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然而自身尚且難保,如何能夠挽救懷里另一個越來越微弱的呼吸? 她偎在他懷中,漸漸冰冷,漸漸僵硬…… 這樣絕望的時刻,這樣孤立無援,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農夫出現了,準確來說,此刻的農夫,更加像一個獵戶。他從他的獵物堆里暫且抽身,饒有興味看著意外出現在獵場中的兩只小動物。 “想活下去么?” 農夫站在兩條瀕死的蛇面前,悲憫的彎身,“想和她一起活么?” …… “咚,咚……” 悠遠的鐘聲響起,將他從荒蕪沙海救回。再抬眼,已是燈紅酒綠的繁華魔都。風雪中,喧囂而寧和。 舊夢仍在,今夕何夕? 看了眼手表,零點了。 剛剛好。算了下日子,安瑞想到,距離第一次見到那個農夫,已經十七年了。 整整十七年。 而距離最后一次見他,也整整九年。 時間真的已經太久了。 “先生?” 忽然感覺衣角被輕輕拉扯,思緒被打斷。 安瑞回頭,是剛剛那兩個和他搭訕的兩個小女孩。 “什么事?”有些意外,有些無奈。然而出于禮貌,他還是溫聲應承。 “那個……我們?!眱蓚€小女孩像是做賊一般鬼鬼祟祟,互相搗鼓攛掇,最終還是左邊那個大著膽子,把手中物事遞了上前,“我們想把傘借給您,行么?” 借傘? 尚未待他說些什么,那女孩兒又吐吐舌頭,調皮的補充道,“這里是外白渡橋,又不是斷橋,咱也不是許仙,您那么緊張干嘛,放心,不用還的?!?/br> 根本容不得他反對或是同意。下一秒,一把粉紅色的hellokity雨傘便被塞到了手里。再一轉眼的功夫,兩人又偷笑著跑遠,這時,那個一直一言不發的同伴嫣然回首,嬌笑,“大叔,雖然在雪里不打傘思考人生是很酷沒錯啦,但是如果時間長了著了涼,是會被太太罵的吧?很晚了,快回家吧!” 梁薄好容易收了工,惦記著自己的嬌妻幼女,自然早早就回去了。而他卻沒什么太過急于奔走的念頭,家里是空的,沒有燈光,沒有人。誰會惦記著他呢?這樣一想,在外灘吹風的自己,大風雪天的,似乎真的有點可憐。 只是……太太? 有一瞬的錯愕,下意識的,他撫摸了下無名指上那枚指環,再抬首時,那兩個善意的少女已經撐著一把傘漸行漸遠。傘太小,無法遮住兩個人,二人雙肩皆是潔白一片,卻不覺冰涼,而是暖暖的。 有的時候有些溫暖,來的就是這樣毫無征兆毫無理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僵硬已久的唇際,忽而柔軟。 太太? 又將那兩個耐人尋味的字眼不出聲的在唇舌間滾動。若有所思。怕是沒那個機會。 若是自己著了涼,恐怕家里只有一個人會罵他。 嗯,如果那個人……她敢的話。 看著那個蹦蹦跳跳,朝氣蓬勃的影子,竟是自然而然的聯想起那只小熊孩子。剛巧,她也是這樣美好的年紀,也很容易就這樣開心,笑起來也是這樣燦爛,只是笑起來沒似乎沒那倆女孩兒精致好看,而是憨憨的,他覺得有點呆。 像個小孩子。 而這種有點冒傻氣的好事,似乎也脫不開她的影子。 愛丁堡的冬天也是常常下雪的。而且那里緯度更高,氣溫更低,風雪更加肆虐猖獗。他不在的那些年,她是否會不聽話的偷偷在下雪天溜出去玩,他記得,她是最喜歡玩雪的。 在心滿意足的歸程。是否也曾將自己的傘慷慨的贈予某個潦倒憂傷的街角失意人,然后也是如此蹦蹦跳跳的灑然離去?那她會不會著涼感冒,calvin能不能照料的好她,她下次會不會又…… 唉?打住,自己在亂七八糟想些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這都說不定根本沒發生過的事。自己這腦洞開的可有點大。 安瑞苦惱的揉揉太陽xue,把這不受控制流露的畫面全部歸咎于那只熊孩子。對,都是因為她最近總是在他的生活里搗亂,整個腦子都被她整的不太好使了。 撐起那把相當有違和感的粉紅卡通傘,安瑞決定不再多想,回身離開。 風雪夜歸人。 …… 回到中山時,夜色愈發深濃,滿院的燈火滅了大半,他的房間也不例外,也是,那孩子大約是睡下了。伸手撫了一把臉,安瑞推開房門。 漫天的朔雪漏進來,窗簾被風吹得翻飛飄揚。還有做剩下沒來得及收起的試卷書本,被吹的到處都是。 忍不住蹙起眉來——這種天氣還開窗,她是想凍死嗎還是怎得? 打開燈,目光落在空無一人的床上,安瑞一怔:“錦年?” 寬敞的房間里只有他的聲音,并無回應。 腦子先是一懵,接著有些慌亂。 這么晚了,她是去了哪兒? 拿出電話,安瑞撥下她的號碼,可是她的手機卻在自己的枕頭上歡快的唱起歌…… 漸漸的,他開始無法保持平靜,一直鎮定的心緒也開始有了破綻,人著急的時候智商就會下降,以致于,安瑞在房里踱了好幾圈,才想起來要去找護士問問情況。 “砰——!”一聲悶響,他回過頭,看見一團雪碎裂在玻璃面上。一愣神的功夫,又是一團小一些的出現在視野,不過沒砸中,又掉了下去。 他皺皺眉,緩步上前,將半掩的窗戶徹底拉開,腦袋伸出去…… “唔……” 毫無預兆的,面門一痛,冰冰涼一團的,特別大的一個雪球不偏不倚砸在他臉上。 “哎呀?!睒堑紫聜鱽砟持惑@慌的叫喊,“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安瑞忽略掉她的話,腦袋縮回去,默默摘下本月毀在她眼里的第三副眼鏡,又擦了擦鼻下的血跡,起身離開。 下了樓,安瑞遠遠地就望見那個嬌小單薄的身影。 錦年穿著橙色大衣,雙手插在口袋里,大概是太冷,不停地小步蹦著,藕色的圍巾在夜風中翻飛,小小的臉幾乎沒在衣領里。 看到安瑞下樓,她快步跑到他身前,關切的‘動手動腳’,“叔叔對不起,疼嗎?” “你覺得呢?”安瑞沉著臉,“要不你也一個試試?” 沒想到錦年不知從哪兒真摸出個捏的結結實實的雪球遞給他,很真誠的建議,“我都準備好了,叔叔你砸吧?!敝笏烷]上眼睛,不躲不閃,一臉準備慷慨就義的決絕。 安瑞一手捏著雪球,一邊看著這死熊孩子,真有種沖動想把她摁雪里狂揍一頓。 一直到雪球融化,他最終也沒能狠下這個心。 錦年依舊緊緊閉著眼,大約是因為緊張,細密的睫毛隨著眼皮不住顫栗,怪可憐的,時間久了,連帶著一張小臉也凍得通紅。 良久,他嘆了口氣,隨手將雪球丟掉,去二十四小時販賣機里買了杯熱巧克力,惡狠狠塞進她手里,“先喝掉?!?/br> ☆、第22章 chapter22 好像又闖禍了。 錦年怯生生的打量了會兒眼前兇神惡煞的某人,決定暫且不說話,于是乖乖低頭喝巧克力。一言不發。 熱乎乎的杯子捧在手上,她小小地啜了一口,又一口……身子漸漸暖起來,她愈發貪婪的不可收拾。 安瑞嘆了口氣,撐起傘,自然而然的側身替她擋住風雪,這動作的熟稔程度像是做了無數遍。 “倒是說說,你沒事兒往樓上扔什么雪球?”他問。 “咳,啊……那個?!卞\年嗆了下,“看見燈亮了,我猜你回來了,想通知你一下,又忘記帶電話?!?/br> “你可以喊啊?!卑踩鹛嵝?。 “太晚了?!卞\年理直氣壯,“會影響別的病人休息啊?!?/br> “那你難道不怕砸到別的窗戶上去么?”安瑞仍舊不能理解。 “不會啊?!卞\年非常確定的搖頭,盯著他的雙眼直冒光,“因為我是瞄準你砸的!” 安瑞:“……” “只是……”看見他忽然黑下來的臉色,錦年縮了縮脖子,“我也沒想到真能砸那么準?!?/br> 安瑞:“你不要再說話,喝完上去睡覺?!?/br> 錦年垂頭喪氣的低下腦袋,她默默喝完直到最后一滴,小跑著將紙杯扔進垃圾桶,回到他面前,怯生生的還是開了口,“叔叔,我是害怕你突然找不到我會擔心的。想給你提個醒?!?/br> 安瑞完全把片刻前自己的行為拋諸腦后,臉不紅心不跳,很別扭的轉過臉,“誰有功夫擔心你?!?/br> 錦年嬌憨一笑,兩只小爪子包住他的大手,輕輕搖晃,聲音柔弱,“不生氣了好不好” 安瑞原本還是不太想搭理她,可是被突如其來的冰涼驚著了,也顧不得再擺譜,順勢拉過她的凍的像胡蘿卜一樣的小爪子握在掌心,冰冷冰冷的。沒一點兒熱乎氣。 “怎么凍成這樣?”他問。 錦年抓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大概玩的太久,沒注意。你走了之后我就溜出來了?!?/br> “胡鬧。就是玩雪也帶該個手套?!彼霖煹?,卻并不十分嚴厲,大約是她那副可憐兮兮小模樣實在很難讓人狠下心,攏起她一雙腫成蘿卜的小手,輕輕呵氣,“還冷不冷?” “冷?!彼0椭?,雙手忽然摟住他的腰,緊緊地靠在他懷里,腦袋挨過去,蹭,“叔叔,你讓我抱一會兒,抱一抱就不冷了?!?/br> 她倒是會順著竿子往上爬。 身子一僵的同時,沒來由地,他心一軟。居然也沒有推開。 因為舉著傘的原因,他只能騰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頂心,臉頰,再向下…… 她就像一輪小太陽,偎在他懷里,熾熱而明媚,溫暖叫人快要窒息。 這個小騙子,明明比他還暖和。 “好。我不生氣了?!辈恢嗑?,他才開口,拍拍她的腦袋,“上去吧,明天還要考試?!?/br> “不?!睕]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堅定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