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踏盡
用指甲蓋想也知道男仆不可能聽她的,雙方身份特殊,一個不好就會變成外交事件,這會兒她開始真心實意的后悔了,好端端的,做什么答應奧尼爾小姐來吃這一頓飯?難道她就差這一頓飯嗎!鴉片戰爭在前,南京淪陷在后,想也知道漢人對洋人好感有限,再四表明這是記者,不是侵略咱們的軍人,于一般民眾而言還不都是一回事? 大漢們喝了酒,見他們勢單力孤便巴子、鬼子的亂嚷起來,以至于動手推搡,小廝們著急忙慌,一齊擁上來拉人勸架,一面又使人去請東家,兵荒馬亂之際但聽李持盈開槍擊碎了一只瓷碗,沉聲厲色道:“還不住手?!” 瓷器碎裂的鏗鏘聲與空氣中淡淡的火藥味激得人一個冷顫,這下酒徹底醒了,兩撥人都被恫嚇住,連一貫伶牙俐齒的瑪格麗特也慘白了小臉。李姑娘卻不著急收槍,當著眾人再度扣動扳機:“今日不湊巧,還請奧尼爾小姐先行回去,改日咱們再聚?!痹挳呣D頭看向那幾個醉漢,“上陣殺敵時不見你們的蹤影,專在后頭欺負婦孺,可真叫我開了眼,這就是大明的好男兒!” 幾人的臉登時漲成了豬肝色,待要上前強辯,又畏懼她手里那把槍,少不得忍氣吞聲,一面嘀嘀咕咕一面灰溜溜跑了。江寄水隱在一旁看了個全場,他不敢眨眼,某個瞬間幾乎懷疑自己身在夢中——從前的李鄉君稱不上‘性格溫順’,但也絕不強勢暴烈,他知道她心里藏著很多離經叛道的怪想法,只是礙于身份,輕易不肯表露出來……這幾年究竟發生了什么?為什么她沒有呆在朱持暉身邊,又是因為什么變得這樣冷靜、強硬、果決? 神奇的是他不覺得厭惡或難受,只是隱隱有些陌生……及興奮。江寄水從不敢說自己幻想過娶她為妻,憑他的出身,想要迎娶公主之女,哪怕只是便宜女兒也必須付出無數的心血和努力,可他不以為苦,總以為智珠在握、算無遺策,一切都會順著他的計劃走,只要他們終成眷屬,所有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十二郎,十二郎!”終于追上來的華德暫且顧不上喘氣,余光瞥見瑪格麗特的背影,眼神倏地一亮,“今兒運氣真個不錯,那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極品!” 他一時沒收住情緒,怒目回視,直教華德將剩下半句話原樣咽回了肚子里。相識這么久,從江寄水還是個小屁孩、穿著燕尾服跟在江維屁股后面學習如何應酬交際起,華德沒見他拉過一次臉子,溫和的笑意與得體的笑容就像焊在了他臉上似的,不論什么情況都不會失態……難不成這小子也看上了那個金發英吉利妞兒?到底是成過親了,開了竅,眼光也歷練了出來。 李持盈收拾好殘局,往這邊下樓時他下意識地閃身躲進了屏風后面,胸口像纏著一團亂線,又似堵著一團濕棉花,既盼著她能分神向此處投來一些視線,又盼她千萬不要注意到這邊。他還沒準備好,還沒準備好就這樣與她重逢。 兩年不見,李姑娘拔高了好些,人也瘦了,卻不是萎靡虛弱的那種瘦,從前她是養在高門深閨的牡丹花,如今成了深山懸崖間的青竹,身姿楚楚、森寒潔綠。他看著她裙下生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人流中—— “怎么今天這么晚?”此處距離驛館不遠,盡管事先托人帶了話,說今晚恐怕要晚歸,白休怨還是不太放心,他一向耳聰目明,聽見槍響就抱起李澤奔了出來,沒走幾步兩人便撞上了,“剛才是你?出什么事了?” 天都城不設宵禁,又有碎瓷聲作掩護,好險沒有造成太大sao亂。李持盈搖搖頭:“英人記者邀我一道用晚飯,不巧撞上了幾個醉鬼,眼看要鬧起來,只好開火嚇他們一嚇?!?/br> 見他臉色不自然,她哦了一聲,迅速找補:“女記者!是女記者啦?!?/br> “我不是問這個,”被她大咧咧說破,白君臉上更不自然了,“沒受傷吧?” 她見他這樣,一邊偷笑一邊慢悠悠地轉了個圈:“你看嘛,一點事都沒有。記者已經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去和洪宗主解釋一下,大概就沒事了?!?/br> 為著今日午后的采訪,午膳時特意盤了一個端莊又復雜的發髻,還簪了兩支春桃花應景,李澤個小馬屁精立刻拍著手在叔叔懷里使勁捧場:“mama!漂亮!漂亮!” 她被他逗樂,順手將頭上的桃花取下來給他玩兒,叁個人說著話走回驛館。 不遠處的巷子口,江寄水松手放下馬車的車簾,獨坐車內靜默了半晌:“……回去吧?!?/br>