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聽聽,你這一句話就把她出賣了,真是好樣的。也省得我回家再盤問她?!绷罕÷朴频幕卮?,“如果這么些年,我需要一直從她那里得到消息,我興許現在就會變得比你還遲鈍?!?/br> “遲鈍?”安瑞愈發疑惑,又有點惱火,“你到底知道什么?” “從前年算,一開始是一年兩次,去年是三個月一次,今年還沒跨年,那么這次姑且就算今年的吧,第七次?八次?”梁薄慢慢的說出一堆表面毫無意義的數字,“小型車禍,你躲過了,藥廠倉庫小面積爆炸,你那天剛巧沒去,嗯,還有別的,總之意外頻生,惦記著你小命的人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你如果不是刻意忽略,那當然就是太遲鈍了,別和我說你是前者,嗯?后者還能諒解,前者那可是智商問題?!?/br> 從三年前的第一場車禍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切不是意外。而且心里就已經早早有了預感,只是一直到今日才隱隱抓住某種苗頭。 所以葉臻說,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知道,真正的危險,現在才開始。之前那些只能算是小打小鬧,這回雖然也沒出什么問題,但卻是第一個針對于他的“私人定制”,真正了解他的人開始出現了。 只是他本以為……沒有人在意。 他更沒有想到,在意的人,比他更加思路清晰。 好在這么多年,他已經習慣了眼前人向來刻薄高傲的言辭,除了胸口又一陣悶悶的絞痛之外,他直接過濾的他的話,問道,“我可以知道你是如何了解這些事情的么?” “當然不可以?!绷罕『芾硭鶓數幕卮?,“讓你知道了,我查不出,你下次再想做什么蠢事怎么辦?你哥得劈了我?!?/br> 安瑞覺得再和他繞下去的話自己心臟病又該犯了,就在他明智的決定把話題遷往另一個話題時,梁薄懶懶的又開了口,這一句話,瞬間讓他心神錯愕,有一種瞬間被看透所有的錯覺。 “不對,不是遲鈍,還是智商問題。你這明顯是知道了的。不然這樣多年,逼著趕著,不讓錦年留在你的身邊,又是為著什么?” 就像是心底最深處,有一顆小小的種子輕微的破裂,萌芽一樣,那種微弱的,小小的悸動,輕易讓人察覺不得,又像是千斤巨石砸入湖中,掀起波瀾萬壑。 極度的柔軟,和萬般的涌動,明明很不協調,可此刻卻因著那個突如其來的名字真真切切水乳相融在了一起。 錦年。 小錦年。 ☆、第20章 chapter20夜談(下) 只是此刻無心他想,暫且將她小心挪到一邊,淡淡開口,“這樣有錯么?” “沒有錯,可也沒有用?!绷罕∫会樢娧?,“這樣多年,你覺得calvin那兒是安全的,calvin卻覺得你這里是安全的,沒有一個愿意把自己的處境攤攤牌。就這樣推來搡去,你覺得錦年何時才能真正安寧?” 安瑞第一次陷入沉默,竟是無言以對,良久,才徐徐分辯,“錦年還小,等她長大了,我會替她安排……” “你怎么替她安排?”梁薄打斷他,口吻像是嘲笑又像是極其認真,“你再這樣下去,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掛了?!?/br> 這話說來有點不吉利,可是細細想來…… “好像也是?!彼麑ψ约耗坏膽B度,像是在談論一個根本不相干的人。 談話到了如此境地,就像是拐進了一個死胡同。他不軟不硬的態度,卻是再問不出分毫了。 “安瑞?!绷罕『鋈唤辛寺曀拿?,態度是今晚罕見的端正,“還是不想說么?你要瞞到什么時候?你以為你能瞞到什么時候?” 安瑞卻只是一笑,依舊是漫不經心,“我哪兒還有什么事情,是你和我哥不知道的?” “當下之事,再怎么雜亂無章,你掩飾的再是巧妙,只要有心,都能察覺出端倪?!绷罕⊥?,靜靜道,“可昔日不可追,過去曾發生過的一些……你不說,誰知道?有什么事情,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說出來,非得自己一人走到黑,你真的想走到你所設想那一步么?” “昔日不可追……”安瑞躑躅于這五字的精妙,細細品味著,輕嘆,“這句話真好?!?/br> 舉目望去,雪大的有些離譜了。 城市的夜空總是相似的,尤其是隔著這么大的雪幕,便只能看見接連成片的高樓大廈,燈火流瀲。 上?;蚴菒鄱”?,從這個角度望去,似乎也就沒什么不同了。 同樣的魔都。 幾乎可以穿過風雪,看見不遠處,那個和他流著相同血液的人。偉岸寬厚的背影。永遠那么安穩可靠。 幼時初來乍到,很不習慣仆傭如云的豪宅深庭,他用滿身的刺去防備,警惕周遭的每一個人。而那個人確實自始至終的溫和好脾氣,悉心教授他當地的語言,去游覽熟悉新環境,甚至帶他著進入自己的人際圈子。 和父親生氣,故意摔碎了他最愛的古董花瓶,跑了出去卻迷了路,倔強地坐在馬路邊等,是那個人先找著了他,帶他回家。在滿地的狼藉,父親的盛怒之下,他一聲不響的背下黑鍋。然后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貪玩忘了作業,他熬夜幫他做題,懶得抄直接把他的原稿交上去,結果被老師發現,兩人一起被他母親罵了一頓。 如兄如父,如師如友。 他曾經覺得,能有這樣一個兄長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珊髞聿虐l現,這其實是多么可悲。 那個人,用二十年時間換得了他滿心滿意的信賴,又用了一天,將他挫骨揚灰。 往昔不可追啊。 他想著,算了,都過去了。 那個人,即使虛偽,可能也是這世間偽裝的最好的。因為時至今日,即使發生了那么多,那么深重的傷人事,他發現自己居然都無法恨他。 “我二十一歲那年離開的英國,可來到中國時,卻是二十四歲,我離開英國的時候沒有帶走一便士,可到了中國卻已然身家萬貫,這三年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們想知道的不就是這個么?這思路倒是確實很對?!痹诹罕∥⒄谋砬橄?,安瑞將自己哥哥問過自己無數遍的話復述了一邊,又慢慢補充了句,“我也很想知道,可惜,真的是記不清了……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有耍你。我說的是實話,我確實是記不清了,也不想記清?!?/br> “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了是誰越來越迫切的想殺我,而我沒準備逃跑,或者反擊,甚至……其實我已經等了那個人很久,你會覺得我瘋了么?” 一連串的陳述過后,他終于略停了下。 梁薄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開口,“會?!?/br> 安瑞噎了一下,笑罵,“沒一點兒浪漫主義情懷,不知道葉臻怎么忍得了你。這時候,按照套路來,你應該問我那個人是誰才對?!?/br> 說罷搖了搖頭,好像也無甚在意,繼續說道,“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么?一個農夫,在冰天雪地里撿了一條蛇,他捂熱了那條蛇,把自己過冬的糧食給它吃,把那條蛇喂好了,養活了,最后被反咬一口死了?!?/br> 梁薄遲疑著反問,“你是農夫?” “錯了,不是說了么,農夫已經死了?!彼χ?,卻驀然紅了眼角,只是在黑夜中,沒人看得見,“我是蛇?!?/br> 心頭盤桓已久的疑問,被他這一番話說的更加撲朔迷離。 “什么意思?”梁薄問道。 “什么意思?”他輕笑著重復了一遍,搖頭,轉過身去,離開屋檐,風雪中,頃刻白頭,“蛇咬死了農夫,哦,不對,我這個故事有點出入,沒有咬死,一時心軟,只是咬廢了,現在他傷勢漸好,自然不會忘了當初那條蛇。這不是很淺顯的道理么?怎么你居然不明白?” “……” “今日的果,昨日的因,這便是所謂因果輪回,冤冤相報。萬事萬物,總得有個了斷?!卑踩鹋e目望天,落雪融化在他的瞳仁中,順著眼角蜿蜒,宛若哭泣,“只是關于那件事,終究還是有點后悔的?!?/br> “后悔不該咬他?” “不,后悔沒咬死他?!表杏衅碳ぴ?,他陰郁的笑笑,旋即拍拍梁薄的肩,“聽聽你這答案,就知道這些年你一點沒變過,還記得六年前我怎么和你說的么,我說你是個好人,就和我哥一樣。如果我哥知道了,我猜他也會這么說。今天這話我再說一遍,另外再補充一句,既然是好人,就該待在陽光下,這種事情……摻和的越少越好,更不要和毒蛇為伍。不值得?!?/br> 頓了頓,他嗟然長嘆,“我知道你跟我哥是很好的朋友,而我跟你……不管怎么說也算有些交情吧。如果你真的為了他好,替我考慮。就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了。你也知道,我哥他能夠平安退下來,獲得現在這種平安喜樂的日子有多不容易。而且,有些事情是必須一個人了斷的。這件事我暫時還應付的來。別讓他再為我趟這趟渾水。他不欠我什么?!?/br> “最后這句話,我得錄下來給他聽聽。從你嘴里說出來,可真是難能可貴?!绷罕≥p輕笑,“話說回來,真就這樣幫著你糊弄他,我也不知道萬一哪天你真的掛了,他會不會把我給直接槍斃?!?/br> “不?!睕]料到這會兒安瑞倒是反應的快,忽而詭秘一笑,“你完全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關于某件事情,我今早不小心和你女兒透了風,不出意外,你今晚回家估計就得被葉臻槍斃?!?/br> ☆、第21章 chapter21農夫與蛇 農夫與蛇的故事,發生在冬季。 說是冬季可能也不甚準確,在副熱帶高壓控制的熱帶沙漠氣候區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冰天雪地這一說法。有的時候,甚至一年里能有幾滴甘霖已是真神安拉的恩賜。 可是誰說只有只有雪能埋死蛇呢,時機湊巧的話,黃沙也可以。 蛇在沙海里游走,已經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食物用完了,飲水快沒了??汕巴尽€是一片漫漫黃沙沒有盡頭。他顯然不被安拉所眷顧。他就要死了。同他一起等死的,還有另一條小母蛇。 “對不起?!?/br> 兩條蛇親昵的依偎著彼此,狼狽而疲憊,小蛇突然開口問小母蛇,“后悔么?” “不啊?!毙∧干吒犹撊?,卻也更加堅定,“總算逃出來了,不是么?” “牢外,是另一座牢,天高地廣,我們又逃到了哪里,又能逃到哪里?”小蛇笑了,“摸”了下小母蛇的腦袋,“小乖,聽我的,你現在拿著我們所有的水,朝前走,不要回頭,不要停,說不定還有一線生路,畢竟,你沒有受傷,一個人會快很多?!?/br> “才不要?!毙∧干咭豢诰芙^,“要不是因為我太笨了,你也不會受傷,也許我們早就出去了,你,你要再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我就,我就……”想了半天,她也想不出什么特別有威懾性的話,只能故作兇悍的沖他吼,“真的不嫁給你了?!?/br> 小蛇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溫和的嘆息,“我好怕啊?!蓖A讼?,又喃喃自語,“不過……如果你真的愿意走,我可以答應你這個要求?!?/br> “你不準答應!”小母蛇硬是扶起他,半是拖拽的往前游走,“不要再說話,水真的不多了。我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誰也不拋下誰?!?/br> 小蛇沒有再吭聲,心里已經開始計算自己還能撐多久。如果早一些結束生命,她是否就可以早點想通? 夕陽余暉漸淡,風沙微揚,兩條蛇游走過的痕跡漸漸被掩埋,悄然無息。 又過了三天兩夜,他們終于到了虛脫的盡頭,再也無法前行??删驮谶@時,太陽升起來。 “哥哥!” 他忽然聽見身邊的她傳來欣喜欲狂的尖叫,抬眼,順著她指向的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村落,還有村落上方漸生漸濃的……炊煙? “哥哥,你看,我沒有騙你吧,總有一天可以走出來的,我們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看日出日落……” 風沙飄揚,她長長的頭發纏繞雙眸,如斯明艷,如斯美好。 初陽漸起,那是許許多多的年月里,他看見最美的風景。 生的希望。 只是,片刻的狂喜之后,經年積累的警覺讓他迅速鎮定下來,凝視著那處村落想要一窺真切。只是距離太過遙遠,視野太過模糊,他看不清分毫……心頭愈發惶惶,似乎哪里有些不對? “哥哥,我們活過來了?!?/br> 她開心的在原地轉了個圈,準備上前扶他,就在這時,她表情驟然變得驚恐—— “哥哥!” “什么?”他尚未反應過來,即使反應過來也無用,左腿上受的槍傷沒有因為及時處理,已經腐壞流膿,行動能力幾近喪失。 “不!” 到底是遲了一步。 一聲巨響。就像是天崩地裂的絕望。 她一邊嘶喊著,一邊抱著他從沙丘上滾下去的時候,炮彈已經在身邊爆炸。而不遠處一直“炊煙裊裊”的村落,屋頂上也終于開始燃起明火。 原來那不是炊煙,是戰火。 加沙這種地方,這種事情太常見不過了。軍事沖突,宗教沖突,流民洗劫,等等,等等……都可以讓這類偏僻的小村落瞬間灰飛煙滅。 指縫間,視野里,鼻腔中,皆是nongnong的血腥,耳邊嗡鳴不斷,懷里的那團溫軟氣息漸退,他就快要抓不住她,他就快要失去她…… 她本來可以及時跑掉的。 “不,不要死,不要,小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