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去一段路，背后才傳來丫鬟們驚喜的笑聲。

    “好好吃?！?/br>
    “是呀，就是好燙?！?/br>
    “剛才小姐說回去過年，回去過年……今晚是不是應該不站在這兒了?！?/br>
    ……

    陸云初很想在這個時候牽起聞湛的手，問他是否也和那些npc們一樣，在寒冷的除夕夜感到了脫離劇情桎梏的一絲溫暖。

    或者……是他感受到了，所以才想將這份溫暖也分享給她們？

    她看向聞湛，他神色如常，眼里笑意溫柔。

    兩人回到堂屋，聞玨已經快把桌上的餃子吃了一半了。

    陸云初覺得必要時刻有個飯桶還是挺好的，吃得歡，看著熱鬧。

    她坐到板凳上，對聞玨說：“別光顧著吃餃子，其他菜也試試?！?/br>
    她這么一招待，聞玨頓覺警惕，遲疑地看她，加快了席卷餃子的速度。

    陸云初無語，這人真是不能給好臉色看：“愛吃不吃，有病?！?/br>
    聞玨吃人嘴短，小聲逼逼：“蛇蝎?！?/br>
    陸云初伸手探向肘子，聞玨下意識阻止：“你怎么能用手呢？”這也太不雅觀太粗魯了吧。

    陸云初回嘴：“我不用手用什么，用我的蛇信子嗎？”

    好吧，聞玨理虧，閉嘴吃餃子。

    陸云初尋常不愛吃太葷腥的肘子，但到了除夕，越是葷就越有實在感，這些飲食帶來的濃烈年味兒是無可替代的，好似少了大葷就少了樂融融的喜氣。

    肘子煮得酥爛，連湯汁也變得黏糊糊都，rou皮軟韌黏稠，晶瑩亮澤，撕開以后，內里rou脂晶瑩，瘦rou紅潤，色相絕佳，讓人垂涎欲滴。

    這醬肘子用的是老湯，滋味醇厚，肥瘦相間，非常入味?？粗湍?，入口卻不會太膩，肥rou和rou皮早被熱氣熬得松爛，尤其是肥rou，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熱氣燙化了一般，入口即溶。

    啃肘子可得小心一點，免得一咬，油就順著嘴角就流了出來。

    陸云初自己吃也沒忘了聞湛，用筷子給他分了一小塊兒，又給他掰了塊兒饅頭。

    反正就是她吃什么，聞湛就分得一小塊兒什么。

    聞玨嘀咕道：“嘖，喂貓兒呢?！?/br>
    聞湛還是第一次吃這么葷的食物，肥rou入口即化，油脂香氣伴隨著醬香瞬間填滿口腔，讓人忍不住渾身一振，這大概就是rou食帶給人的別樣力量吧。

    他很喜歡，就著饅頭，讓精細的香氣在唇齒間慢慢流轉。

    聞玨看得饑腸轆轆、直咽口水，趁陸云初低頭，把饅頭往肘子盤里一裹，黏糊糊的rou汁頓時把饅頭糊成醬色。

    陸云初做的饅頭和她其他菜的風格如出一轍，怎么實在怎么來，個頭渾圓，胖乎乎白蓬蓬，筋道十足，配著rou汁那叫一個過癮。

    熱乎的饅頭把rou汁的膠質熱化，湯汁似同饅頭融為一體，并不會因太濕而浸軟饅頭，反而給饅頭帶上了一點黏糊的口感，直叫人吃得渾身舒坦，非得配上一碗好酒，方能吃到痛快。

    他不好意思動肘子，轉而挑起了一片臘rou。臘rou沒放多久，還不夠辣，但肥rou部分已經變成了微黃的透明色，跟琥珀似的，色澤明亮。

    牙齒一碰，那肥rou就跟破了層外皮一般，里面臘香醇厚的肥油滋滋作響，沒做好準備，油瞬間就從嘴角溢了出來。

    他尷尬地用饅頭堵住，悶頭狂吃。

    桌上一時只有碗筷碰撞聲，忽然，柳知許抬頭看向窗外，打斷了這安靜：“下雪了?！?/br>
    窗外雪花紛飛，似鵝毛般輕盈，在寒風中打著轉落下，地面稀稀疏疏染上一層純白，不一會兒就會被全數覆蓋。

    陸云初吃得差不多了，肚皮鼓鼓，興致勃勃地跑到窗邊看雪。

    聞湛跟在他身后，同她一起欣賞飄雪的夜景。

    “是不是馬上要到新的一年了，這會兒下雪可真浪漫?！标懺瞥跖踔樳b遙望著遠方，豎著耳朵聽有沒有寺廟的撞鐘聲傳來。

    聞湛雖不懂“浪漫”具體為何意，但大體能明白此為“詩情畫意”的意思。

    他跟著綻放笑顏，無比認同地點點頭。

    另一邊聞玨襯他們走了瘋狂吃菜，一抬頭，發現柳知許不見了。

    廂房拐角處，柳知許抬頭看著房檐，輕聲喚了一句：“影?！?/br>
    一道巍峨的黑影閃過，在她面前站定，聽候吩咐。

    柳知許看著檐外紛飛的鵝毛大雪，出聲道：“下雪了?！?/br>
    無論她說什么，影都不需要接話，沉默地低著頭。

    柳知許也沒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她轉過頭，伸手遞出手里的東西。

    影的眼前出現一副碗筷，碗里擠著悶悶一碗餃子。

    “今夜不必守著?！彼?，“今夜是除夕?！?/br>
    影十分錯愕，半晌沒有動作。

    柳知許從懷里掏出藥瓶，口氣一如既往的冷淡：“這是這個月的解藥?！?/br>
    影雙手接過，一手藥一手碗，行禮道謝的姿態顯得有些笨拙。

    柳知許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影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了看藥瓶，又看了看餃子，終于有了動作。

    他蹲下身，放下藥瓶，捧著瓷碗，選擇先吃餃子。

    他吃得狼吞虎咽，一身黑，在大雪紛飛的夜，像一只覓食的烏鴉。

    柳知許回到廂房時，聞玨已經吃飽喝足了。

    他和聞湛站在窗邊，正在看外面撲騰玩雪的陸云初。

    柳知許還沒踏入房門，就被陸云初叫住了：“快來，咱們堆個小雪人吧?！?/br>
    柳知許從來沒堆過雪人，被她叫住又不好拒絕，只能同她一起笨拙地鼓搗起來。

    站在窗前的聞玨皺了皺眉：“成何體統，這么大人了，怎么還這般小孩心性，端莊全無?！?/br>
    也不知道他是在罵誰，聞湛瞟他一眼，轉身就走，似乎連多余的眼神也不想給他，免得白費力氣。

    他往廂房外走去，在廊下站定。

    陸云初不準他出來，怕沾著雪受寒，但廊下有屋檐擋著，應該不算不聽囑咐。

    站在這兒里，能更清楚地聽見她的笑聲。

    她不知從哪翻出來了鹿皮小帽和手套，給柳知許也戴上了，兩人說笑著，用地上很快積起的學堆了一個半圓。

    她們嘀嘀咕咕地討論著是不是應該滾一滾，滾圓點。

    聞湛不知不覺就勾起了嘴角，黑夜、白雪，如此寡淡相沖的顏色，竟也可以這般鮮活。

    身后傳來腳步聲，聞玨走到他身旁：“是她勸服了你嗎？”他還是不能接受，“為什么，我曾勸過你那么多次……”

    聞湛今夜心境柔和，也不屢次無視他了，從懷里掏出紙筆寫字。

    聞玨見他如此珍視這個本子，心中氣悶，想要多說幾句，又硬生生忍住，怕聞湛不再同他言語。

    ——她沒勸過我。

    聞玨更惱了：“那你是為何這般，從前我求也求過，罵也罵過，你從沒聽進去，我們多年的情分難道比不得她一人嗎？”

    聞湛蹙眉：別這樣說，并非如此。

    “那你是為何！”聞玨心中苦悶，見到他那雙含著薄霧的雙眸，更是難受，“阿湛，我知道你苦?？蛇@世上誰不苦，我父親也為了護送你而死，我們聞家最后只剩我一個了，可我并不會因此消沉，我要他們血債血償，我要聞家重振門楣?！?/br>
    聞湛搖頭。

    聞玨立馬說：“我并非讓你復國，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系的不只是我父親的命，那么多人為了護你而死，你、你怎能……”

    聞湛臉上并沒惱怒的神情，依舊是那種接近麻木的平和：所以我從未輕生。

    “你那般等死和求死有什么區別！”

    他一筆一句寫道：等死和求死不一樣，我不能求死，只能等，等那日到來。

    他這話云里霧里的，聞玨看不懂，但他并沒放棄。這么多年了，這還是阿湛第一次與他交談這些。

    “我不明白，阿湛，你還記得曾經嗎，你是京城最恣意昂揚的少年郎，我常被父親訓責要多多向你學習。突逢大變，性子轉變我可以理解，可你怎么能變成這樣？”

    陸云初她們總算是堆好了雪人的下部分，聞湛這才轉頭看向聞玨。

    他仔細看著聞玨，忽而輕笑，在紙上寫道：你可記得我幼時最愛登瞻星臺，為此挨了不少打。父皇總說命不由天，命數變化，全在自己?？伤e了，在這世上，每個人的命數早就有定論。

    聞玨看到這些話，不知道為何心臟驟緊，他扯過紙，揉成一團：“我不許你說這些喪氣話?！?/br>
    他這般暴躁的樣子有幾分孩子氣，聞湛勾了勾嘴角。

    ——這不是喪氣話。這世上確實有人天命所歸、龍運在身，我的命便是在確切的時機助他。

    這句話砸得聞玨腦子嗡嗡作響，他喉嚨發緊，呼吸困難，結巴道：“我、我不懂?！?/br>
    聞湛的笑容很淡，有不置可否的意味。

    ——所以我說時機未到，你想要的東西我暫時還不能給你。時機到了，太子印、虎符、秘庫鑰匙我都會給你，不過到那時估計我的命數已盡。

    這段話映入眼簾，聞玨恐懼地后退幾步，頭疼欲裂，尖銳的嗡鳴聲絞得他痛不欲生，他額頭滴落豆大的汗珠，喘著氣，努力擠出話音：“你在說什么胡話，你怕是被大變折磨得瘋魔了！什么狗屁的命，什么狗屁的時機，你把這消沉的功夫用到反抗上，也不會成現在這模樣？”

    聞湛很累，他想自己確實也是太孤獨了，才會同聞玨寫下這些他永遠不會明白的話。

    ——我反抗過，但換來的是無盡的后悔。天命不可違，何不順應安排，各得其所。

    雪人堆好，陸云初的笑聲傳遍整個院子，聞玨捂著頭，下意識脫口而出：“各得其所？那她呢，你那等死的安排里，可有她？”

    “啪”地一聲，聞湛的炭筆斷了。

    他回頭，神色恢復漠然，垂眸看著在地上痛不欲生的聞玨，姿勢像是在睥睨。

    聞玨捂著頭在地上蜷縮著痛哼著，半盞茶后，他渾身脫力，再睜眼時，眼里只剩迷茫。

    “嘶——”他從地上爬起，揉揉太陽xue，“我怎么摔了一跤，阿湛，你也不扶著我?！?/br>
    聞湛轉頭，不再看他。

    “唉，你總是這樣不理人?！甭劔k嘀咕道。

    他看著陸云初在院里胡鬧，眼角直跳：“這哪像是個大家閨秀的樣子?！闭f完瞥一眼聞湛，“這門婚事是你自己答應的，是災是禍，都得自己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