你現在給我寄……不,送過來,我還有話要問你,趕緊的!” 掛斷電話,她打開手機瀏覽器,上網,打開收藏夾。 繼續跟進今早自中國那邊傳來的新聞: 事件主角始終不予回應,據事發已失蹤七十二小時。 這是最新消息,再往下,還有一條最早的,也是轟動性最大的原始消息: 慈善之后的污濁,無償福利背后究竟是一片善心還是別有利圖——知名醫藥業巨頭曾是國際毒梟? 下方,還附有兩張掃描版的照片,一張年份似乎很遠了,相片都泛著微微的黃,但是內容很清晰。 照片上的安瑞,看起來比現在要年輕很多,也更陰郁。 照片里,他和另一個看不清正臉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身后烏泱泱一片人群,他們的身后,一望無際,罌粟花開。 ☆、第108章 chapter104舊恨漫長成河 第二張照片,畫面要昏暗些,卻依然不難分辨他那張年輕許多的臉,眉頭微蹙,眼瞼緊閉,蒼白,病態。在黑暗中分外刺眼。 滿地針頭,錫箔紙,以及一片狼藉的白色粉末。 …… “噯,當初你真的吸過毒?” 淺寐中,有人在耳邊漫不經心的問。 安瑞輕輕“嗯”了聲,眼皮微抬。 “怎么戒掉的?”那人又問。 他笑笑,淡淡道,“這些,我以為你養父應該和你說的很清楚?!?/br>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輕緩,“他并不是什么都和我說?!?/br> “哦?!卑踩饝寺?,諷笑,“那他要你盯著我做什么呢?真的就是談情說愛,順便幫我照顧小孩子?” 語畢,他睜眼,坐起身。入目間,這座建在沙漠深處的豪宅內部,奢華靡麗,噴泉泳池,酒吧舞池,應有盡有。 在這座屋子里,安瑞是自由的,但眼下他并沒有絲毫放松享樂的情致。 自他如約只身來到這里,已經一天一夜的時間了。落地窗外,觀景臺下,依稀還有來回巡視的傭兵。 “墨玉,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你?!?/br> 安瑞看著身側的女人,嗟然一嘆。 墨玉避開他的眼睛,神情有點狼狽,半晌的安靜,最后只艱難道,“對不起?!?/br> “你不用和我道歉?!卑踩鹇柭柤?,“我不長心,沒腦子也不是一回兩回,活該被人耍,但是綿綿,你為什么要害她?” 墨玉猶豫。 他已經起身走到一邊。 她這才低低說了句,“我有我的不得已?!?/br> 安瑞倒了杯酒,徑自喝著,神色平靜,“那是你的事情。我不關心,這么多年,你處心積慮,接近我meimei,我母親,又藉此接近我,成了我的心理醫生,我的事情,你早查的七七八八,從哪出下手不好,你偏偏要去為難一個孩子?!?/br> 墨玉臉色蒼白,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只是搖頭。 “如果你還有點人性和良知,放了她?!卑踩鹱呓?,放低聲線,“我知道你有辦法。你自己想一想,那孩子,綿綿她,那樣喜歡你,信賴你?!?/br> “是啊,被最信賴的人重創,滋味一定不怎么樣,就像當初……你對我一樣?!?/br> 有低啞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笑,自身后緩沉的傳來,安瑞的手放在酒杯上,突然握定不動。 “好久不見啊,沙弗里爾?!卑踩鸲⒅埔褐械褂持娜擞?,淡然出聲。 再一抬眼,那人已至身前。 腰桿挺直,氣勢深沉,深灰的雙眼銳利似鷹,一如當年。深陷絕境的當年。 他抱著因為他而身受重傷的臻惜,感受著她的生命在掌心一點一滴流逝。那樣絕望,那樣無能為力。 烈日驕陽下,硝煙滾滾。 他坐著,他站著,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年少的他和她,笑容戲謔,意味深長。 “想活下去么?”他問,“想和她一起活下去么?” 那是他第一次遇見這個叫做沙弗里爾的男人。 “你終于來了?!鄙掣ダ餇栒f,“現在想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啊,安?!?/br> “本來挺容易的,是你非要繞這么一大圈子換地方。你看,開始我都搶先去見你了?!卑踩鹂戳搜勐涞卮巴庹谔毂稳盏狞S沙,烈日,淡然出聲,“沙弗里爾,你膽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沒逃出來多久,頂著國際通緝令,還敢在加沙附近轉悠,怎么,迫不及待的想回到監獄去么?” “你的地兒我可不敢去,”對于他的若有若無的挑釁,來人十分淡定,悠悠在他面前坐定,輕笑,“安,你大了,我卻老了,對于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毒蛇,你的手段我太了解了,不得不謹慎再謹慎。誰知道會不會再被狠狠咬上一口。用這種方式來請你,不介意吧?” 一言既出,空氣冷卻,安瑞卻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淡淡道,“你把綿綿放了?!睉B度倨傲。 沙弗里爾微微露出些笑意,給自己注滿一杯酒,不疾不徐喝了,才慢慢道,“哦,是你的小外甥女吧?別擔心,已經放了,多可愛的小天使。誰能忍心傷害她?!笨匆妼Ψ剿坪跛闪丝跉?,又補充了句,“不過茫茫沙海,她和她那個弱不禁風的爸爸能不能在渴死之前走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哦,聽說當年你和那個……對,臻惜,你們走過的那個地方,又有幾波不小的部落暴動,你就好好祈禱,希望他們別遇到?!?/br> 安瑞霍然起身,折身就走。 “站住,安。你以為還像過去,這里是隨你來去,想走就走么?” “咔嚓”一聲,子彈上膛,沙弗里爾舉著槍,正對著他。 “爸爸!你明明答應過……”墨玉失聲喚他,還想說話。 “你出去?!彼驍嗨?,語氣驟冷,“別讓我失望,寶貝?!?/br> 墨玉咬咬唇,最后看了眼安瑞,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驟然離去。 安瑞停下腳步,連頭也沒回,只是一笑,陰沉的面容充斥著滿滿的厭倦, “你開槍吧,”他說,“這樣我們也就兩清,彼此解脫,對誰都好?!?/br> “兩清?”沙弗里爾桀桀怪笑,“你和說我兩清?別忘了,你欠我兩條命,當初是我救了你和你女人,你不但不知感恩,還回過頭來反咬我一口,沒有良知的狼崽子,險些要了我一條命,害我坐了十幾年的牢。你現在覺得就你一條命,就能換得兩清?” “哈!”安瑞冷笑,“就憑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感恩和良知?”他終于轉過身,瞪著他,“當年救下我和臻惜,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和我哥有恩怨,你不過是想利用我賣他一個人情,你知道當時他在全世界的找我,你一開始就認出了我是他失蹤的弟弟,臻惜不過是附帶的。但是后來你發現留下我對你有更大的價值,所以你又開出條件讓我為你效命三年。你都忘了么?” 沙弗里爾并沒有否認,靜靜聽他說完,才道,“我待你不薄?!?/br> “是?!卑踩鸬难凵窦绕>胗謪拹?,“所以在回國安頓好臻惜之后我還是選擇回來,踐行我答應你的事情?!?/br> “得了吧。何必把自己裱的那么崇高。如果你真是為了諾言,送回臻惜,確保她安全之后就該回來,而不是拖了好幾年才想起這一茬兒?!鄙掣ダ餇栃π?,一針見血,“當年你會再回來,不是因為什么信守諾言,也不是良心發現。你根本就是嫉妒你的哥哥,你從骨子里覺得自己不如他,你是想借我的勢另起爐灶。不過也是,像他那樣的人,無論到哪都自帶光環,所有人都喜歡他崇敬他,這么多年,做為他的弟弟,你一定過的很不順心吧,如果你不離開他身邊,別人永遠也看不見你的存在,包括本該是你的女人?!?/br> “……” “怎么不說話了,我說中你心事了?”沙弗里爾挑眉看向他,“別的事情你都能忍,都能讓給他,但是臻惜不行,對不對?那個女人怎么樣了呢?你用你的命換了她的一條命,拼死拼活護著她回了你的家,結果……真他媽諷刺啊,你親手把你的女人送到了你哥的床上,這感覺怎么樣?” “你閉嘴?!卑踩鸬?。 沙弗里爾笑了笑,喝了口酒,頓了半晌,這才繼續道,“安,其實我挺佩服你,真的。當年,你有組織有計劃帶著我的人背叛了我,又捅了我一刀親手送我進了監獄,被我的手下一路追到蒙古,遇上了雪暴,所有人都死了,但偏偏你沒事,雪沒埋死你,狼沒咬死你,一路毒癮發作你還能一路堅持著回英國。結果,你又親眼撞上你哥哥和你的女人在偷情。居然還沒崩潰。你這命不行,運也不好,就這心理素質,真是沒人比的上你?!?/br> 出乎意料的,安瑞今天一直很平靜,此時此刻,也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他惡毒的話絲毫沒有反應,“彼此彼此?!?/br> “安,你知道么,有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你和你哥十分相像。夠寬容,也善良。只是你不如他。你知道你最不如他的地方在哪里么?” 安瑞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很矛盾,不如他虛偽,比他心軟。知道么,梁珹這個人,面善心狠,打著救世主的幌子,什么事他做不出來?總是愛在事后悲天憫人假惺惺,哭也好,笑也好,惡事都做盡了,無論怎樣,都無礙大局,可是你不一樣,什么事,你還沒做就狠不下心?;蛘呤前胪径鴱U,甚至是反咬一口?!?/br> “你看不慣我行事,可自己手里也沒少沾血,就連背叛,都是拖泥帶水,狠不下心對我下殺手。如果是你哥哥,當初就會一槍崩了我,管什么仁義道德?;蛘呋貒驼胰嗽讵z里做了我,無聲無息……永絕后患,或許每年圣誕去教堂禱告會替我假惺惺的懺悔,但是你呢?什么都沒有做,就等著這一天。只是我真的是想不通,既然當初是你自己的選擇的這條道路,無論是因為什么,但總該知道未來等著你的是什么樣的世界。自始至終,我覺得我無愧于你,可你又為什么要背棄我?” “無愧于我?呵,你也就騙騙你自己吧?!?/br> 安瑞端詳著掌心疤,打斷他,“我早就告訴過你,當年從我第一次攔下你的軍刀時,就已經告訴你,我厭倦了??墒悄銋s偏偏拖著我往更深的漩渦里卷?!?/br> 記不請是因為什么了,那天,沙弗里爾朝一個手無寸鐵小女孩揮下殺手時,他抬手格擋住,順手救了她一命。 那么他們之間第一次正面沖突。 其實他并不認識那個小孩子,也并不十分關心她的生死。 他只是……厭倦了。厭倦了那樣的生活。 三年傭兵生涯,夜以繼日,枕戈待旦。反而會越來越想念北大西洋沿岸的那個家,家里有他的親人,愛人,還有傻乎乎的小錦年。然后就會想,其實就這樣結束也好。 答應他的,他還清了,就此金盆洗手,帶著還算可觀的,屬于他自己的一筆財富,漸漸的,對于一開始有過的那一點點野心也淡了,只想著以后可以照顧臻惜,和她一起好好生活,偶爾,可以回家逗逗小錦年。 然而, “你不該害我染毒的,沙弗里爾?!彼麚u搖頭,目光穿透時空,虛無的看向很遠的地方,兀自喃喃,“其實當初無論你想把那筆毒源賣到哪個國家,與我都沒什么關系,我是看不慣,但也不會管。說實話,這世界對我并不怎么樣,我也沒有那么高尚的情節去當救世主。但你是我和臻惜的恩人,而且……無論因為什么,你起初確實待我不錯,栽培我,我也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其實我很清楚如何選擇。但你不應該為了逼我和你一起去販毒,就害的我染毒?!?/br> “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在背后捅你一刀??捎质钦l先捅出的那一刀?” 其實,他們的矛盾遲早會爆發,然而這最后一根稻草實在太過沉重,所以,事態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