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她不知道她到來之前這里發生了什么,只是眼下,臻惜虛弱靠在他懷中,柔媚的鳳眼已成了兩道的半開的線,其中隱隱透出的光芒微弱而迷茫,癡癡愣愣。任憑他在耳邊如何控訴,哀求,她只一言不發,只呆呆的,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哪里還有平日里半分的風華絕代。 如此情形,即使來此之前便有了心里準備,腳步也不免為之一凝,竟不知如何進退才好。 “起來,活過來,好不好?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你那樣放心不下她,這樣殫精竭慮的替她鋪路,是不是也該親眼看著我娶她你才能閉眼,你起來,起來……小乖?!彼菢訙厝岬膯舅?,額頭與懷中人相抵,或許還有更加親密的事情……只是,以她這個角度,卻是看不清了。 手一抖,一直緊緊攥著,想要給他送去的,手里的大衣瞬間落地。 寒風挾著碎雪穿心而過,清凌凌的,心下一派清明,之前所有迷霧,茫然,漸漸的撥開,直指唯一的那個答案,雪亮透徹。連帶著最后一絲不解也終于想透。 個中情愫,其實她一直都有旁觀,參與,只是當局者迷,萬分重要的一點被她想岔了,而且到今晚,剛剛之前也沒想明白,他愛臻惜,任何事情只要關乎于她便會喪失理智,而小乖……更是他每每脆弱之際就念叨的名字,身為女子的直覺,她聽得出這也一定是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是,只是……他是如何將他的深情如此完美分給兩個人。難分難解。 事實上—— “笑話,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她本該是我的妻子,我的愛人!是他生生從我手里搶走了她!為了她,為了她……我成全了他們這么多年,臨死了,總歸也要成全我一回!” “你起來,給我活過來!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你那樣放心不下她,這樣殫精竭慮的替她鋪路,是不是也該親眼看著我娶她你才能閉眼,你起來,起來……小乖?!?/br> 這,才是事實真相,只有這樣,才能通透的解釋一切。 如果他自始至終只是一廂情愿單相思,他和calvin之間那么好的感情,不會鬧到兄弟鬩墻的地步,高傲孤清如她的養父那種人,對于惦記著自己妻子的人,哪怕是自己親弟,也不會十幾年來一直如此忍讓到低聲下氣的地步。 而他……一直那樣深情那樣的溫柔的姿態,在夢中呼喚一個小名。那樣深的感情,心里怎會能再容下另一人,更誆論無緣無故的去惦記自己兄長的妻子,只有這樣,一切才說得通。 臻惜,小乖…… 一直以來,被她刻意疏落的種種“巧合”躍然冒出腦海,瘋狂的喧囂,像是對著她嘲笑。 黑發,白裙,彈的一手好琴,溫柔靜默,瘦瘦的,小小的。 她最親最愛的小阿姨,臻惜,就是他多少年來,魂牽夢縈的那個女孩兒。 她突然覺得好絕望。 他愛臻惜,沒關系,她早就是calvin叔叔的女人。 他愛小乖,也沒關系,那個狠毒的人早已捅了他一刀然后瀟灑的棄他而去。 而當這倆人,合二為一…… 她溫錦年……就是個傻子。 一個踉蹌,她不慎碰翻了身后的花瓶,頓時一聲巨響,打破了眼前壓抑的平靜。 里屋二人,幾乎同時轉來注意。 安瑞還好,除了轉瞬即逝的意外,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神情淡漠——眼前的他,似乎再沒什么事情能夠再激起他的情緒。 倒是臻惜,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原本微合著的一雙眼,瞬間睜至最大,整個人也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掙扎著想要起身,但被他攔住。 只是一切在錦年眼中,更多的,她可能是出于本能。因為她眸中依舊是毫無光彩的,只是一個勁兒的掙扎,似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臻惜發病的時候,錦年見過無數遍,比眼前更激烈的也不是沒有。所以,眼下,她倒反而沒有安瑞那么緊張,反正,一會兒就會好了不是么?反正,一覺醒來,她又會把今天的一切都忘記。如果她現在是清醒的,她反倒不知如何面對了。 “即使……連那個選擇,也是因為她?是么?我可以留下來的選擇?”她近乎絕望的宣布,試圖說服他,也說服自己,“我不信?!?/br> 他面無表情,“可的確是?!?/br> 錦年死死的盯著安瑞因懷中人毫不掩飾的緊張的側臉,輕聲,“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就知道你會不會撒謊?” 他沒有動。只是緊緊抱著臻惜,不讓她隨意動彈,似乎,眼下……將目光投向任何別的事物都是浪費。 “你看看我?!彼貜土艘槐?,又小聲補充,“好么?” 他的側影好似震了下,最終……卻還是沒有改變分毫。 “你不敢?”她嗤笑。 他依舊沉默。 “那你就陪著她吧。好好陪著,可沒多久了,再一會兒……calvin叔叔就要來了呢,到時候……呵呵?!卞\年忽然笑起來,笑得那么燦爛,那么美,美到他的心都絞作一團,嘴里吐露著從未有過的惡毒,連神情亦是煥發出從未有過的嫵媚,“就沒你的事了!” 她離開的時候,沒有再看他一眼。 安瑞終于回過頭,目光深沉目送她的背影,看她打開門,緩緩的走了出去。 只是一瞬間,門突然又被推開,她就這樣重新出現門口,靜靜的望著他。 心跳,在這一刻以叫人窒息的速度加快,他望著她,再來不及避讓,連呼吸都凝滯。 然后,他看見她的唇邊輕輕的綻放一個笑容,星火燎原,漸漸的,點亮了那雙棕色的眸子。 , “你是個懦夫,我不會嫁給一個懦夫,安瑞,我不會嫁給你了!” 最后一句,她的聲音尖銳的近乎于扭曲,拔高了聲響,恨恨的盯著他懷中一直奮力掙脫的臻惜。 這一句,是對著她說的。 是他帶給她美好,愛情,也是他教會了她灰心,絕望。 是她帶給她溫暖,親情,也是她教會了她謊言,背叛。 她最親,最信的兩個人,手把手……教會了她如何成人。 一夜之間成長的,并不局限于男孩,女孩也行。 要狠是么?她也可以。 然后,這一次是她頭也不回的轉身,無論身后是誰在歇斯底里喊她的名字,都再無反應,奔下樓梯,雪花肆虐,狠狠的撲面而來,而她望著前路,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錦……年?!?/br> 是誰? 那樣生澀的口吻,那樣熟悉的聲音,她被絆住腳步,還沒有回頭,手腕已經被捉住。 是臻惜。她還是追了上來。 “回去?!彼菢油纯?,不住的咳嗽著,似乎說了這幾個字,就要耗盡她的全部氣力,“求你……” 她在求她?她在求她! 錦年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她,只見她神色依舊是癡癡呆呆的,但是眸中淚水滿蓄,帶著萬分急迫,哀求。 轉瞬的心神動蕩,她冷下心腸,“你不要再碰我?!?/br> 臻惜愣住,似乎很艱難在思考她的這句話。 “我不知道……要怎樣再面對你?!卞\年撥開她的手,輕笑,“你送我一座房子,就是為了在里面和我愛的男人重溫舊夢,是么?” “錦……年?!闭橄坪鯖]有聽懂她在說什么——她犯病的時候,各方面能力,只相當于幾歲孩童而已。 她只是很費力的想要插話。而錦年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看著她,憋了許久的眼淚唰的流了滿面,“你明明……明明什么都知道,我那么相信你,我什么,什么都告訴你……你還一直幫我接近他,哈,你多了解他啊,你當然了解,你是他的愛人啊,只是,你是為了什么呢?還希望我嫁給他?是把我當作彌補你背叛他愧疚的工具嗎?!” 臻惜呆若木雞,已經不知道再怎樣插話,或許她連自己原本想說什么也記不清了,只是傻傻的看著她,任憑她劇烈搖晃自己的肩膀,歇斯底里的質問,“你已經很好了!你已經這么美,你擁有那么多,那么多,為什么,為什么你還要霸著所有……你就和calvin叔叔在英國好好生活不行嗎!你為什么還要回來!為什么要再來找他!” 她不回來,錦年就永遠擁有一個慈愛溫柔的好母親,好jiejie。她或許永遠也不會長大,會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心甘情愿躲在鼓里,傻傻的,安瑞或許會一直對她不冷不熱,但,但一切都好過她回來。 “就因為你身體好了,又能折騰了!所以你又不甘心不滿足了是么!”錦年雙目紅的快要滴血,完全沒有注意到臻惜搖搖欲墜的身形,和翻白的雙眼,“你說話啊,告訴我!” “溫錦年!住手!” 安瑞趕下來,看見這一幕,本能就朝她吼出這句,“你松開!” 他忘了,他居然忘了……錦年,錦年她還不知道臻惜現在的狀況。她只知道她犯了瘋病,又哪里曉得她真正的…… 他看見那雙總是呆萌帶笑的眸里彌漫起一片沉沉的死灰,她盯著他,死死地盯著,然后那片灰色的云里,漸漸凝出笑意,最后,她又露出那抹叫他心痛的美艷笑容,“那一天……你們要瞞我的,就是這件事吧?!敝匦夼f好,再續前緣? 大年初一的那一天,她急著回來找他堆雪人,在門外聽到的那段對話: “這樣真的好么?” “瞞著她,是怕她難過?!?/br> 錦年騰出一只手,用力抹了把臉,輕聲,卻篤定,“我再也不會為了你們難過!”她一用力,朝著他的方向,將臻惜重重推了出去,扭頭便走,這一回,再未回頭。 她將她推入雪中,她再沒能起來。 一直到很多年后,錦年回想那一夜,想到那場永遠也落不盡的雪,胸腔某處還會隱隱作痛,只是,關乎那一夜所有的細節,卻已經模糊了,再想不清。 彼時,冬日里,錦年漫步在愛丁堡,不一樣的城市,卻是一樣的下雪天,她走到那座漆黑的墓碑前,將那人最愛的紫丁香放下,從前的記憶,或人或事,如破碎的光影在腦海中閃過,隔了這么多年,曾經以為的真相終于滿目瘡痍。 她跪在她的墓前,淚流滿面: “小阿姨,對不起?!?/br> 如果可以,她寧愿就此長跪不起,能夠得到一個同她懺悔的機會,懇求她原諒。只是……自己鑄成的錯,那樣深的誤解,一樁樁一件件,這一生……也無法解開了。 聽說,那天她灑淚離去之后,沒有多久calvin就趕來了,梁薄是在浦東機場遇到的他,彼時,或許是冥冥中注定的感應,他剛剛自重傷中蘇醒,誰也沒問,拔了管子便直接飛來了上海,未愈的槍傷,被掙裂的口子還嘩嘩流著血,零星撒了一地。 聽說,他很快接到自己生死不知的小妻子,一言未發,消失在微微擦亮的夜色里,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聽說……臻惜還是終沒有熬過那個年節里,正月十五,元宵佳節,萬家燈火,闔家歡欣,獨她沉睡在漫天許愿的天燈里,自此深夢永不醒。 聽說,聽說……聽說這些的時候,告訴她的那個人,在短短一個月內似乎蒼老了十歲,原本便清瘦的身形更是嶙峋的叫人不忍看,彼時,窗外月色溶溶,落在他眸中,卻沒有濺起一絲漣漪。 安瑞說,我原本沒打算通過這樣慘烈的方式叫你知道,不過,也好,來得干凈。 錦年問,原本什么? 安瑞搖搖頭,萬千惆悵,只化作嗟嘆一聲,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望向遠處的夜空。 蒼穹遼闊處,天涯海角,猶憶當年明月,清朗如斯。 她木然轉身回房,從床底下抽出那個微微蒙了塵的禮盒——她的成年禮物。 拉開緞帶,掀開盒蓋,剎那間,淚如雨下。 十八歲這一年,他贈予她的禮物,是長大。 ☆、第60章 chapter60真相之后的真相 考究的緞面內襯,層層疊疊的,各類回憶分門別類。 或是三五褪了色的香水信箋,或是幾朵精致的玩意兒,最多的是照片,泛黃卷邊兒的老照片。 他,他們,恰逢好時光。 彼時,安瑞的眉間還沒有如此深的褶痕,笑容如陽光般通透和煦,帶著幾分毫不違和的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